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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真逸史》第4章
第04回 妙相寺王妃祝壽 安平村苗二設謀

詩曰:

作善從來是福基,堪嗟世道重囗黎。

三乘未祝皇妃壽,萬鎰先為快士窺。

紙帳漫驚禪夢覺,黃金應使盜心迷。

變生肘腋緣何事?只為奢華一著非。

話說丘吉薦林澹然於朝,梁武帝大悅,即敕光祿寺大排蔬筵款待。丘吉、澹然謝恩出朝,光祿寺中已差人迎請。眾官見禮畢,分賓主登筵,奏動一派鼓樂,互相酬勸,至晚不散。丘吉同林澹然在會同館驛中安歇。

次日五更,樞密院官傳出聖旨,著禮部官送林長老進妙相寺中,封為僧綱司副法主、妙相寺副住持、普真衛法禪師。欽賜袈裟冠杖等項有差。升丘吉為晉陵郡丞。又差僧綱司僧官率領人眾,各執寶幢細樂,一同送到妙相寺來。正住持鍾守凈,率領本寺僧眾來迎。林澹然一行人進寺,俱人佛殿,參佛謝恩,次后一一行禮坐下。禮部侍郎程鵬道:「此位排師姓林,法諱太空,別號澹然,祖居東魏。才德兼全,智勇足備,在嵇山除了惡獸,救濟萬民,睢陽縣尹丘先生廉得,薦為寶剎副住持。奉聖旨,令下官送登法座。伏願二師同心闡教,合志修持,互相翼贊,大轉無量之法,使佛日增輝,皇圖鞏固,勿負朝廷恩典是幸。」鍾守凈道:「早晨聖旨到來,山僧已知其詳。目今寺中屢遭賊寇,為此日夜索心。今幸林住持飛錫光降,敝寺增輝多矣,敢不盡心聽教。」林澹然道:「小僧本意雲遊方外,托缽隨緣,不期偶逢丘縣尊薦拔,得面朝廷,又蒙聖恩欽賜為本寺副住持。小僧一介鹵夫,不通文墨,惟慮才不稱職,有負聖思。或有不到,乞師兄海涵指教為幸。」鍾守凈遜謝畢,排下蔬筵,邀眾客進禪堂飲宴。酒行數巡,食供幾套,眾官起身告別,鍾、林二住持送出山門,上馬相別而去。其餘人從,各有賞賜。

不說丘吉辭朝臨任,特表妙相寺自從林澹然入門之後,光陰迅速,又早月余。二位住持打渾過日,我看你動靜,你看我行藏,二人都冷眼偷瞧,無所長短。林澹然終是將門出身,度量寬大,器宇沉雄,不以財帛介意。待寺中眾僧人等一團和氣,本寺僧眾,俱各悅服。鍾守凈畢竟是個小家出身,胸襟窄狹,吝嗇貪鄙,愛的是小便宜,待人時裝模作樣。待著自己有些才能,不以他人為意,僧眾外雖敬懼,內實不平。凡寺中一概錢糧財帛出入,皆是鍾住持掌管,林澹然毫不沾手,惟坐禪念佛而已。又過了數月,時值初冬天氣,黃菊籬邊甲褪,芙蓉江上裝殘。寒威逼體,邊關戍卒整征衣;冷氣侵膚,山寺老僧修破袖。當日卻值十月初三日,乃是梁武帝寵妃王娘娘壽誕之辰。聖上欽差內監、太尉,齎捧香燭紙馬、錢米蔬菜。到妙相寺來,令鍾守凈、林澹然主壇。又差二十四員僧官,做七晝夜預修功德。免不得敲鐘擊鼓,誦經念佛,滿寺僧眾,各守執事,循規蹈矩,毫不紊亂。城裡城外來看道場的,堆山積海,早惹動了一夥強人。

