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傅知玉不怎麼喜歡下雪天,好像每次下雪,他都要倒大霉。
去年下雪天,他新繼位不久,因為謝恪大戰得勝班師回朝,他在急急忙忙回宮的路上驚了馬,摔在雪地上手臂受了傷,這傷一直沒有好,現在若是批折子批得久了,手腕就會隱隱作痛,像針扎一樣。他朝中根基未穩,因這身體,受了老臣不少微詞。
大前年冬天,他還沒坐上皇位,謝恪身受重傷陷入膠著的前線戰事,他接到密報之後丟下京中一切,帶著心腹醫師心急如焚趕去營救。謝恪倒是救回來了,一切安好,但是母妃突發惡疾,他沒趕上見她的最後一面,回到宮裡的時候只見到一副棺槨,還因私自行軍被參了一本,抽了三十軍棍,去了半條命還落了病根。他養傷期間,謝恪一次也沒來看過。
六年前冬天,謝恪三個月不肯來見他,之後再次相見,是年關過去之後謝恪迎著雪帶著新娶的正妻來面聖,傅知玉遙遙看了一眼,薛丞相家的小女確實是難得的美人,和謝將軍兩個人站在一起誰見了都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傅知玉聽了一路,回了府裡便吐了血。他本決定完全斬斷這段關係,誰知第二天,謝恪卻又主動來他府中了。
……好像都是因為謝恪。
再往前回溯,便是他十六歲那年的事情,因為不小心掉進了冬日刺骨冰湖裡,謝恪把他救了起來。
他還記得年少的將軍解開了身上的披風包裹住自己冰冷的快要沒有知覺的身體,他努力睜開眼睛,看到謝恪的側臉,這當時讓他感激涕零的救命之恩,心心唸唸十年的怦然心動,現在看來,應該是倒霉的開始才對。
如果沒有與謝恪的這段孽緣,如今他也不至於淪落成這個樣子。
可惜現在傅知玉想起這些回憶,內心已經沒有什麼波瀾了。
「別哭了,」他咳嗽了兩聲,努力把自己從床上撐了起來,「……倒杯水來。」
病榻前面的宮女終於止住了哭聲,她似乎對昏迷中的皇帝突然醒過來沒有做好準備,愣了好久才拿袖子擦了擦眼淚,從一邊的桌上拿了茶壺,手一摸,那水是冰涼的。
皇帝宮裡連杯熱茶都沒有,這要放在平時,滿宮裡的人都要推出去殺頭,但如今不一樣了,大軍都打到城門下了,誰都知道傅知玉這皇帝當不成了,現在還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基本陷入昏迷,說不定大軍還沒打進來這皇帝先沒命了,滿宮裡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就剩這一個宮女願意留下的。
「奴婢去燒水……」
「算了,」傅知玉擺了擺手,「有什麼便喝什麼吧。」
他頭疼的厲害,喉嚨好像要燒起來一樣,幾口水下去,至少好受了一些。
傅知玉一天之中難得清醒幾時,他喝完水之後揉了揉眼睛,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沙啞著問了那宮女:「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亥時了,」那宮女哽咽著,「陛下,奴婢聽說那逆臣明日便要攻城了……」
逆臣?
