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傅知玉也知道這件事,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錢滿貫到底是沒撕破臉, 他還是有些良心的, 最後要的那幾間商舖真的不算什麼,鄧潛聽了這這所有事情, 包括馬車伕那件事,他心裡清楚, 這樣那樣算起來, 鄧家還是虧欠了錢家的, 也沒把那件事視為落井下石。」
「那……您真的就這樣放過這兩家了嗎?」
「本來就沒什麼大事,我只是想教他們聽話, 不要太過無法無天, 」傅知玉擺了擺手道,「整個江南還是依賴他們的,況且,我往後也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 來日方長,打個巴掌也要給個甜棗吃。」
他給錢滿貫那藥, 試一試這兩家心性如何而已, 這樣看來結果還不錯, 雖然鄧、錢兩家害過自己,但是一時受利益驅使, 不代表這就是惡貫滿盈了。
錢滿貫若是那時候真的逼地太過, 其實反倒不好。
傅知玉說完, 隨手把那香灰收了起來, 他在陳太醫聽不到的地方低聲嘀咕了一句:「……越來越過分了。」
鄧潛這段時間應該是休息好了,傅知玉今天回家的時候,還碰上他來拜訪。
臉色看起來還好,只是有幾分蒼白,但比昏迷不醒要好上幾分。
「昭王爺,」他一見傅知玉的馬車便上前來,鞠躬做了個禮,「草民特意來道謝。」
傅知玉掀起簾子看了他一眼:「道什麼謝?」
「錢家都與我說了,那解藥是昭王給的,」鄧潛道,「犬子幼稚莽撞,衝撞昭王,卻未想昭王大人不記小人過,實在叫我鄧家汗顏,便來此道謝,也是請罪。」
傅知玉從馬車上下來,語氣依舊不冷不熱:「說句實話,你那毒不是我下的,但也確實由我而起,鄧家主不恨我嗎?」
「草民不敢談怨恨,」鄧潛已經低著頭,「是我鄧家有錯在先。」
「你自己好自為之,」傅知玉道,「往後再耍什麼花樣,就不是這樣能夠收場的。」
他說完這句話就進去了,再沒有理會鄧潛。
留在原地的鄧潛卻鬆了一口氣。
後來傅知玉聽消息,說是鄧潛回去之後請了家規,把他那個寶貝兒子鄧朗抽地渾身是傷,現在還在休養。
「確實不太聰明,」傅知玉聽到之後也評價了一句,「若是換了我,我也抽,往後鄧家的家業若是交到他手裡,我看四大豪商就要變三大豪商了。」
現下劇情大變,原來在這時間段已經大放光彩的鄧靜河倒是沒有動靜,但是元鷺又幸災樂禍地提了一句,說他的手斷了,現在在休養,好幾天沒出來了。
「說是一不小心摔的,我看就是被人打的,」元鷺道,「這種小人,就是要人人喊打!」
過後幾天,鄧、錢兩家又學了藥鋪的做法,在江南其他幾城都設了粥鋪,還是以傅知玉的名義,一連幾天,弄得倒是轟轟烈烈。
外頭許多人其實沒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先前鄧錢兩家的事情雖然瞞不住,但是完全知情的人就那麼一點點,限在這一個商人的小圈子裡面,這年頭信息傳送渠道十分有限,若不是有心人,根本都不知道這暗潮洶湧的全部。
但是施粥這事情倒是好事,這段時間傅知玉在外的名聲十分好,到了人人都要誇一句昭王仁善的程度,這讓傅知玉將要實行的計劃也順利不少,至少打下了一個不錯的基礎。
元江文早就知道了傅知玉要在江南做些什麼,他已經找過幾次傅知玉,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你如今打起精神來,舅舅看了很高興,」他道,「若是缺錢了,便來找我,那粥鋪我看不錯,不如再加幾間?」
「舅舅的心意我領了,但您也別只盯著粥鋪啊,」傅知玉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粥鋪只是個治標不治本的東西,也不宜擺地過多,時間更不宜過長,藥鋪那邊早就已經收了,鄧錢兩家差不多也不要弄了。
若是擺地久了,民眾們習慣了,便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之後若是沒有了,便要抱怨,升米恩斗米仇,粥鋪藥鋪只是救急而已,要是讓人習慣了不勞而獲,反倒不好。」
「我是怕你不好入手,」元江文道,「江南這地方其實難管,就算是現在四大家族都聽你的,那也難管。」
傅知玉知道,江南是有豐厚底子的地方,它不像一些不毛之地,反正已經差到低點了,再怎麼折騰都行,但是這裡不一樣。
