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傅知玉上輩子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這個人的陰影之下,他大大偏離了原書的設定,以至於對付這種人就變得異常困難,後來摸爬滾打差點丟了性命,才吃了記性,漸漸取得一些優勢。
然而原文之中,傅知玉和傅凌霄是真正的旗鼓相當棋逢對手,只因為他們兩個是同一種人,菩薩面孔,蛇蠍心腸,極善偽裝。
原文裡的傅知玉有的時候還算真性情了一把,但這位是完完全全地帶著面具活著,表面和內心大相逕庭,佛面蛇心,很難對付。
不過如今可不一樣了。
「更衣。」傅知玉從床上起來,開口對著床邊的宮女說了一句,宮女便應聲而來。
他如今只是個可憐的病人罷了,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傅知玉慢條斯理穿好了衣服,天氣冷,他還給自己披上了一件白狐裘,像一個白色的毛絨糰子。
傅凌霄這個人比傅容燁難對付,他安插的人也比傅容燁有用一些,比如剛剛給自己更衣的那個丫鬟,就是傅凌霄的人,比傅容燁安插的灑掃太監近身地多,得到的信息理論上也會多一點。
這事情傅知玉早就知道了,甚至上輩子雲貴妃也早就察覺了,只是一直沒點明而已,這種暗釘留下來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上輩子是,如今也是,可以傳遞自己想傳遞的信息。
傅知玉想著這些,一邊踏出了寢殿的門,然後露出了一個單純無害的笑容。
「太子哥哥,」他打了一聲招呼,「怎麼有時間來看我?」
傅凌霄坐在外面喝著茶,他長相在眾皇子之中算不得出挑,只是五官柔和,看著便十分和氣善良,講話也輕聲細語的,彷彿永遠不會生氣一樣。
「是我來遲了,本應該昨日就來的,」傅凌霄微笑地向他招招手,言語之間也彷彿真是一個親切的兄長,「小九快來,先坐下來,這點心是特意讓御膳房做的,是你最愛吃的。」
傅知玉低頭一看,一整盤鮑魚酥。
這點心好吃是好吃,但是油膩,傅知玉平時是喜歡吃一兩塊的,但是他剛大病初癒,實在不適合吃這個。
傅凌霄果真是傅凌霄,一來就喜歡給自己找不痛快。
「我以前喜歡吃這個嗎?」傅知玉坐下,把桌子上的鮑魚酥往前推了推,「我記不太清楚了。沒辦法,太醫說,記憶損傷有一些嚴重,我如今能記得太子哥哥,就已經算是大幸了。」
傅凌霄笑容凝滯了一瞬。
但他很快收斂了表情,又開口道:「我在宮中聽說小九出事的事情,也跟父皇一樣,擔心著急地很,還去母后的佛堂裡面求了平安簽,父皇在宮中追查的時候也跟著去看了,不知宮中是誰,竟有這樣的歹毒心腸,小九這樣伶俐可愛,也下得去手!」
傅知玉被他搞得雞皮疙瘩一身,也瞬間明白了傅凌霄的來這兒的意圖。
傅凌霄到目前也沒相信他是真傻了,這個人疑心極重,只覺得他是在假裝,而且猜想傅知玉假裝的原因是覺得目前尚無力扳倒害自己的人,只好暫時示弱。
果然傅凌霄接下來一句話就來了,他伸手摸了摸傅知玉的頭,問道:「小九在宮中可有什麼得罪過的人?太子哥哥一定幫你出這口惡氣,不讓這些壞人逍遙法外,污穢宮闈。」
他甚至已經猜到了動手的很有可能是八皇子,只有這位和傅知玉有這樣的仇,也有動手的能力及動力,事後還能快速收尾,趕在皇帝的搜查之前把痕跡清理乾淨了,恐怕這裡面沒有三皇子的功勞那也不可能。
傅知玉幾乎可以想像傅凌霄的心跡,他就像聞到血味的狼一樣興奮,要當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勝利者,就像上輩子一樣,一舉搞倒薛家,但如今他也跟皇帝一樣沒有找到什麼有力證據。所以他來這裡,是想借自己的手實現這一切。
如果傅知玉有線索或證據就更好,但如果他真的沒有,那個他作為受害人指認八皇子的話,他作為太子也有極大的文章可做,薛家兩個皇子怕是不死也要扒層皮,對他現在和傅容燁僵持的局面來說,也大有改善。
但是傅知玉如今不吃這一套。
「太子哥哥你在說什麼呀?」傅知玉歪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父皇跟我說,尚未查出什麼來。其實我覺得,也許就是意外罷了,宮中的人個個都很好,怎麼會害我呢?
