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面小伶官
晏朝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掘地三尺,幾乎把各大視頻網站都翻了個底兒朝天,好不容易才翻出來了周辰瑜的幾個零零星星的唱段,還都是說相聲時隨口唱的幾句,沒有一條是正經開嗓。
蓼風軒的班主周寅春老先生是相聲、戲曲兩門抱的大師,他的徒子徒孫們自然是兩方面都有傳承,只是後來戲曲行業有了專業的培養學校,他們這種老派的教學方式不再受到推崇,也就慢慢沒落了。
另一方面,相聲行業又在蒸蒸日上,於是久而久之,大家都將重心放在了說相聲上,戲曲方面就逐漸成了「票友」,但每次說完相聲返場的時候,人人都會來那麼一出,算是不忘本。
唯獨周辰瑜沒有。
看他偶爾露過的那兩嗓子就知道,他絕對不是不會唱的,而且唱得很好。可是每回返場,他唱的基本上都是流行歌曲,不管粉絲怎麼要求,他就是沒有正經開嗓唱過戲。
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聯繫到之前周辰瑜每次談起唱戲時的古怪神色,晏朝簡直對這背後的故事要好奇瘋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他明明從前不是一個八卦的人啊?
可是看周辰瑜那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他又不可能當面盤問人家的心事。
晏朝的心情莫名奇妙地更加心煩意亂,他百無聊賴地接著刷字母站,首頁就根據他的搜索跳出來了一條推薦視頻:「蓼風軒戲曲之玉面小伶官」。
雖然說「玉面小伶官」這個名字取得挺好聽,可能也足夠吸引直男,但此時此刻,肯定是吸引不了晏朝的注意力的,畢竟這個玉面小伶官又不可能是周辰瑜。
但是封面卻讓晏朝移不開眼睛,原因無他,因為實在是——太糊了。
馬賽克一粒一粒的,清晰程度簡直像是十多年前的錄像。
晏朝不由自主地就抱著好奇的心理點開了。
看了十幾秒,還沒等到人物登場,他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這小小的一方舞台,旁邊簡陋的樂器設備,老舊的舞台設施——
這不是像十多年前,應該差不多就是十多年前。
十幾年前的蓼風軒還遠遠沒有現在這麼火熱,那時候居然就有人錄像了,這份古早的情懷,著實令人唏噓。
一陣繁複迂迴的西皮慢板的過門響起,「出將」門中緩緩走出一位娉婷裊娜的小旦,想必就是這位傳說中的「玉面小伶官」了。
鏡頭是整個舞台的全景,因此非常不清晰,根本看不清演員的臉,但透過身形也能判斷,年紀應該不大。
身條兒纖細婀娜,穿著一身素白綴花的長袍,肩上披著一塊水藍色繡紋的帔肩,頭上頂著一套珠光寶氣的蝴蝶狀頭面,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一步三搖,愈發顯得光彩奪目,國色天香。
儘管形容尚小,身形卻已然是爐火純青,儀態萬方。
過門後,小旦在台上轉了個身,終於四平八穩地開口唱道:「西施女生長在苧蘿村裡——」
晏朝雖然不怎麼懂戲曲,但聽了這一聲開嗓,依然感到有些驚訝。
西皮慢板對唱腔旋律進行了加花和延伸的處理,曲調比原板要豐富、迂迴許多,唱腔也更細膩、精緻,這就對氣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這位小伶官唱腔婉轉動聽就不說了,還是這樣小小的年紀,就能有如此沉穩的氣息,著實不易。
「……沒多少開懷事常鎖雙眉。只為著守清寒柴門近水,每日裡浣紗去又傍清溪。怕只怕負青春嬌容自惜,對清溪時照影自整羅衣——」
西皮慢板,顧名思義,節奏非常緩慢,這幾句唱完,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
晏朝聽得都快要睡著了,忽然間,這個讓他一直以為根本不會動的鏡頭,終於吝嗇地給了小西施一個面部特寫。
看到那張臉的時候,晏朝整個人都是一個激靈。
