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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麼狂》第71章
71、【番外】少時聞景(上)

  管家第一次見到聞景,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他意外地接到了七年前被自己送出國的kathe日ne的電話。電話裡的女人的聲音虛弱而無力,小心翼翼地懇求他來見自己一面。

  或許是七年前的所爲終究讓他心有不安,也或許是電話裡被時間消磨掉了所有傲氣的女人喚起了他的憐憫,管家最終還是答應了對方。

  向聞家告了假,他便拿著對方告訴自己的地址,孤身一人遠渡重洋,來到了a國。

  坐上的士,管家給司機報了地址。

  司機聽了之後驚疑地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在仔仔細細確定後座坐著的傢夥確實穿著一身高級定制的西服之後,的士司機忍不住問:「您這樣一位紳士,難不成是要去那種地方辦差?」

  「那種地方」這個顯然有特殊含義的稱謂讓管家心裡一凜。

  等到接近目的地,看著那滿眼的集裝箱、破舊磚樓上密集得讓人不適的矮窗,和那些衣不蔽體的多爲黑人的小孩兒,管家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不是沒想過kathe日ne會生活得有些落魄,但他確實不曾意料到,對方竟然已經落魄到住進了貧民窟裡。

  的士停在了管家給的地址標識的位置。

  管家臨下車前,的士司機還玩笑說:「還好是在這個街區交界位置,不然再往裡一些,就這個連便利店都不肯入駐的地方,我還真不敢送您進去。 」

  管家沉默了下,推開車門的手也停住。「這裡很亂嗎?」

  「……」司機神色莫名地轉回來打量了他兩眼,然後笑笑,又轉回去,「哪裡只是是亂?您這樣的衣著打扮,走在這裡面可得小心些。」

  「謝謝。」

  管家沒再多說,下了車。

  他有些發愁自己該怎麼找到kathe日ne小姐。

  之前對方給他打電話,用的似乎是公用電話啊,回撥過去不知道能不能……

  沒等管家想完,他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下悶悶的響聲。

  類似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管家轉頭看了過去。

  只見一個身量還不及他腰高的男孩兒低著頭走了過來。

  管家抬了抬眼,看見男孩兒身後是一輛看起來廢弃已久的破爛轎車。而之前傳來的聲音,似乎就是男孩兒從車上跳到地面帶起來的輕微震動。

  管家像是想到了什麽,目光又連忙落回男孩兒的身上。

  跟這一路行經的那些孩子一樣,男孩兒看起來衣衫襤褸,褲子上也有幾個破洞。

  頭髮是亞麻色的,還帶著微捲。而從露在外面的皮膚來看,男孩兒似乎更像是個白人,只是身形比其他白人小孩兒瘦弱了些。

  貧民窟裡的白人可不多見。

  管家心裡那種預感越來越强。

  他幾乎忍不住朝著男孩兒的方向邁出了一步。

  此時,男孩兒也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來找kathe日ne的嗎?」

  童聲稚嫩之外,帶著一絲沉悶的低啞。

  說話的同時,男孩兒抬起頭來。

  「……」

  管家的瞳孔猛地一縮。

  過了幾秒,他才忍不住搖頭慨嘆。

  --血緣真的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眼前這個男孩兒,除了那雙湛藍的眼瞳之外,五官輪廓與聞家現在的當家人聞嵩幾乎是一模一樣。

  如果一定要說出些區別,大概就是混血血統讓男孩兒的膚色格外白晰了幾分;且儘管年紀不大,五官也已初露深邃。

  似乎是不耐煩於管家的沉默,他視綫裡的男孩兒微微皺起眉。

  ……這個表情,跟聞嵩就更像了。

  管家心裡嘆了口氣,面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他提了提西裝褲腿,半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摸男孩兒的發頂--

  「你叫聞景,對不對?」

  男孩兒沒有回應他的話,且在管家手落下來的一瞬間就本能地往旁邊側邁開了一步。

  等站穩身,那雙湛藍的瞳子裡露出一絲冰冷的警惕情緒。

  管家簡直沒法想像,這是個六七歲的孩子的眼神。

  --從那裡面,他看不出絲毫同齡孩子會有的天真。

  只有築成冰墻一般的防備。

  這樣對視了幾秒,大概是確定管家沒有什麽惡意之後,男孩兒才點了點頭。

  「你認識我?」

  管家嘆氣,「這個名字還是我給你取得……只不過那時不確定你是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取名這樣親近的事情並沒有融化半點男孩兒眼底的冰冷。