看官,你猜卻是何故?原來鍾住持欠了主張,每常寺院做道場,所用都是碰漆器皿;這鐘住持以為朝廷寵妃生日,與尋常不同,供桌上都用那御賜的赤金香爐燭台、金絲果罩,供佛奉僧,碗盞之類,皆用金銀。還有那古銅玩器花瓶,動用之物,儘是金鑲玉碾,人間罕見,世上希聞,極其華麗奢侈。果然財動人心內中引動了一個歹人,姓苗名龍,排行第二,離禁城三十里,地名安平村居住。祖父出身微賤,全憑奸狡成家,創立田莊,頗為富足。父名苗守成,中年無嗣,也是祈神拜佛,求得這個兒子,就如掌上珍珠。只因溺愛不明,失於訓誨,任性縱慾,撒潑放肆,長成來惟愛結交花鬨,飲酒宿娼,秉好賭博。苗守成夫婦訓治不落,鬱郁成疾,相繼而亡。自此家業凋零,田園賣盡。這苗二嫖賭不止,後來漸漸無賴,習了那飛檐走壁、東竊西偷之事。前村后舍,人人怨惡。故取他一個綽號,叫做「過街老鼠」。村坊上人編成一出曲兒,互相傳唱:

老苗兒費盡了平生辛力,一味價剜肉成瘡,經營貨殖。可憐見破服

纏身,齏鹽充口,何曾見錦衣玉食?虧著這些兒儉嗇,成就了百千萬

億。呀!劃地里祝生不測。老閻王肯容時刻?

小苗兒忒煞風流,鎮日介舞榭歌樓,花朝月夕。浪伙貪歡,那知稼

穡!霎時間將銅斗兒家私,盡歸他室。幸投了明師,暗傳藝術,欲上高

牆,平生兩翼。這的是替祖宗推班出色,方顯得沒來由為兒孫做馬牛的

樣式。老天呀,要後代興隆,須修陰德。

此時苗龍也挨擠在寺中看這道場,見了殿上白雪雪銀器皿,赤光光金爐台,心下暗忖:「我一向偷偷摸摸,縱得些財物,那裡夠我受用?今日殿中這些金銀傢伙,算來將及萬金,若糾合得十餘人劫將去,豈不是一場富貴?」睜著眼,仰著天,自思自想。站了一會,即怞身離了寺中,取路回家。奔出通濟門外,已是申牌時分。行不數里,到一鎮上,地名雞嘴村,卻也是人煙按集去處,內中有幾家開賭坊的閑漢,與苗龍亦是相識。當日苗龍正走到鎮上,只聽見背後有人叫道。「苗二哥,那裡去來,這等忙忙的走?」苗龍立住腳,回頭看時,乃是相識舊友,姓韓,雙名回春,是個積賭閑漢,苗龍財物,不知被他騙了多少。近時遭了一場官事,弄得手裡無錢,身上甚是襤褸。苗龍見了,答道:「韓大哥,許久不會,一向好么?」韓回春道:「小弟一言難盡。今日二哥為甚事進城去來?」苗龍道:「本月初三日,是王妃壽誕。欽差二十四員僧官,在妙相寺做七晝夜預修功德,又著鍾、林二住持主壇,好生齊整,好生富貴。今日起早,特地到城裡去看一看,忙回來,天色已晚。小弟有樁事,正要見大哥商議,不期湊巧相遇,卻喜利市。」韓回春道:「二哥有甚事要與小弟計議?」苗龍正要說時,又復閉口。韓回春道:「二哥有話便說。何故半吞半吐?」苗龍道:「這裡不是說話處,尋個幽僻所在方好。」韓回春口中不說,心下暗想:「這果老鼠來得蹺蹊,有甚心事計議,且聽他說出來便知。」應道:「二哥,小弟一向疏失,正要尋你酌三杯,今日偶湊,這鎮市後面山坳里有一座冷酒店,甚是清楚,並無閑雜人往來,店主人又與我廝熟,我和你且去那店裡沽一壺酒,慢慢說話何如?」苗龍道:「恁地恰好,只是擾兄不當。」韓回春道:「相知弟兄何妨。」二人廝拖廝扯,腳趕著轉入山坳里來。奔到酒店內,揀一副座頭坐下,叫酒保:「打幾角酒,有什麼好下酒之物,拿幾品來。」酒保燙了兩角酒,切了一盤熟牛肉,煎了一碗黃豆腐,搬來放在桌上。擺下杯箸,二人篩酒來吃。

