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德石一高（十四）

　　游客們都陸續來到了籃球場， 張靖幾人也從圖書館裡面出來了， 小跑到顧奚櫟身邊。學校的大門沒有打開，門衛室裡還亮著燈的， 可以看到裡面的人影，他垂到地上的下巴那樣明顯， 可以想像，只要此時有任何人敢走到門口， 門衛大爺就會一口一個……像是吃掉遲到的女同學一樣，吃掉膽敢還未放學就要離開學校的游客。

　　沒有人傻到去嘗試在此時强行離校……

　　陶念真整個人都在發抖，張靖的臉上全是汗水， 連新人裡最穩得住的方蕾蕾雙目都失去了神采， 就像是一尊泥塑像一樣，失去了生氣。

　　杜若也失望， 可絕不像是新人一樣， 受到的打擊這麽嚴重。

　　顧奚櫟：「學校的時間都是被鈴聲控制的，我們現在得搞清楚鈴聲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陶念真蓄在眼眶裡面的眼泪順著臉頰流下來，心裡壓抑的各種情緒真如火山噴發般就要一股腦的涌出來了， 哪管岩漿流入四肢百骸會不會耗盡最後一絲活下去勁頭，可就在這關口， 顧奚櫟的一句話像一盆冰水潑在她心裡的火山口上， 那把火一下子就被澆熄了。

　　這個男人是冷靜的， 鎮定的。

　　仿佛下課鈴沒有響起，他們期待已久的逃離可行性破滅幷不是什麽大事。

　　幷不是因爲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的風輕雲淡不是因爲不知道亡靈領域有多麽的危險， 他是一個老手了，他什麽都清楚。誰遇到這種情况都會失望的，可是失望不等於絕望，因此他遇到緊閉的大門不會失去信心，也不認爲他們會埋骨此處，而是立刻嘗試去解决問題。

　　方蕾蕾想，顧善安的身軀幷不高大，但他是自己平生所見最偉岸的男人。

　　沒有什麽可以打倒他！

　　剛剛還被絕望的情緒所包圍，這一刻方蕾蕾却忍不住笑了。沒辦法，顧善安給他們的安全感也太足了。

　　他是一根主心骨，一下子撑起了新人們朝命運彎下的背脊。

　　張靖：「嗚嗚嗚——」

　　他指了指教學樓側面挂著的大喇叭，意思是學校的鈴聲、音樂聲、做操時的伴奏都是從裡面傳出來的。這樣的大喇叭還有好多個，每棟教學樓下面都有，足球場上有，籃球場上也有。

　　可怕的亡靈領域曾讓很多人直接崩潰，很多人甚至都不是被鬼怪殺死的，而是被未知的恐怖給嚇死的，更多的人在這裡失去了勇氣，而漸漸變成被動的等待死亡降臨。

　　亡靈領域，實在是個消磨人類意志的地方。

　　因此別的游客聚過來的時候發現三個新人的情緒都很穩定，也不由有些驚詫，心裡在想，這一批的新人素質也太好了吧！沒有崩潰、沒有尖叫，似乎從進入德石一高開始，也沒有惹出什麽亂子來，更沒有闖禍殃及他人。

　　厲害！

　　這也是新人在亡靈領域裡面不大受歡迎的原因，他們不僅僅是自己太脆弱，還很容易搞出事情來害了其他游客。就這麽放任著完全不管也不行，對亡靈領域一無所知的傢伙放任著也會出問題，嚴重的時候能影響到老手通關。

　　顧奚櫟能一口氣接手四個新人，說實話老手們都特別注意他這個人。主動去管新人的傢伙，要嘛是『新人殺手』，要嘛就是他真的很有實力，且是個『好人』，是個靠譜的人。到現在人家這個隊伍僅僅損失了一人，可見是後者。

