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扮演者這種類型的人, 在一開始的時候,都是沒有記憶的。
謝恪也不記得自己的過去到底是什麼, 他好像生來便是這樣,一個空白的人。領了027的編號和一個系統,一個一個任務做過來, 所謂過去也沒有那麼重要了,反正也分不清的。
不過他有些事情記得很清楚。
他們這種早期的扮演者,剛開始的時候活地艱難, 幾乎所有事情都靠自己慢慢摸索, 還要扛著被抹殺的風險。那時候分配到系統的時候還隨著附送一本《扮演者手冊》, 手冊很薄, 沒有什麼內容, 就是寫了一些最基礎的規則和積分獎勵及兌換之類的,但是手冊扉頁寫了一段話, 那是一直沿用至今的扮演者最底線的禁忌。
——任何一個扮演者, 在任何一個任務世界,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透露自己的扮演者身份,否則即刻判定不及格。要完全把自己當成那個角色, 要深刻地對任務世界懷有尊重, 獲得世界的認同,才是通關的方法。
扉頁下面還有一行意義不明的小字,寫道:真無謂真,假不是假。
現在還會發這本手冊, 但是新來的扮演者們基本不會看了。畢竟現在有大大小小的扮演者組織,新人一來便很容易被拉進群體裡,抱團互通有無,分享扮演經驗,總比單打獨鬥來地好,前人的忠告講解可比一本乾巴巴的扮演手冊好用多了。
扮演者組織這種東西,謝恪不能說它不好,畢竟第一個組織就是他一手弄起來的,相互之間的交流和合作讓扮演者們快速成長,擁有保障,降低被抹殺的風險,但是這樣下去之後,事情彷彿朝另一個不能控制的方向發展了。
隨著時間推移,主神都開始有點壓制不住某些扮演者了,一直在加管理的補丁,但是這些補丁也補不住野心。
謝恪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大多數扮演者開始不稱呼自己為扮演者,他們開始稱呼自己為「玩家」。扉頁上的告知如今也只有「不能透露扮演者身份否則會立刻判不及格踢出世界」這句話有威懾力,至於後面的那句「要對任務世界懷有尊重」,早早地就被人忘記了。
這種情況的發生不難理解。
扮演者大多數都是扮演的主角,即使不是主角,也是不平凡的重要配角。
如果一個人,知道這個世界將要發生的一切,還知道自己注定要功成名就成為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甚至還有痛覺屏蔽、拉進度條、積分兌換優化道具這一切功能,換做是誰,都會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主人翁一樣的自傲感。
那種我與原住民就是兩個維度的認知,很難讓人對在自己之下的那個維度的人維持平等的視角。
沒人會把任務世界當真,只覺那是遊戲一場,便無可談尊重。
「玩家」們開始膨脹起來。
謝恪其實沒有他們那麼多的心思,他生來就是做任務的,一個一個任務做下去,彷彿就是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頂尖,不需要靠其他東西來獲得優越感,他一直十分優越。
但與此同時的,他心裡也漸漸產生了一個疑問。
扮演者的終點在哪裡?
積分一直這樣攢下去其實也沒什麼意思,不過是一個世界賺來的又投入到另一個世界裡面用,全是在這裡打轉罷了,長期下去真的很無聊,好像在無限循環,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求什麼。
當他摸到那個扮演者的邊界的時候,謝恪才真的感覺到一點不一樣了。
「我也沒想到你能走到這一步,你攢下的積分已經到一個臨界值了,按要求做完這個世界,你會擁有真正高於其他一切扮演者的權限,」主神道,「可能這個權限可以給你答案吧。」
這個所謂新的權限讓謝恪之外的扮演者們都很興奮,他們甚至要比謝恪本身要興奮地多,又說這是大家的進步,又說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亂哄哄地弄來了各種消息和道具,一起堆在他面前。
謝恪:「……」
他在進入世界之前,仔仔細細看過名留青史的介紹,雖然是有難度的,但是對於謝恪來說,好像……也不是很困難?