吃過數杯,韓回春道:「適才二哥說有甚事見教,這裡頗寂靜無人,試說何妨。」苗龍道:「再吃數杯了講。」兩個又吃了五七杯。苗龍道:「大哥平素是個快活人,無拘無束,極其脫灑。近日為何衣衫襤褸,面色無光,蹙著兩道眉頭,這般狼狽?」韓回春嘆口氣道:「不要提起,若說將來,羞死人罷了。」苗龍道:「兄為甚事,可與弟說知。」韓回春道:「不怕二哥笑話,小弟這樁事,應了兩句俗言:賣酒的淹壞了溪邊田,湯里來,水裡去。小弟一向虧這幾個骰子,弄的是酒頭,贏的是全籌。真實豐衣足食,薄薄地成了些家業。近來被一個砍驢頭的神棍,姓周,渾名醉老虎,是當朝周太尉之侄,最慣妝局詐人。不知怎地聞知小弟的大名,故意叫一家中人,拿些財物,奔到合下來,與小弟賭。小弟不省其意,這一雙手毛病不改,何消三擲五擲,弄些手段兒,把那廝囊中之物,贏得罄盡。不期這醉老虎暗帶伴當,立在人叢里,見那廝輸了,即向前搶去骰盆籌馬。叫破地方。我家這些相識朋友慌了手腳,各自逃散。醉老虎將小弟與他家中人,一條繩子縛了,著落本圖總甲,登時送入縣堂,暗中用計。那縣官不由分說,先奉承我三十大竹片,押入牢房監禁。那廝將家人保出,賄賂了縣主上下。縣主聽人情,將小弟三拷六問,定要招成二百兩贓銀。小弟受刑不過,只得一筆招了。央人變賣產業傢伙,不夠還他,又借貸了一半,盡數當官賠納。那縣官狗情,又枷號我一月,折鈔免配,方才脫得羅網。自從吃了這場苦官司,門面被他破壞,鬼也沒得上門。半年之間,歷遍苦楚,衣不充身,食不充口,又要還債,幾番待懸樑自盡,又捨不得這條窮性命。思量別尋生計,手中缺少本錢,正是羊觸藩籬,進退無路。二哥,你怎地帶挈得小弟些兒也好。」

苗龍心下暗喜道:「此事有幾分機括了。」便道:「大哥遭此飛禍,小弟一些也不知。自古說:苦盡甜來,否極還泰。兄長不須煩惱,目前有一場大富貴,若要取時,反掌之間,只怕兄長不肯向前。」韓回春笑道:「二哥又來取笑。貧困之人,那裡去尋富貴?若果有些門路,二哥提挈小弟得一日快活,水裡水裡去,火里火里去,上天入地,皆所不辭。」苗龍拍著手道:「這一套富貴非同小可,若弟與兄長取得來時,可知道一生受用。」韓回春陪著笑臉道:「好阿哥,委是何等富貴?便實與小弟說說。可行可止,自有權變,何故欲言又忍,藏頭露尾的!」苗龍道:「大哥不要性急。這一樁事不比尋常,兄長若對天立誓,不露消息,方好盡心相告。」韓回春道:「今日苗某與韓某計議一大事,若有不同心協力,別存他意。以致敗露者,天雷擊死,必遭橫禍,身首異處。」苗龍聽罷,即移身近前,與韓回春一凳坐了,附耳低言道:「不瞞兄長說,這一場富貴,遠隔著萬里,近只在目前,就是適間所說妙相寺中佛殿上擺的白銀器皿、古銅玩物、金香爐、金燭台等項,細算來,約莫有萬兩之數。這些物件都是妄費的錢財,怎地劫得到手,尊駕與小弟,今生快活不盡。」韓回春搖著頭道:「這卻是難,這卻是難。這一樁財寶,勸二哥休要想他,不必費心,免勞算計。」苗龍道:「小弟略施小計,手到可擒,大哥何故出此不利之言?」韓回春道:「二哥有所不知。妙相寺新添了一員副住持,叫做林澹然。原是將門子弟,有萬夫不當之勇,好生了得。若遇著他,空送了兩條窮命。二來這皇城地面,不比鄉村去處,我等若明火執仗,打將進去,免不得驚動人眾,縱然劫得金銀,巡城軍卒追上之時,怕你飛上天去!這叫做竹管煨鰍——直死。故此難以下手,只索留了性命。」