傅知玉愣了一下,他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逆臣指的是謝恪,他親封的鎮國大將軍。
那宮女還在擦眼淚,突然聽見病榻上的皇帝輕輕地笑了起來。
「您……笑什麼?」
「我覺得當時給他的封號給錯了,」傅知遇笑著搖了搖頭,「不應該叫鎮國大將軍,應該叫竊國大將軍才是。」
兵權是他的,暗部是他的,軍功是他的,民心是他的,曾經的自己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因為深愛著謝恪,所以在他面前半分皇帝的尊嚴也不保留,謝恪下的毒,他沒有防備輕而易舉便中了,昏睡數十天,這樣的條件下,還真容不得謝恪不造反。
他甚至理由也正當極了,昏君當政,民不聊生,不得不反。
宮女一驚,心裡想到皇帝陛下不是氣瘋了吧,便鼓起了勇氣說了一句:「奴婢,奴婢帶著您跑吧,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
傅知玉藉著殿裡一點微的燈火,看清了眼前宮女的臉,是個挺清秀的女孩,兩隻眼睛哭得紅腫,像兔子一樣。
「我之前沒見過你,你是哪個宮裡的?」
宮女慌忙跪下,顫抖著聲音回道:「奴婢是……辛者庫的粗使宮女,宮裡沒有人了,侍奉皇上的侍衛也走了,我是偷偷……偷偷過來的。」
兵臨城下,剩下的勢力有點腦子的都向著謝恪,只忠心於自己的人都已經死了。滿宮裡跑了個乾乾淨淨,最後留在身邊的,是個沒見過的粗使宮女,足以說明他這個皇帝做的有多失敗。
傅知玉想到這裡眼神一黯,又伸手示意那宮女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
「秋、秋容。」
「不錯的名字,」傅知玉點了點頭道,「伺候朕更衣。」
「您……」秋容瞪大了她那雙兔子眼,「不跑嗎?」
「城一日未破,朕就是皇帝,」傅知玉道,「皇帝,是不能跑的。」
他一病數日,瘦了不少,龍袍穿上去顯得空蕩蕩的,秋容笨拙地幫傅知玉整理著頭髮和衣服,直到天亮了,才弄得像個樣子。
秋容扶著傅知玉一步一步走到了金鑾殿,純金龍椅擺在那裡,傅知玉坐下,看著天光亮起。
又是一個冬天,他看見外面開始飄雪了,冷風吹進來,傅知玉卻沒有什麼感覺。
也許是迴光返照,他竟然撐了這麼久都沒有因為身體裡的毒而暈過去,傅知遇咳嗽了一聲,有些恍然,又對著秋容說了一句:「我早知道會這樣……」
秋容沒有聽清楚,她一個粗使宮女,並沒有學什麼規矩,湊近去問了一句:「您說什麼?」
「母妃第一次知道我和謝恪的事情的時候,就說,我以後一定會死在他手上,」傅知玉笑了笑,他連「朕」這個稱呼都不用了,撐著臉說著自己的回憶,「母妃說的是對的,我當時不承認,但是我心裡清楚,她說得對,謝恪從不曾愛我,只有利用罷了。
但我總是心存幻想,我想,如果我做的多,對他足夠好,也許他也會喜歡我一點就好了。你看,像我這樣魔怔一般地喜歡他,能有什麼好結果?眼前這情況,大約就是報應了吧。」
秋容只當自己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兔子眼又紅了,擦了擦眼睛,又期期艾艾地開口說:「您……您是好人。」
傅知玉如今的心情不知該怎麼描述,他甚至還捲起龍袍給這位宮女擦了擦眼淚,又笑道:「皇家就生了我這一個癡情種,就得了這個下場。對了,外頭要是打進來了,你就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們不會為難一個小宮女的,你往後好好活著,多想著自己一些,別學我了。」
秋容搖了搖頭,道:「我不走。」
傅知玉也沒多大力氣勸她,他硬撐著保持清醒已經十分不容易,他沒有等多久,殿外便有聲音了。
說是今天攻城,但實際上王城之中已沒有任何反抗力量,謝恪只需要帶領他的兵走到宮裡就是,傅知玉瞇著眼睛看著那一隊人馬走到殿中,當頭的那個就是謝恪。
「朕撐到沒死,你是不是有點失望?」傅知玉咳嗽了兩聲,望了謝恪一眼。
謝恪今日並未穿盔甲,他裹了一身白狐裘披風,和第一次見他的那身有點像。
「你……自願禪位,」謝恪沉默許久,說了這麼一句,「我把解藥給你。」
