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夏清園
蓼風軒曲藝社在京城以兩個劇場作為大本營,夏清園和冬凝園,分別位於城東和城西。
卯字輩的幾位老先生在曲藝界都是頗負盛名的人物了,基本上只出席大型演出和電視節目,自然不會再在小園子裡說相聲。
因此小園子基本上是年輕人的天下,每天晚上都有演出,票價也不貴,沒成角兒的小演員們,一方面靠這個維持生計,另一方面在小園子裡慢慢磨煉,等待著破繭成蝶的機會。
早些年,周辰瑜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是每天晚上在園子裡說相聲,那時候夏清園沒什麼成名的角兒,生意很是慘淡,遠遠比不上隔壁冬凝園。
不過他硬是靠著一張俊俏的臉,從小園子裡殺出了一條血路,吸引了一撮媽媽粉和姐姐粉,每週固定來看他說相聲。
「再後來,老賀剛有了點兒人氣,為了給他朋友幫忙,跑去拍了部電影,誰成想一拍就拍了半年,」周辰瑜邊開著車,邊向副駕駛座上的晏朝解釋道,「我們相聲界,逗哏常年出去接活兒,捧哏就沒飯吃了,這就叫寡婦失業。他當時的搭檔自然就不樂意了,一來二去的,兩人鬧掰了,他搭檔就跑去了冬園兒。他們兩個角兒這麼一鬧,我們夏園兒的生意更慘淡了。」
終於從周辰瑜的嘴裡聽到了這一段關於蓼風軒舊事的江湖傳說,雖然版本和網上傳的八卦差不了多少,但晏朝還是有些感慨。
他想了想,問:「你們相聲界不是很忌諱裂穴麼?你師父沒罰他?」
「甭提了,」周辰瑜歎了口氣,「我師父脾氣多好一人兒,當時都被他氣得要命。可是擋不住人家冬園兒待見他啊,轉眼兒就投奔我師伯他們去了。」
也是因為這一茬兒,冬凝園和夏清園從此關係就有些微妙,再加上兩個園子平時的營業時間都一模一樣,難免有點兒暗中較勁的感覺。
晏朝問:「他們裂穴這事兒,你怎麼看?」
周辰瑜說:「我小時候覺得他太不講義氣,但現在再回頭想想,其實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那時候他倆剛紅起來,腳跟兒還沒站穩呢,換誰誰能沉得住氣?」
晏朝在心裡道,周辰瑜就挺能沉得住氣。
當時賀辰烽和搭檔裂了穴,一時間沒有能捧得住他的,算來算去,也就是周辰瑜和他都是在周家長大的,打小兒培養出來了默契,勉強能跟他搭一搭。
周辰瑜當初還是逗哏的,眼看著已經是個小角兒了,卻因為這一遭,二話不說就去給賀辰烽做了捧哏。
那時候誰也想不到賀辰烽會因為這部電影一炮而紅,周辰瑜給他捧,根本沒有半點兒別的好處。可他那會兒小小年紀的,還是心甘情願地去給師哥做陪襯,為的不過就是一腔兄弟義氣。
晏朝不由得感慨:「沒想到你師哥演完電影就紅了,造化弄人。」
周辰瑜說:「我一跟他搭他就紅了,這說明什麼?我旺夫啊。你看著吧,等咱們這檔綜藝播完,你立馬就得火成主持界頂流。」
晏朝:「……德性。」
他清了清嗓子,又問:「那你搭檔現在外面的工作那麼多,你怎麼就心甘情願地寡婦失業了?」
周辰瑜笑道:「姑娘好做,寡婦難當啊。我這不就一枝紅杏出牆來了?」
說著,他還不忘給晏朝拋了個媚眼兒。
晏朝:「……你給我專心開車。」
玩笑歸玩笑,但如今賀辰烽在影視圈發展副業,工作確實也忙,兩人除了固定的商演和專場之外,小的演出基本沒有了。
而相聲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已經成了角兒的搭檔,除非特殊情況,否則捧哏是不能隨隨便便借給其他人捧的,因此周辰瑜也有好些年沒怎麼在小園子裡正經說過相聲了。
他不常在園子裡說相聲,平時閒著也沒什麼事兒,周卯欽索性就把管理夏清園的任務交給了他,讓他們這些年輕人可勁兒地造。
沒想到周辰瑜把園子造得還挺像模像樣,幾年下來,夏清園不僅擴大了規模,還形成了一波固定的觀眾,培養出來幾個年輕的小角兒,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就連曾經一手遮天的冬凝園,如今也難以望其項背,想來那邊兒也少不了眼紅嫉妒。
車輛駛入繁華的主街道,遠遠地就看到了前方街頭那塊惹眼的牌匾,黑底紅字的毛筆書法,是周寅春老先生的親筆。
「夏清園」三個大字,風骨遒勁,古色古香,彷彿昭示著它數十載的雪雨風霜。
晏朝喃喃道:「夏清園,冬凝園。」
周辰瑜挑了挑眉:「我師爺起的,好聽吧?」
晏朝說:「夏簟清兮晝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長?」
這一對名字取自《別賦》,起得寓意無窮,彷彿是對現實世界的映射一般,當真妙不可言。