母妃還和我說,她見我還能醒過來,便已經很高興了,我雖然忘了一些事情,但是母妃說她高興,那我就高興了。」
「小九……」
「我準備去和父皇說,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弄得宮裡人心惶惶,我身邊的幾個宮女都因為這事受了不少責罰,先前要不是母妃攔著,好幾個太醫都要被打板子了,其實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只是我自己不小心罷了,」傅知玉打斷了太子的話,接著發表自己的聖父發言,還輕輕地歎了口氣,抬頭看著門外的天,眼神放空,努力學習自家娘親的影后精神,最後補了一句,「過去就讓他過去吧,現在事情弄的這麼大,我只覺得愧疚。」
傅凌霄被他搞得好久都沒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
大概是被傅知玉這聖父架勢唬住了,有一瞬間,他心裡還懷疑是不是這個人真的傻了。
這要不是腦子有問題,誰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傅知玉搞這麼大陣勢裝傻,總要有所圖的,太子原來以為他是以退為進,誰知道這位一退再退,都不知道底線在哪裡,在這宮裡扮豬吃老虎是沒有用的,機會轉瞬即逝,薛貴妃和雲貴妃這兩位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薛貴妃母家顯赫,但是奈何皇帝偏心,每次重要關頭都是雲貴妃壓了一頭,如今琉璃宮主動露出弱處,又沒有反擊,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
傅凌霄感覺到這裡,天已經被聊死了,偏生傅知玉還要說話。
「母妃還在龍泉寺求了平安符呢,很靈驗的,」傅知玉抽出一個紅頭繩扎的結,上面綁了一個木牌,「這是我給太子哥哥帶的,希望太子哥哥少病少災。」
這東西當然和雲貴妃給傅知玉求的那塊不一樣,就是龍泉寺批發做的,年中年尾的時候會在佈施的時候一起派給民眾,傅知玉離開寺廟的時候隨手抓了一把,剛好現在來給自己做人設。
我是多麼善良單純天真可愛的孩子呀。
傅知玉望天,沉浸在自己設定的戲裡,有點理解自己母妃大人每次演完戲那種游刃有餘的爽感了,至少目前傅凌霄應該是被噁心到了。
傅凌霄笑容已經有些僵硬了,拿著那個粗糙的平安符,就像拿著一個燙手山芋,沒坐一會兒就走了。
他送來那一盤鮑魚酥傅知玉也沒吃,賞給了一邊的宮女。他給自己泡了一杯清茶,在窗邊坐了下來。
外面開始下雪了。
傅知玉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它在手裡面慢慢融化。
雲貴妃在這時候急匆匆地到了,一進來便屏退左右,問他:「我聽說剛剛太子來了?他有沒有為難你?」
傅知玉搖了搖頭,反問了一句:「父皇今天晚上還來嗎?」
「……來的。」
「今晚上,請母妃幫我拖他一會兒吧,我有事情要與父皇說,」傅知玉道,低頭又喝了一口茶,道,「做戲就要做全套的。」
雲貴妃皺了皺眉頭,又問:「到底怎麼了?」
傅知玉扶她坐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慢慢與母妃說吧,」
雲貴妃摸他的手,只覺得右手冰涼,問道:「怎麼手這麼涼?」
「是外頭下雪了,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傅知玉道,他下面的聲音漸漸變小,彷彿呢喃著,「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這個冬天裡的最後一場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