「然後?封個和順王?再做一輩子的階下囚?」傅知玉很想笑,但是身體不允許,他歎了一口氣,「謝恪,我對不起很多人,但唯獨沒有對不起你。」
謝恪不說話了,他深深看了一眼王座上的人,眼裡全是複雜的意味。
但是謝恪心狠這回事傅知玉是體驗過無數次的,即使他現在穿著龍袍坐著龍椅也不會有什麼選擇權,是不是禪位那是謝恪一句話的話的是,畢竟皇印早就在他手上了。
傅知玉拿到解藥的時候是謝恪登基後的第三天,他還真封了個和順王的名號給傅知玉,半點實權沒有,被軟禁在一間近皇宮的宅子裡。
秋容那個傻宮女還跟著他,這姑娘蠢兮兮的,見傅知玉吃了解藥臉色好一些了竟然還高興了起來。
「做個王爺也挺好的,」這丫頭沒什麼規矩,在傅知玉面前口無遮攔,「做皇帝累得慌。」
傅知玉笑了笑,沒有回答她。
他拿到解藥後又被太醫灌了不少湯藥吊著命,身體確實是好了一點,臉上有了些肉,看著漂亮了。有一天晚上睡覺時候感覺到莫名的一股熱氣,他迷迷濛濛半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謝恪。
傅知玉沒什麼反抗能力,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便受著。他大睜著眼睛往上望,卻只看到一片漆黑,屋裡沒有點燈。
他不禁在此過程中努力思考著以前他到底是靠著什麼喜歡謝恪這麼久,大約就是在這時候,謝恪給他的一點點希望吧。
但如今,心裡只剩下一片死寂,他連哼都懶得哼一聲。
「再等我一會兒,」傅知玉聽著謝恪在他耳邊低聲對他說話,「就這一時的委屈罷了……」
傅知玉聽著有點想笑,不過他現在笑不出來,沒力氣了。
這話他在謝恪嘴裡聽了許多不同版本的,卻沒有一次實現過。
噁心的騙子。
傅知玉一夜沒睡,躺到中午才起床。秋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為他又病了,嚇得不輕。
「沒事,」傅知玉道,「你扶我出去曬曬太陽。」
秋容依言做了,小花園裡前幾天打了一把躺椅放在亭子裡,春日的太陽最是舒服,躺在那裡看看花鳥魚蟲也是好的。
她把傅知玉扶到那裡坐著,又樂顛顛地去小廚房給主子端新做的糕點吃,回來的時候毫無規矩地大聲嚷嚷讓主子嘗嘗自己的手藝,但是沒有應答。
秋容疑惑地繞過去躺椅那裡一看,才發現她的主子已經死了。
傅知玉閉著眼睛像是在小憩,他的脖頸處還能看到一些新鮮留下的紅痕,胸口卻有一隻羽箭精準地穿心而過,傷口還在淌著血。
若是秋容知道得多一些,她很快就會發現,那只羽箭尾端有一個小小的標誌,那是新皇上任後敕造的新的羽箭,暗殺時候極好用,保證一箭斃命,如今,只供御前使用。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我來了【豬豬奔跑.jpg】,日更,存稿十萬,放心跳坑。
之前因為第一章評論群魔亂舞的事情我在文案上回應過,但是要講這個東西字比較多,放文案上不太好,畢竟文案已經夠長了還放了預收,有點影響正常。想了想,乾脆放第一章作話吧,也給準備看文的讀者做個準備。
本文是主受文,傅知玉是最重要的主角,我非常尊重我的主角,他在第三章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放下了上輩子失敗的感情。我在接下來的劇情裡給他獨立的人格,給他理智和清醒,給他重新找回上輩子遺憾的親情和友情的機會,給他嶄新的人生,他上輩子花這麼多精力來愛攻,不打算重生之後還花不必要的時間來恨攻,沒把自己兩輩子都綁在對攻的愛恨上,雖然佛,但他的生活是向上的是越來越好的,謝恪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兩個人裡面只有謝恪還沉溺在過去的感情裡出不來,最終也是攻付出了很多、改變了很多才能he,我現在也在鋪墊著、循序漸進地描寫這個過程,然後那個第一章評論強行排雷的說,我這是攻控全文在虐受?我:?????
行吧,可能人和人之間的理解能力就是差距這麼大的吧,第一章的評論如果好奇可以去看,排雷的那個ID連V都沒買就開始排雷,然後自己排自己頂成話題樓,嘴又髒,真實sj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