二人正說話間,忽然一人趕近前,將苗龍劈胸揪住,喝道:「我這裡是什麼去處,許你二人在此商議做劫賊?我先出首,免受牽累。」驚得苗龍面如土色,目瞪口呆。韓回春也嚇得發顫,定睛仔細看時,大笑道:「李大哥,休得取笑。不是小弟在此,苗兄幾乎被你唬死。」那人放手笑道:「苗二哥,不必驚惶,前言戲之耳。」苗龍方才心定。二人聲喏而坐,那人叫酒保再燙酒來,另添餚撰,點上一盞燈,重新酌酒。韓回春道:「苗二哥未曾與李大哥相會?」苗龍道:「未曾拜識尊顏。」韓回春道:「這就是店主人,姓李諱秀,號季文,是一位仗義疏財的傑士。小弟自幼與他莫逆之交。」苗龍道:「有眼不識泰山。未得親近,今日幸會。」李秀道:「不敢。動問苗二哥,適才說妙相寺這一套富貴,小弟在間壁房裡聽了多時,盡知其事,但不知果是實么?」苗龍道:「李兄既與韓大哥相知,都是個中人,說亦無害。這寺內金銀物件,皆是小弟親眼看見,豈有虛詐?正在這裡計議,若依韓大哥所言,只落得眼飽肚飢,空成畫餅。」

李秀笑道:「苗兄無謀,老韓太懦。依著小弟愚見,管取這金銀財物,唾手而來。」苗龍道:「足下有何妙策,見教為幸。」李秀道:「適間二兄商議之時,小弟竊聽說到金銀二字,不覺熱血攢心,手舞足蹈,恨不得飛去抓來,好機會如何錯過!若依韓兄畏刀避劍之言,到老不能發跡。我也聞得林澹然武藝高強,也知道禁城中軍卒嚴謹,如依我行事,萬無一失。」韓回春欣然道:「李兄,你且說什麼妙計?」李透道:「我店中有三個做酒後生,前後有四個相知有手段的莊客,連我們三個共是十人。明日卻是第七日道場圓滿,我與你計議停當,陸續進城,到寺中看了動靜,且四散在近寺幽僻處藏身。待到三更道場散時,諒這些禿廝辛苦了七晝夜,豈不熟睡?苗二哥須放出那飛檐走壁的本事來,我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齊照會入去,不用明火執仗,亦不許吶喊殺入,徑到鍾守凈卧房裡,將守凈捉住綁起,逼他金銀物件出來,叫他不敢喊叫。得了手,挑出門時,將守凈又如此而行,只不要驚動林澹然,便是高手。卻是五更時分,城門開了,我們捱城而出,若路上撞見巡城軍卒,也不怕他了。比及地方與寺中知覺時,天已大曉,我們到家安頓,還可睡一覺將息。二兄,此計何如?」苗龍拍掌笑道:「好妙計,好妙計!雖然不上凌煙閣,也賽過諸葛與張良。我們幾時去?」韓回春笑道:「看兄不出,倒有此賊智。我們就安排起來,依此而行。美哉!妙哉!」李秀道:「二兄謹言,隔牆有耳,不可造次,被人知覺,反成大害。」三人計議已畢,放懷盡興而飲。