他笑了笑,又道:「我前段時間去酒樓,聽那些書生在那裡談治理之道,其中有人說,只要把四大豪商的錢拿出來大家都分一分,那江南就不會有窮人了,舅舅您覺得有道理嗎?」
元江文笑了一下,似乎也覺得這種想法十分幼稚,他搖了搖頭:「不是捨不得錢,只是這樣做……」
「這其實和粥鋪是一個道理,給錢救的只是一時,若一家人沒有掙錢的能力,給錢也是沒有用的,」傅知玉道,「一味地罵豪商吸血也沒有用,豪商一匹布賣十兩收的時候卻只給五十文這種事情聽起來很叫人憤怒,但是我也看過卷宗,在生意還沒做起來之前,一匹布能賣上二十文就已經很好了,是商隊打通了買賣的渠道,才讓布匹價格逐年上漲,光記他們吸血,不記得他們功勞,這是很不公平的。
舅舅也不用著急,若我有需要,會找元家的。」
元江文走之後,傅知玉自己一個人坐在書桌處,看著自己寫下的一條條一句句,發了很久的呆。
他在元江文面前看起來胸有成竹,但是他心裡知道,面對著這些他到底有多忐忑。
這些東西,其實並不是他頭一次設想出來的,早在上輩子還在當皇帝的時候,傅知玉便早有設想。
人各有所長,但是積麟這裡似乎只有做官才叫真正的光宗耀祖,彷彿其餘的都是下九流上不了檯面的東西,稍微有些能力的都要往科舉上面擠,文舉武舉人多地不行。
考功名不是不好,可官位只有這麼一些,大部分人應該做什麼呢?
士農工商這四行,江南其實已經實現了傅知玉上輩子設想的一部分,算是走前面,但還是不夠。
由於商業發達商人地位高,這裡出人頭地的路徑也多一些,除了商人以外,還有工匠。
但是工匠並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實際上,從整個積麟來看,工匠的地位比商人要高,這種一技之長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學,一般代代相傳,只教有限的幾個徒弟。
農便更不用說了,他看了一圈,江南多種稻米,作物十分單一,底層農民不懂變通也無力變通,使用的農具也十分簡單,耕田的老黃牛在許多村子已經算是奢侈品,絕大多數還是靠人力在耕種。
傅知玉在主神空間看過許多世界,他知道《名流青史》這個古代世界在水平上是落後的,但是就時代的局限所言,傅知玉也無法做出太多劃時代的東西來,他還沒有那麼全能全知,但在目前的基礎上做出一些改良還是可以的。
制度上的東西也是,短期內是無法做出深層次的改變的,更需要小心謹慎。例如,傅知玉知道,讓農民直接持有土地能夠大幅度地改變他們的生活現狀,但是如果他這樣做,等於觸碰這個時代位於上層的地主階級最深的利益,他自己就是個大地主,傅知玉想自我革新,不代表別人同意。
時代具有局限性,不是他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傅知玉早有規劃,但在主神空間的經歷叫他感觸更深,也更能從上而下地看到當前存在的和可以改變的事情。
這是一個難得的可以改變的自由世界,傅知玉自覺自己重生一回,到目前為止都過地十分不錯,但若是他做到了,便能讓更多人的命運都由此改變。
不僅是為了娘親、明刀和元家,這其實是……單純屬於他自己的遺憾罷了。
不過,他想到這裡,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點了點,在這之前,某個隱患是不是要解決一下?
今日回府的時候,傅知玉特意去城中最大的酒館,買了兩壺桃花釀。
他今日沒請任何人,只自己一人坐在亭中,對月獨酌,把兩壺酒都喝地乾乾淨淨,他這回似乎醉地更加厲害,搖搖晃晃地回了房中,然後倒在床上睡了過去,連被子也沒有蓋。
現在天氣雖然暖了起來,但是到晚上的時候便開始轉涼,傅知玉穿的衣服不厚,他又把窗戶打開了沒有關上,涼風一陣一陣的,躺在床上的他似乎也感覺到了,縮了縮身子,但是似乎是睡地沉了,沒有伸手去扯被子。
沒過多久,窗戶那邊就傳來輕微的動靜,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先是輕手輕腳地把窗戶關好,然後又走到床邊,想把被子給他蓋好。
但是傅知玉躺下的時候剛好壓在被子上,那人很怕把他吵醒,動作就更加小心翼翼,但蓋被子蓋到一半,他便聽見床上那人冷冷淡淡的聲音傳來:「你來這裡多久了?」
傅知玉睜開了眼睛正看著他,眼神之中沒有半點喝醉的樣子,十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