　　這次的領域一共進來了十六個人，人數太多了，不合適一起行動。因此，大家心照不宣的自由分組，可共同的目的總歸是逃離亡靈領域，所以也能算是合作關係。

　　現在這種情况，大家自然要聚在一起商量一下。

　　董旭飛：「我剛剛是從教室出來的，學生、老師全部在九點整的時候陷入了昏睡中。」

　　這人和顧奚櫟他們一起經歷了石頭雨，還是顧奚櫟的幻覺理論救了他一命，所以他是最先朝顧奚櫟走過來的，游客都往這邊來，迅速就形成了以顧奚櫟爲中心的圈子。

　　「你們聽過時間圈嗎？」

　　大部分人都面帶疑惑。

　　顧奚櫟換了個說法：「徳石一中的大部分人都在重複五月十四這一天的行爲，爲什麽下課鈴沒有響起？因爲一到九點鐘這個領域的時間就會重置，如果不打破循環，九點鐘不會響鈴，我們也永遠無法離開這個亡靈領域。」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對的？」

　　說話的人是單獨行動的那個玩家，顧奚櫟隱晦的看了一眼他的影子，這會他的影子又正常了，觀他神情動作，也和在食堂碰見時略顯神經質的樣子不同。

　　顧奚櫟全程都有分心去注視他，也在不留痕迹的觀察其他游客的影子，她怕影子鬼從這個人的影子裡離開之後，尋找到了新的目標。

　　杜若：「我顧哥的天賦能力是『智慧』，這是一種分析能力很强的天賦，難道你們的結論能比顧哥的結論更準確嗎？」

　　董旭飛表態：「反正我是相信顧哥的。」

　　游客們再沒有質疑的了，活下的十一個人裡面，有六個都很相信顧奚櫟的言論，旁的人還能說什麽。聰明的人都想起了顧奚櫟剛剛說的話，徳石一中的大部分人時間是重置的，他們無意識的重複五月十四號這一天的行爲，但還有一小部分人沒有陷入時間怪圈中，有意識的在捕獵游客。

　　他們就是這個亡靈領域中的鬼怪了。

　　目前顧奚櫟已知的亡靈有：門衛大爺、男生宿舍的宿管阿姨、校長、教導主任、高三二班的班主任、高二學生趙瑞、不明身份的美貌女學生、影子鬼、在天臺上推女游客下樓的『矮鬼』。

　　游客間信息一交換，她就發現名單裡面還得添上四個人，這四個人還都是高三教師，全都有名有姓。上課時他們四處巡邏，有游客吃了他們的虧。

　　游客之間沒那麽多可以交流的東西，自己差點丟了小命找到的訊息不會白白的告訴別人。顧善安的人設是好人，但不是傻子，也不會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這個人足够坦蕩，可是特別能分清楚內外，幷不逮著個人就發善心。

　　顧奚櫟又說：「按照作息時間表，徳石一中九點半就熄燈。」

　　現在已經九點二十了。

　　就算是要找什麽綫索，那也是明天一早的事情了。經歷過漫長的一天，誰都需要休息的時間，游客們各自散開，顧奚櫟幾人去了圖書館的三樓，那裡有很寬的長桌，人可以躺在上面睡覺。

　　學校老師的名單幾個人手裡有，找出來一看，發現了這四位亡靈老師的共同點，他們都有教高三二班。

　　杜若：「這個高三二班的水有點深。」

　　高三二班的學生名單顧奚櫟手裡頭也有，熄燈之後，整個校園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只能打著手電筒看，無奈名單上又沒有寫這個學生是走讀還是住讀，根本不能用排除法來找出許願人。

　　一熄燈，德石一高好像就陷入了沉睡，寂靜，連建築物都像是睡著了一般。

　　夜裡還是有點冷的，顧奚櫟將兩側的窗戶都關上。

　　這桌子是鋼材的，一躺上去陶念真就打了個寒顫，顧奚櫟將外套脫下來給兩個姑娘：「你們倆挨著睡，都搭著一點，我這衣服能調節溫度，夜裡不會受寒。」

　　方蕾蕾把衣服抱在懷裡，就覺得心口發暖。

　　陶念真小聲驚嘆：「衣服真的是暖和的耶！像是抱了個熱水袋一樣。」

　　連躺在冰凉的鋼桌子上，她都覺得一點也不冷了，連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都覺得暖暖的。