此時夜色深沉,李秀道:「我們且去睡覺,養養精神,明夜方好行事。」苗龍、韓回春,就在李秀家下歇宿。次日直至日午,起來梳洗。這做酒後生並莊客,李秀早間預先照會,都到李秀家中伺候。李秀叫渾家炊了一斗米飯,煮一個大豬首,宰了一隻鵝,開了一大罐酒,苗龍為頭,洞洞之聲,念了幾句,燒了利市紙,眾人一齊狼饗虎食,享了福物,吃得醉飽。收抬了杯盤,打點進城器械。苗龍、李秀、韓回春,都暗藏一把腰刀,帶了一根鐵尺,先取路入城。次后酒生、莊客,各暗藏利刀短棍,一個個闖進城裡。

卻說苗龍、韓回春、李秀三人到得妙相寺時,又早紅日將沉,天色將晚。三個走入佛殿上,細細遊玩一遭,果然熱鬧,實是繁華,比尋常道場不同。但見:

三尊大佛,尊尊頂嵌夜明珠;侍剎諸天,個個眉攢祖母綠。文疏貴

重,上印著舞鳳飛龍;經典莊嚴,外護的繡衣錦套。齋供般般精潔,都盛

在白玉雕盤;器皿件件新奇。俱系是良工巧制。香爐金鑄,上面有萬壽

迴文;燈架銀妝,下蟠著雙螭交尾。凈瓶奇特,烏金界道獻珊瑚;香盒玲

瓏,雕漆為胎鑲瑪瑙。鐃鈸純金打就,笙簫碧玉碾成。桌圍經袱盡銷

金,禪氅袈裟皆織錦。磐聲嘹亮,原來是千載古銅;鈴杵輝煌,正不止百

年舊物。凈水注三爵,每爵重四十餘金;盂蘭只一盆,滿盆貯鎮國之

寶。正柱上貼一對萬花異錦春聯,祝讚皇妃千萬壽;山門外掛一張四六

對仗文榜,開陳佛事許多般。真賽過金谷國中,說什麼臨潼會上。人言

白酒能紅面,我道黃金解黑心。

再說三人看見金爐、燭台、銀器之類,各各暗喜。細細看了半晌,走出殿外閑立。只見莊客、酒生,也都在人叢里閑看挨擠,李秀見了,把眼一瞥,各各點頭會意,前後四散,往卧房庫房看門路去了。不一時,敲動晚鐘,佛殿上兩廊、左右側殿禪堂,點上燈燭,照耀如同白日。鍾守凈、林澹然二住持上壇誦咒念經,與王妃解冤釋劫,普度群生。壇下僧官奏動細樂,做大功德。此時看的人,挨肩疊臂,越發多了。將近更盡,管門道人報道:「聖上差王妃親弟王太尉來寺中送聖,已進山門。」二住持即忙下壇,迎接到佛殿上參佛。見扎畢,王太尉分付虞候,凡一概閑雜人等,夜深之際,不許在寺混擾,都教趕出山門外去。這一班虞候拿著藤條,只顧趕逐,看的人漸漸散去。苗龍、李秀只得門在山門外面僻靜去處。看看二更盡,經事功德已完,眾僧吹打一通,卻早化紙。二住持款王太尉吃齋。少頃齋散,又聽得樵樓已打三鼓,二住持率領僧官,送王太尉上轎回衙。次后僧官各各拜辭回守而去。鍾守凈叫道人閉上山門,發付行童執了幾盞燈籠,分頭前後兩廊、殿上殿下。遍處照過,方才回房。收拾金銀器皿藏頓,滅了前殿後殿兩廊燈燭,二住持與僧眾,各自回房歇息不題。