  他只是又看了管家一眼,似乎要記住對方的長相。然後他轉過身,往一條小巷走去。

  「我帶你去見kathe日ne。」

  看得出男孩兒對自己仍有防備,管家沒說什麽,嘆了聲氣跟上去。

  走進去沒多遠,管家就感覺到了「麻煩」。

  --

  三個流裡流氣的黑人少年正圍著根電線桿子抽著劣質的煙。

  不經意瞥見了一身西裝革履的管家,其中一個眼睛一亮。他拉了拉眯著眼享受吞雲吐霧的夥伴,然後示意了一下管家的方向。

  管家步伐稍緩下來,皺起了眉。

  貧民窟裡的少年儘管只有十幾歲,但往往都是打慣了架也搶慣了東西的……三個一起上,都針對他的話倒不難解决,但要是分出一個去奔著男孩兒……

  沒等管家想好對策,最先發現他的那個已經要走過來了。

  只是在那人剛邁出第一步去的時候,他的同夥拉了他一把。

  被拉的不解地轉回頭,拉人那個下巴抬了抬。

  却是示意了下走在管家前面的男孩兒。

  管家心裡一緊。

  就在他準備直接把男孩兒拎到身後護住的時候,却見那三個人對視了幾眼,其中兩個硬拉著最先動作的那個,轉了回去。

  管家楞了下。

  他好像從那兩人的表情裡……看出了一絲避諱的情緒?

  可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怎麼會避諱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儘管疑惑,但管家還是加快了步伐走過去。

  大約離開那根電綫杆子三四米的時候,管家聽見身後傳來了壓低的聲音。

  「那小孩兒誰?他老子來頭很硬麼?」

  「……那就是隻狼崽子,你以後見了離他遠點。」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你們沒毛病吧。」

  「你別看他小,那崽子打起架來不要命的……老k那小半個手掌,就是被他咬掉的。」

  「草,原來是他……這是人還是狼啊…………」

  後面的交談聲漸漸遠了,直到徹底消失在管家的耳邊。

  聽完了這一切,他却忍不住目光微慟地看向前面男孩兒單薄而瘦削的肩。

  他實在無法想像,這幾年裡這個孩子過的是怎樣一種生活。

  或許當初……真是他選錯了嗎?

  之後一路沉默,兩人走過坑窪泥濘的小巷,到了一個門檐低矮仿佛隨時要傾塌的磚樓前。

  走在前面的男孩兒推開破舊的鐵門,邁腿進去。

  樓道裡黑黢黢的,遠處搖著把昏黃的燈。

  撲面而來的,是潮濕髮黴的古怪味道。

  男孩兒步伐未停,熟練地繞過黑暗裡的障礙物,走上左手邊的樓梯。

  管家跟上去。木製的樓梯被他踩得吱喲喲地響。

  若不是樓裡時不時傳來各種低雜的謾駡聲,管家大概都要懷疑自己是誤入了什麽鬼片的拍攝現場。

  這樣走了大約兩層樓,前面的男孩兒停了下來。

  他推開了右手邊一扇鐵門。

  於是在黑暗裡吱喲作響的木質樓梯之後,管家踏上了淩空嵌在這「危樓」外墻上的金屬長梯。

  看著那梯子上不知長了多少年的銹斑,老管家深切地懷疑了一下這東西會不會載著自己壽終正寢地掉下樓去。

  似乎是從他的遲疑裡猜到了原因,始終一言不發走在前面的男孩兒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幾階淩空的金屬台階上轉回頭,居高臨下近乎睥睨地看著管家。

  管家敢發誓,他在這個只有六七歲大的孩子的眼底,瞧見了一絲冷諷的笑色:

  「這裡只有兩層樓高,掉下去也摔不死。」

  「……」

  管家最終還是跟著男孩兒,進了樓梯頭上那個幾乎低矮狹窄到無法稱爲房間的地方。

  占據了這方空間的三分之二的位置,一張破敗的床橫在那裡。

  床上躺著個面色慘白的女人。

  如果不是這張瘦到脫形的臉還勉强能看出過去的些許痕迹,管家幾乎不敢認這是那個七年前還風華正茂美艷動人的kathe日ne。

  「……媽媽,他來了。」

  不同於一路上偶爾開口都稱得上冰冷的語氣,此時站在床前的男孩兒聲音壓得微低,帶著一種乖順的情緒。

  「……小景。」

  過了一會兒,女人才像是從昏睡裡漸漸醒來。

  她疲憊地看了男孩兒一眼,「你出去吧,我有話跟他說。」

  儘管帶著遲疑的不情願,但男孩兒還是點了點頭。

  「好。」

  他轉過身,繞過管家出了門。

  房門沒有合上,管家聽見男孩兒踩著金屬長梯下樓的脚步聲漸漸遠了。

  直到徹底消逝。

  他嘆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著床上的女人。

  「kathe日ne……你這是何必?」

  病床上的女人的呼吸聲沉重了幾分,帶著仿佛風灌過朽木的垂老破敗。

  過了幾秒,管家聽見她發出一聲費力的嘶啞的笑。

  「他仍舊不知道小景還活著,是嗎?」

  「……」

  管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你這樣,對他、對你自己--還有最無辜的小景--這對誰都不公平。」他走過去,聲音沉痛,「我已經後悔了……七年前,我就不該替你隱瞞小景的存在。」

  出乎管家意料的,病床上那個驕傲的女人幷沒有反駁自己的話。

  她隻睜大了自己空洞的藍色眼瞳,定定地望著昏暗而模糊的天花板。

  「是啊……」

  「是我害了小景。」

  管家眼角一跳,忍不住眼神複雜地看向床上的女人。

  「那你--」

  「可我從來都是個自私的人,你知道的。」kathe日ne慘然地笑了笑,「我替他决定了他出生之後的方向,也就沒打算替他改過。」

  「你終究還是不肯讓他回聞家?」

  「……聞嵩既然以爲我當初已經把孩子打掉了,那就永遠都不要知道小景的存在了。」

  kathe日ne慢慢合上眼。

  「反正,他也不差這一個兒子,不是嗎?」

  「但小景只有這一個父親!」

  管家終於忍不住,語氣激動起來,「kathe日ne,就算你再自私--小景是你的兒子,你怎麼忍心他生活在這樣一個…………」

  管家的話沒有說下去。

  「所以,我這不是求你來了嗎?」

  「你什麼意思?」

  「……」

  床上的女人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她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像是要把這副孱弱到只剩了一把骨頭的身體裡所有的情緒都吐出來一樣。

  然後她睜開眼,轉過頭看向管家。

  女人牽起嘴角,露出一個笑。

  嫵媚驚艷,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讓聞嵩都能失了理智的美人。

  失了血色的唇輕輕開合,她平靜而心安地說。

  「我活不過幾天了。」

  「--!」

  管家把kathe日ne送進了m城最好的醫院裡。

  可即便躺在icu內,插了一身的管子,那個風華不再的女人仍舊只能苟延殘喘而已。

  管家站在icu外,看著裡面病床上那個在這光下愈發瘦脫了人形的女人,只覺得滿心荒凉而悵然。

  昔年那個美得讓所有人都驚艶的女人,最終還是因爲自己那一心的傲氣,折損成瞭如今的模樣。

  如果聞嵩在……

  管家還未想完,耳邊突然有個聲音響起來--

  「我媽媽……還有多長時間?」

  管家驚覺轉頭,才發現男孩兒不知何時竟沒讓他有絲毫察覺地站到了他的旁邊。

  那張五官精緻的小臉上沒什麽表情,而繼承自病房裡的女人那兒的湛藍瞳子清澈如湖,那樣直直望來的時候,沒人能說得出口謊言。

  只是相較於這個孩子的年齡,他的早慧讓管家不由自主地心疼。

  他攥了攥拳,蹲下身,抬起手扶住了男孩兒的肩。

  這一次男孩兒沒有拒絕也沒躲開,只是緊緊地盯著管家。血色有些淡的唇緊緊地抿著,透出他的一絲不安。

  管家勉强撑起一個安撫的笑容來。

  「這裡的醫院設備先進,能讓kathe日ne小姐--」

  他的話音未落,房間裡突然發出醫療機械的報警聲。

  沒一會兒,主治醫身後跟著幾個護士快步跑了過來,神色匆匆地進了裡面。

  透過厚厚的防菌窗,管家能够清晰地看見病床上的女人痛苦到近乎猙獰的表情。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孩子。