光看劇情的話,他感覺也和自己之前做過的一些高級任務差不多,倒是那個要求必須達到90分以上的判定規則有點特殊難辦,其餘的,他看來看去,也沒理解這個任務作為超高級任務的難點所在。
組織內打聽到的那個干擾任務其實也不算很新奇,之前就有出現過,是主神那邊的管理補丁之一,主要是通過對立的形式,加強對扮演者的難度和約束。
但在進入世界之前連干擾者到底會扮演哪個角色都打聽出來了,這個干擾效果便要大打折扣,主神的約束在這時候好像也沒有什麼效果。
謝恪按計劃進入了世界,前面一切正常,在遇見傅知玉之前,他從來沒有收到系統的扣分提示。
但在遇到傅知玉之後,一切就開始慢慢地發生變化了。
從冰湖把人抱出來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救錯了人,系統的扣分提示應時而來,謝恪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補救,這意外來得有些突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薛小姐不在這裡,本應該幾年後才和自己有接觸的傅知玉提前出現了。
……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干擾者,一來便能讓自己扣了分。
謝恪頓時嚴肅起來,他打算全力以赴等著那位干擾者下一步的動作。
他深知干擾者和扮演者不太一樣,扮演者的要求是根據劇本來,不管是過程還是結果,然而干擾者接到的任務卻是相對自由的,只要不破壞世界穩定性的前提下,他可以偏離人物性格,可以自主選擇手段和方式。
這個扮演者居然選擇打感情牌,出其不意,果真是有備而來。
謝恪一邊努力把劇情掰正,一邊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干擾者的一舉一動。
他雖然管著一個龐大的組織,但大多數時候只和固定的幾個老朋友交流,也早就不插手很多管理工作,只交代下面的人去做。
把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通關方面的謝恪早就習慣了各種感情套路,說實在話,在已經知道劇情發展的情況下,感情之中對方做的一切事情,什麼感動與震撼都要大打折扣,顯得索然無味,他也從未得到觸動。
但是眼前這個傅知玉不一樣。
明明知道他就是扮演者,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在干擾自己,但是謝恪有的時候看向他,也會漸漸失神。
傅知玉給他的東西是全然不一樣的,是那種掏心窩子無微不至的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謝恪不是沒有受過別人的好,比這更重要的是傅知玉這個人,讓他從驚訝轉為驚喜,又漸漸忍不住地為他傾心。
他和原著的傅知玉有巨大的反差,也沒有全然圍繞著自己轉,他本身的故事線很完整,即使偏離了原著,卻也有自己的風格,更顯出這個人的特殊與優秀來,那是一個發著光的、天生具備吸引力的人。
這所有的一切,匯聚成看見他之後,漸漸控制不住的動心。
出發去遷原之戰的時候,謝恪便感受到自己心情的不一樣了。那個時候他在愛晚亭與薛小姐走著劇情,心裡卻全是傅知玉。
他會不會來看我啊?
他心不在焉地想,按劇情,遷原之戰自己要走一年多的,會……想念他的吧。
傅知玉果然跟來了。
謝恪無法形容自己那時候再見到他有多高興。
原來心動是這樣的,比通關任何一個任務都讓他感到高興。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可愛的人?
謝恪由衷感謝是他接到了這個干擾任務,不僅相遇,更能讓自己在相遇時候看到他不受劇情束縛的真實的一面。
在牧民那裡的時候,謝恪更確定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喜歡他,他喜歡聽傅知玉說愛他這句話眼神無比溫柔的時刻,但那真的不是一個合適的時候。
等過了這個任務就好了,等自己有了權限,給知玉他想要的什麼東西都可以。
謝恪在無數次試圖打擦邊球,告訴知玉自己現在的情況,但是他每次都只看到知玉眼神裡的一片茫然。
這茫然漸漸轉向失望,也轉向死寂。訓練有素的謝恪把這些理解為干擾任務大多數已經失敗的難受,忽略了本能感受到的不對勁。
沒事的,沒事的,他安慰自己,到時候任務結束之後,有的是機會和知玉解釋和補償。
可當傅知玉脫離這個世界之後,茫然的人卻變成了謝恪。
他還是在走著劇情,知玉走之後,再也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他也很長時間沒有聽到系統的扣分提示音了。
可他變得焦躁,變得不耐煩了,越到後面,沒有那個人,越覺得自己在做的這一切沒有意義。
他本來做這個任務就是來尋找一個答案,成為突破瓶頸擁有全新權限的扮演者可能是這個答案的一部分,如果這些其實本來就不重要呢?
如果……知玉就是那個答案呢?
謝恪覺得自己好像陷了自己設下的局裡面,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本末倒置。
新的權限、組織的期望以及其他所有的東西交織在一起,他根本分不清楚什麼是什麼,只覺得心情越來越差,後期的時候,他已經要努力抑制住自己的不耐煩,才能勉強把這任務做下去。
唯有午夜夢迴裡,在自己腦海裡出現的傅知玉成了謝恪唯一支撐下去的理由。
知玉已經脫離這個世界了,他沒辦法回頭了,只能接著做下去,成功之後才算有個交代,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訴知玉,現在自己足夠有力量可以護著他了。
還有……好想他,特別想他。
待自己成功之後,就可以和知玉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