周辰瑜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連這都會背?不愧是北大的學霸。」
說著,他熟練地把車停在地下車庫,帶著晏朝從後門直接上了劇院的二樓。
內部雖然是普通劇院的構造,但整體的裝潢卻與西式劇場的現代主義風格迥然不同。
吊頂的燈被做成典雅的花燈形狀,鏤空雕花的樓閣台榭,清一色的八仙桌和紅木椅,正前方是一個拉幕式的箱型舞台,舞台上方掛著一塊牌匾,上書「夏簟清兮」。
恍惚間,不由得讓人生出了一種置身百年前的戲園子裡的感覺。
「看見沒,都是朕打下的江山。」周辰瑜自豪道,「前年才翻修過,又加了一百來個座兒,比以前寬敞了不少。」
說著,周辰瑜帶著晏朝進了二樓正對著舞台的一間半包廂:「就這個位置,可是咱們這兒最好的吊票視角,每天開票都是一秒鐘不到就沒了。」
晏朝揶揄他道:「人家粉絲搶票多不容易,你就這樣濫用職權。」
周辰瑜理直氣壯道:「園主夫人大駕光臨,濫用一下職權怎麼了?」
晏朝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這位「大駕光臨」的「園主夫人」說的是誰,他已經習慣了周辰瑜這副樣子,這會兒只是無奈地瞥了他一眼,連反駁都懶得反駁了。
兩人剛剛就座,樓下就傳來了一聲驚呼:「喲,園主親巡?難得。」
樓梯上「噠噠噠」地走上來一個笑意盈盈的年輕姑娘,周辰瑜對晏朝介紹:「我們這兒的服務部主管,江莉莉。」
他又衝江莉莉說:「我最近不是錄節目麼,就請小晏老師來咱們園子裡坐坐。」
江莉莉看到晏朝,激動道:「哎呀,小晏老師,我可喜歡你了!我剛看完你們的節目,超有cp感!」
「是吧,我也覺得,」周辰瑜說,「沉魚落雁是……」
「是假的,」晏朝沖江莉莉微微一笑,「別理他。」
江莉莉笑得花枝亂顫,把手上端著的一套茶具擺在了桌上,又對周辰瑜說:「馬上開始檢票了,勞煩您自個兒來吧。」
周辰瑜點了點頭:「好勒,辛苦了。」
江莉莉轉身下了樓,門口已經有好多觀眾在排隊等著檢票了。
茶案上是一隻小巧的紫砂壺和兩副茶杯,周辰瑜拿開水燙壺溫杯後,從茶荷裡撥出一些茶葉,說:「新下來的金駿眉。」
晏朝雖然不懂茶藝,但好歹也喝過兩壺茶。這會兒他一看周辰瑜的動作,就知道是位行家,不由得微微有些驚訝:「你還懂茶道?」
周辰瑜抬眸一笑:「哥懂的多著呢。」
說著,他將干茶投入燙熱的功夫蓋碗,蓋上蓋子晃了兩下。再次開蓋時,蓋碗內壁的溫度就激發了金駿眉的香氣,瞬間飄出一陣清晰可聞的花蜜之香。
周辰瑜說:「這個叫醒茶。」
把茶葉投入壺中後,他將水自上而下注入茶壺中,幾秒後就迅速地將茶湯倒入杯中,已經是一片金黃澄亮之色。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晏朝忍不住歎為觀止。
「上好的金駿眉,頭泡就可以喝。」 周辰瑜手拿著托盤遞給晏朝,「來夏清園的第一壺茶,就是園主親手沏的,這待遇怎麼樣?」
晏朝於是也彬彬有禮地伸手接過:「多謝園主。」
周辰瑜挑了挑眉:「夫人不必客氣。」
晏朝:「……」
他喝了一口茶,正色道:「我覺得你剛剛沏茶的這一段挺有意思的,適合放在節目裡,下回錄製的時候,可以嘗試著把它加進去。」
「就這個?」周辰瑜有些驚訝,「綜藝節目都是嘻嘻哈哈的,圖個樂子,誰看你沏茶啊?」
晏朝卻搖了搖頭:「你怎麼就知道沒人看呢?就是這樣潛移默化的影響,說不定還真有觀眾就此愛上茶文化了呢。」
說話間,劇院裡陸陸續續地有觀眾檢完票進門,不一會兒就進來了幾百號人,把上下兩層都填得滿滿當當。
他們兩人坐的位置是一間半包間,其餘三面都有簾子遮擋,只有對著舞台的那一面露個臉,此時觀眾席的燈光又暗著,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
晏朝看著台下熱熱鬧鬧的座位,觀眾男女老少都有,但其中最亮眼的,無非還是那些個打扮時髦、妝容精緻的漂亮女孩兒。
周辰瑜笑了笑:「也是,從前也沒想過會有這麼多年輕姑娘愛上相聲呢。」
晏朝來之前沒來得及看節目單,但看現在這副架勢,他就猜得到今晚的演出肯定有紅人。
他問:「她們今晚上來捧誰的?」
周辰瑜笑了笑,滿眼自豪地看了一眼後台的方向:「來捧角兒的。」
作者有話說:
註:「蓼風軒」出自《紅樓夢》。「夏簟清兮晝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長」出自《別賦》。 五萬字了!這篇相聲文終於寫到相聲了!這小兩口兒的廢話未免太多了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