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傅知玉送走了陳太醫, 自己還呆在那房間裡面看卷宗。
元江行也在, 他讓手底下的兵把醫館的那兩箱東西都給收拾了, 幫他抬回去,又輕手輕腳地回到內室, 問道:「剛剛說去江南各地看看的事情,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了,這事情難道還有說假的嗎?」傅知玉抬頭看他一眼, 「等我看完這一卷, 後天便出發, 不走這麼遠, 挑個鸞州邊上的村子便是。
我不打算帶多少人, 最好就我一個人去, 所以沒和舅舅說,否則百姓看到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光惶恐還來不及, 哪裡還能看到我想看到的東西?」
元江行皺了皺眉頭,還沒等他說出「不可以、很危險」這種字眼來,傅知玉搶先接了話:「舅舅就別瞎擔心了, 不會出什麼事情的。我已經決定了, 這件事就這樣,我們不討論這個了。」
元江行也不是那種護崽過頭的家長,他畢竟是個將軍, 沒那麼磨磨唧唧的, 見傅知玉這麼說, 也沒再反對了。
他只是低頭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把自己弄地太累,慢慢來。」
傅知玉又重新回去看自己的卷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也確實口渴了,喝了一口元江行給自己倒的茶。
「這是什麼?」他喝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好苦啊。」
元江行自己也喝了一口,道:「是雨前露,江南有名的茶。你喝地少,可能還不太習慣,這茶入口稍苦,但是回甘悠長,香味濃郁綿密,我看你這段時間太累了才給你泡的。怎麼,不喜歡嗎?我下次給你泡其他的。」
過了一會兒,傅知玉舌尖才感受到那一點回甘,茶香也出來了,但是他一聽這話,便覺得不對了。
他看著手裡的茶,一臉疑惑:「我喝過雨前露的,不是這個味道,難道不同品級的茶味道差這麼多的嗎?」
他記得上次那個送茶的僕人說,那是最頂級的,只剩最後那麼一點了。
元江行也疑惑了:「這就是最頂級的了,是江文給我的,你喝的是哪一種?」
傅知玉不說話了,雖然他平時也喝茶,但是他不嗜好,不像元江行,頂級不頂級的一嘗便知道。但是即使再不嗜好,他心裡也清楚,眼前這杯雨前露和自己上次喝的「雨前露」不是同一種東西。
「怎麼了?」元江行看出他臉色不太對來了,「有什麼問題?」
傅知玉搖了搖頭,沒立刻說出來。
這事情可大可小,這茶水畢竟是入口的東西,一個送茶水的僕人到底是瞎說話以次充好,還是就是故意拿那個給他喝的,很難說清楚,可當時喝完那壺茶,他又確實舒服了很多。
傅知玉回想起當時的事情,又想起那僕人的聲音和背影,突然猜到了什麼。
「沒事,」傅知玉對元江行道,「是我自己記錯了。」
他把茶杯放下,再沒有喝過那杯茶,只是元江行走後,這裡的僕人又來送熱茶的時候,傅知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問道:「自我來這裡之後,都是你負責送茶的嗎?」
那僕人沒想到主子會跟他說話,嚇地連忙跪在一邊,差點打翻了茶壺,戰戰兢兢地道:「回王爺的話,奴前段時間家中老母生了病,無奈趕去侍疾,是前天才回來的。這府中茶僕有五個,平時都是輪流著值守。」
「平日裡,都給我泡什麼茶?」
「回王爺的話,一般泡的都是上好的碧螺春,若是哪位大人有需要,府裡還有普洱、龍井、雲霧等茶,全憑您喜好。」
「雨前露……有嗎?」
「回王爺,雨前露府內是沒有的,前任太守大人不喜歡這茶,便沒有備過。」
「沒事了,」傅知玉看他嚇成那樣,聲音到後面都在顫抖了,他心裡其實也有猜想,只不過確認一下罷了。又仔細看了他的身形和樣子,和上次那個很不一樣。
「你下去吧,我只是隨便問問。」
僕人一聽這話,便鬆了口氣,看來不是主子要降罪,連忙退下了。
這一邊,陳太醫從傅知玉那邊轉手拿來了錢滿貫的禮物,他也不打算避嫌,帶著馬車隊直接把箱子放在醫館的大堂處,人來人往的,全都看見了。
第二天,醫館照常開門,但是門前卻立了個大棚。
「昭王仁德,特在本醫館設藥棚,免費施藥,連續三天,無論男女老少,皆可來領!」
初春時節,天氣還冷著,且這段時間容易風寒感冒,醫館這段時間治的也大多是這些病人。