再說苗龍、李秀、韓回春、莊客、酒生,都在近寺左側幽僻處藏躲,側耳聽時,已是三更將盡。苗龍摸到寺前,咳嗽一聲,李秀、韓回春俱會意上前,和苗龍輕輕商議道:「四鼓起了,不動手更待何時!」三個走到寺后牆邊看時,酒生、莊客都在那裡探頭張望。苗龍查點人數,十個仍是五雙,一齊塗黑了臉。李秀道:「苗二哥,你可先進牆裡去,開了後門,我們好進來。」韓回春道:「這一帶上牆打緊又高又厚,二哥怎地過去?」苗龍一面笑著,一面將手腰裡去摸,摸出一對熟鐵尖釘,光溜溜有一尺余長。一隻手捻著一個釘,左手將釘插在牆上,左腳蹲上牆去,右手將釘插在牆上,右腳蹲上牆去,卻似猢猻溜樹一般。眨眼間,早扒上牆頭,知會了眾人,往下輕輕一跳,跳在草地上。摸著牆門,扭開鐵鎖,開了後門。李秀見了,照會一干人,闖入牆內,將牆門依舊閉上。一齊摸到裡面耳房邊聽時,只聽得鼻聲如雷,正是夜眠如小死。這寺中僧眾道人,一連辛苦了數日,才得著枕,卻早都睡思昏沉。苗龍聽了一會,見沒動靜,雙手去撬門,撬得門咯咯地響,驚動一隻黃犬,鑽出洞來亂吠。苗龍提起鐵尺,照頭一下,已是半死,又復一尺,但見四腳朝天,見閻王去了。韓回春驚得寒抖抖地道:「不好,不好,黑——不辨東西,鍾和尚卧房不知在那廂哩!」苗龍道:「不要慌!日間我已看得備細,西首那土庫里卻是林和尚的卧室,東邊黑牆內卻是鍾和尚的卧房。我們徑往東首,闖將入去就是。」

苗龍將門扇一重重都撬開了,一齊穿過廚房,閃出禪堂,又摸過穿堂,卻到黑磚牆外。苗龍扯過一株晒衣竹竿,靠在牆上,溜進牆裡,將石門開了。眾人一同閃入裡面。苗龍又將房門撬開,悄悄地閃入房中。李秀向前捱到鍾守凈床邊,只聽得鍾守凈夢中說道:「我的活寶,放撒手些,定要拿班做勢,弄得我一身熱汗。」李秀笑道:「好和尚,在這裡做春夢,騙小沙彌哩。」即身邊怞出火草,點起火來。苗龍搶到床前,將守凈一手按住。鍾守凈夢中驚醒,嚇得魂不附作,急待掙扎,早被李秀、韓回春將繩索背剪,餛飩樣捆了。鍾守凈叫道:「不好了,行者快起來!」這行童正在睡中,聽得叫喚,急忙跳起身來,一雙眼再也睜不開,不知住持叫些什麼。拿了褲子作布衫穿,左扯右綳,只是穿不上,也被莊客、酒生向前捆了。苗龍腰間掣出一把明晃晃腰刀,擱在鍾守凈項上,喝道:「不要做聲,若叫喊時,便殺了你!我等眾好漢,不為別事,只要那日間佛殿上金爐燭台、銀寶器皿,還要借白銀三五千兩使用。好好獻出,佛眼相看,留你禿廝性命。儻若執迷不悟,先教你一命歸陰,然後將這寺中大小禿驢,盡皆砍死。」鍾守凈哀告道:「大王爺爺,乞饒草命。金銀物件都在側首庫房內地窖子里,任從大王爺爺拿去,只是乞留狗命。」苗龍聽罷,著酒生看守著鍾守凈、行童,自同韓回春、李秀、莊客一齊動手,攝開側首門扇,奔入庫房裡來。正是:

不施萬丈深潭計,怎得驪龍頷下珠。

畢竟苗龍眾人果然劫得金寶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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