儘管整張臉上都塗著濃重的胭脂水粉,整體的輪廓也和現在略有不同,但那幾乎刻在他腦子裡的風流眉眼,讓晏朝在一瞬間就產生了一種直覺。
他絕對沒有認錯,這是周辰瑜。
十幾年前的周辰瑜。
大約也就是十歲出頭的年紀,個頭兒還遠遠沒有現在這麼高,嗓子大約還沒有變聲,調門兒又高又亮。
每一個動作與招式,都是有板有眼,楚楚動人,將少女的嬌俏與柔婉演繹到了極致。
若是不認識的人,怕都會以為這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根本不會想到這是一個小男孩兒。
要不是那張一點兒沒變的風流俊俏的臉,晏朝完全無法把視頻裡的這位小美人兒,和現實中那個吊兒郎當的直男聯繫在一起。
分明就是個大大咧咧、沒個正形,滿嘴花言巧語的紈褲子弟,雖然臉長得好看,但週身的氣質卻是一位活脫脫的北京小爺,和「娘」這個字半點兒都沾不上邊兒。
誰成想扮上行頭,上了台,竟能將女子的風姿演繹到如此地步,以至於讓人生出了一種雌雄莫辨的恍惚。
這種難以言說的奇妙氣質,讓晏朝不由得想起了百年前的民國戲園子裡,眾星捧月的絕代名伶。
整整一晚上,晏朝的夢裡都是舞台上那位小西施的一言一動,一顰一笑。
於是第二天早上的化妝間裡,連化妝師都吐槽他黑眼圈重得遮不住,出門去給他找更強效的遮瑕膏了。
化妝師出去以後,坐在旁邊化妝椅上的周辰瑜衝他曖昧地挑了挑眉:「昨晚上幹什麼好事兒呢?」
晏朝對周辰瑜的印象還處於一種非常割裂的狀態,好像十幾歲的他和現在的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人一樣。
他沒好氣道:「做噩夢了。」
周辰瑜以為他是老毛病犯了,瞬間沒了玩笑的語氣,問:「沒事兒吧?」
晏朝:「夢到你了。」
周辰瑜:「……怎麼沒嚇死你。」
晏朝說:「確實嚇到我了,玉面小伶官。」
乍一聽到這個詞,周辰瑜的眸色驀地一沉。
但很快,他就轉過頭,饒有興味地打量了晏朝一眼:「又是從哪兒看到的?」
晏朝答道:「美人就算是驚鴻一瞥,也總是會留下一點兒痕跡的。」
周辰瑜被他這句話噎了一下,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終於成功噁心到我了,你贏了。」
晏朝卻說:「我是認真的,為什麼現在不肯唱了?」
周辰瑜依舊是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不想唱了就不唱了唄,哪兒來那麼多為什麼?」
晏朝當然知道背後的原因沒有這麼簡單,但是周辰瑜不想說,他也就不再逼問了。
他沉默了一陣,又問:「那為什麼昨天又唱了?」
周辰瑜無奈道:「你說為什麼?熱搜都上了,點進去全是日娘搗老子的,好看麼?」
晏朝一直以為他不懂這些營銷公關上的彎彎繞繞,理所當然地覺得他昨天發的那支視頻就是心血來潮,沒想到他原來什麼都明白。
昨天周辰瑜的那條視頻發了以後,立馬吸引了一大波粉絲來舔屏,撕逼大戰很快就消停了許多。
再後來,熱搜點進去就變成了他的那條微博,至於那些不友好的內容,已經徹底消失在了廣場上。
但是昨天「紅鬃烈馬」的熱搜一上,周辰瑜沒過十幾分鐘就發了視頻,這要是現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周辰瑜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些什麼一樣:「不過那條視頻其實早就拍了。」
晏朝抬眸看他,就見他莞爾一笑:「不是夫人在節目裡說想聽我唱的嘛。」
晏朝的神情微微一怔,但半晌後,依舊安靜地看著他,難得地沒反駁這個抄便宜的稱呼。
這樣認真又澄淨的眼神,反倒把周辰瑜看得一怔。
只見晏朝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流露出一絲別樣的情緒,真摯中帶著一絲近乎強勢的熱忱,讓人無端覺得不容拒絕:「下次在舞台上,可以再唱一次《西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