現在設了藥棚,病人們可以無償來領藥,即使是無病無災的,也可以來藥棚這裡討一碗熱騰騰的薑湯喝。
若是孩子來,藥棚還會給一塊甜絲絲的薑糖,年邁的老人前來有補元氣的參茶,還有那遇到困境暫時吃不上飯的,藥棚還有米粥送。
剛開始的時候,因為人太多,場景一度有些混亂,但醫館救過不少人,有許多住在邊上的人一齊過來幫忙維護秩序,下午便好多了。
「一個一個來,不要著急,都有的。」
「今天沒領到也不要緊,明日還有的。」
「……」
傅知玉聽了這事情,覺得做地不錯,他今天本來打算去鸞州下面看看的,早上還特意繞到醫館前面的鋪子這裡看了看。
「風寒藥的藥材是有限的,當時已經定好量了,三天剛好,再多的話,就無以為繼了,」陳太醫對他說道,「但是薑湯和米粥這些倒是可以再發發。」
傅知玉沒什麼意見:「照你的意思來吧,若是錢不夠,你再找我要。」
「夠了夠了,錢家給了不少,」陳太醫道,「再過些日子,天氣熱起來的時候,還能再弄一次,發些解暑茶什麼的。」
傅知玉從醫館離開的時候,還掀開簾子看了一眼。
現在還早,那排著的隊伍卻已經很長了,雖然有些人是抱著便宜不佔白不佔的心思來的,但是隊伍裡面衣衫襤褸的人也不少,一碗薑湯一碗米粥,不值多少錢,但對許多人來說,已經算是難得的恩賜了。
錢滿貫收到這消息的時候,對傅知玉此人的印象又刷新了幾分。
擺粥鋪這種事情,四家其實都做過,他們也沒有那麼為富不仁,掙個名聲而已,但是錢滿貫清楚,這東西治標不治本,杯水車薪而已。
但他也知道,這麼長時間了,傅知玉都還沒找出一個新的鸞州太守來,反而自己每日跑官府看卷宗,這架勢,眼見著是要做什麼的。
往前什麼都不管的江南王怕是已經不存在了。
想到這裡,他歎了口氣,收拾自己手上的爛攤子去了。
至於鄧家的事情,錢滿貫的動作比誰都快。
他一拿到藥,立刻就去鄧家了。
既然決定要做,錢滿貫也不客氣,他不僅打算敲詐,還要理直氣壯地敲詐。
「你們鄧家,無情無義,我在外奔波辛苦,你們還落井下石!」錢滿貫底氣足了,何況如今鄧潛不在,他面對著這一家人,自然是碾壓型的戰鬥力,直說地一家人頭都抬不起來,「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親兄弟明算賬,我為這解藥費了多大心力,你們得賠!」
鄧靜河坐在後面,低著頭什麼也沒說,他作為一個庶子,在這個時候不站在前面,也無可厚非。
怎麼會這樣?
他陰沉著臉色,看著一眼在大堂頤指氣使的錢滿貫,又想起那個人。
鄧靜河其實見傅知玉不多,一見是在元鷺的鋪子裡,二見是在祭祀上,每一次都叫他記憶深刻。
頭一回見的時候,他覺得這個江南王是個花瓶,就想叫人把他鎖在家裡,好好地養著,只屬於自己,不叫別人看見,可是他身份太高,這樣的設想對現在的鄧靜河來說難以實現。
當時鄧潛在祭祀上的動作鄧靜河早就知道了,他甚至故意推波助瀾,只想著那人從高高在上之處落下來一些,將來有一天,遲早也能真正落在自己手上,他那初見時候冒出的想法,也未必沒有實現的一天。
但他沒想到的是,傅知玉藏的東西太多了。
先前的事情就不說了,眼前這事也是。
錢滿貫哪裡來的藥?明明就是傅知玉給的。
馬車伕的事情,也是鄧靜河故意慫恿鄧朗去做的,鄧朗就是鄧潛的嫡子,但自小被保護地太好,根本不會處理這些事情,也想跟著錢滿貫去求傅知玉,但是被鄧靜河使人勸了回來,說是錢家前車之鑒,求他根本沒用。
接下來,他又把那馬車伕送到鄧朗面前,教他去綁架傅知玉。這從頭到尾,鄧靜河都沒露過面,鄧朗也沒有想到,自己最信任的管家,早就是鄧靜河的人了。
鄧朗拍腦袋一想,覺得這樣做也沒錯,綁架成功了,那昭王為了保命,自然會把解藥交出來,到時候爹醒了,什麼事情都好辦了。萬一不成,那馬車伕也答應了,會說是錢家做的,和鄧家一點關係也沒有,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了。
但鄧靜河知道,這場綁架成功的可能性基本為零,香爐那事鄧朗不知道他知道,憑著馬車伕那點三腳貓功夫想綁了他基本上是天方夜譚。
鄧靜河就是不想叫鄧潛醒,他最好一直昏睡著,睡到死為止,鄧朗又不足為懼,只要稍微使點手段,這偌大的家業遲早也要堂堂正正送到他手裡,下面鋪子掌櫃出逃和後院起火的事情他喜聞樂見,損失點錢不算什麼,鄧朗處理不了,這事情都是鄧靜河來處置的,他在家裡的話語權,自然而然地擴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