  只是那個男孩兒超乎他想像的堅毅。

  在緊緊地盯了裡面很久之後,男孩兒問:「我是不是不能進?」

  「……是。」管家低聲說。

  「那你能幫我給她帶一句話嗎?」

  「好。你想跟媽媽說什麼?」

  「……」

  男孩兒張了張嘴,却沒能說出口。

  過了許久他轉開頭。

  「請你告訴她,如果真的受不了的話,就算了吧。」

  「我一個人……也會努力活著的。」

  說完,男孩兒沒有給管家反應的時間,拔脚跑了出去。

  「…………」

  身後的管家看著男孩兒消失在長廊盡頭的背影,久久地沉默下去。

  直到幾分鐘後,額頭見了汗的主治醫走了出來。

  他到管家面前跟管家簡單說了幾句。

  管家點點頭:「我知道了。」

  「這個情况,該怎麽選擇,還是要看家屬的意見。」

  「……家屬的意見我已經問過了。她現在意識清醒嗎?」

  「暫時是清醒的。」

  「那我能進去跟她說幾句話嗎?」

  「嗯……可以,不過時間一定要盡量短。」

  「好。」

  在醫護人員的幫助下,管家穿上了防護服,進到了病房內。

  他把男孩兒告訴他的話,轉達給了病床上的女人。

  話出口的時候,管家在女人黯淡的瞳眸裡看見了釋然的情緒。

  「他……原來是……知道的啊……」

  管家不忍心地低下頭。

  然後他便見,女人費力地伸出枯槁的手,拉住了他的。

  「能--不能……」

  管家反握回去,沉重地點頭。

  「我會照顧好他的。」

  「……」

  女人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

  兩週後。

  kathe日ne在m城最大的墓園裡下葬。

  在這個城市裡,她早已沒有什麽旁的親人朋友了。

  等禱告的牧師離開,這方墓碑前,只剩下穿著黑色禮服的一大一小兩個人。

  管家目光沉哀地看著蹲跪在墓碑前的男孩兒。

  男孩兒一如管家想像中的堅毅。

  這種堅毅甚至決然到一種近乎冷情的地步--他沒有半點像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脆弱和慟哭。

  從頭到尾,他都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場葬禮的行進。

  只是等所有人都離開後,男孩兒就像座雕塑似的,盯著那墓碑怎麽也不肯離開。

  管家有些看不懂這個才六七歲的孩子。

  他的所有情緒埋得想海面下的冰山一樣,深沉難見,捉摸不透。

  當晚,管家帶男孩兒回貧民窟整理kathe日ne小姐的遺物。

  那個逼仄的小房間裡,所有私人物品整理之後,也不過裝了一隻紙箱。

  甚至還沒有裝滿。

  管家本想讓隨行的人幫忙搬,但男孩兒却執意不肯。

  他用他瘦弱的手臂緊緊地抱著那隻箱子。

  像是抱著他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點溫度。

  只是在最後離開時,原本一直還算順遂聽話的男孩兒却讓人犯了難。

  --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關合的鐵門前,死死地盯著門。

  任管家如何喚他,他都不肯離開。

  管家無奈。

  揮退了隨從,他陪男孩一起站在這危險的鐵銹樓梯上。

  這一站,兩人就站了一晚上。

  直到半夜,被雲遮蔽了星光的天空漸漸落下雨來。

  管家輕聲勸:

  「走吧。……別濕髒了她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男孩兒終於有了反應。

  他動了動已經麻木到全無知覺得身體,側過頭去看管家。

  那張精緻而沒有表情的臉上,男孩兒薄薄的嘴唇顫栗了下。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去,像是從眼角落下的淚。

  他低下頭去。

  「從今天起,就只有我一個人了嗎……」

  「……」

  管家心裡像是被什麽重物猛地敲了一下。

  他目光大慟。

  這是這個男孩兒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一個孩子原本該有的脆弱。

  也是最後一次。

  一個月後,管家通過老友爲男孩兒找到了一位養父,他自己回了國。

  聞嵩問起時,他也只說是去國外度假散心。

  當時的管家想不到的是,六年後他就會再一次見到男孩兒。

  他更想不到的是--

  六年後的男孩兒,已經完全成爲了另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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