　　顧奚櫟去和杜若商量守夜的事情了，張靖就別守夜了，他是個傷患，趕緊吃藥睡覺。

　　方蕾蕾以爲自己會睡不著，她其實一直都有失眠的症狀，每次一焦慮夜裡就睡不著覺，在報名參加《計劃》之後，更是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也不知道是衣服傳來的暖意太足，還是墻角傳來的低低的交談聲太令人安心，她感覺自己明明才合上眼睛，思緒却一下子就渙散了。

　　陷入黑甜的夢鄉前，她意識到——今夜一定好眠。

　　幾分鐘之後，還醒著的就只剩下杜若和顧奚櫟了。杜若發現三個人都真的睡著了，張靖還打起了小呼嚕，忍不住說：「這一届的新人簡直了，心真大。」

　　其實有點羡慕，他當新人的時候就沒遇到過顧善安這樣靠譜的老手，吃了不少苦才活下來，想起在那個領域裡面遇到的噁心事，他還忍不住皺眉。

　　杜若：「最厲害的東西都在後面，顧哥，用我幫你先把運借著嗎？」

　　杜若可以自己借運，可以替人借運。

　　顧奚櫟：「你這個還能先借，需要的時候再用？！」

　　杜若：「能，用的時候再借也來不及啊。」

　　就像是張靖發生意外的，那時候再借運已經來不及了。蹭運是一瞬間的事，真借運流程挺複雜。

　　顧奚櫟：「你給我講講。」

　　杜若：「我借運可以向人借，向自己借，向上天借。向別人借要還的，我跟人借過，還起來肉疼。找不到人借運的時候，我也向自己借，就是把以後的好運拿來現在就用掉。人一生的運道是有數的，我又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什麽命數，借起來心驚膽顫，怕借多了，我下一刻就直接猝死了。」

　　可是不借也不行，借了可能爲未來埋下隱患，可是不借現在就要死。

　　遇到這種情况，杜若不得不借。

　　顧奚櫟：「那向上天借呢？」

　　杜若：「這是個籠統的說法，向上天借其實就是拜神靈，比如說向財神爺爺求財，城隍廟裡求平安，在神靈面前許願，其實就是在跟神靈借運。可人許了願，要是實現了，也得還願吧？」

　　是要還，顧奚櫟小時候生活的那個片區就有一間財神廟，黑、市裡的人都說挺靈的，她無處可去的時候在廟裡面睡過覺，聽到來拜財神爺的人許願說——要是這筆生意能成，爲財神爺爺燒上百根最粗的香。

　　據說這種叫做發誓願，比單純磕頭求神有更大的幾率獲得神靈的庇佑。這大概就是付出才能有回報的心理在作祟，發願獨特一點，更能引起神靈的注意。

　　顧奚櫟點頭。

　　杜若繼續說：「我既然有天賦能力，向神靈祈願就一定能得到回應。可是這些神靈一般都比較貪心，和我知道的正統的神靈根本不一樣，其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稱它們爲神，反正就是個稱呼……我自己沒向神靈借過運，可我幫別人借過，不瞞你說，我沒有進亡靈領域之前，就是幹這個的，安全區裡面的人都喊我叫靈媒。不過人心欲壑難填，我名氣太大了，引來了安全區的一個領導，不知道他許了什麽願望，反正在不久之後就成了具乾屍。我是被迫幫他借運的，當時就警告過他了，結果人真出事了，他兒女要我的命，我沒辦法就只能逃出安全區了。」

　　顧奚櫟聽笑了：「那你還要幫我借運，你確定不是在害我？」

　　「哪能啊，」杜若趕緊說：「我這不是要把借運的危害掰碎了跟你講清楚嘛！即使是這樣，也很難有人能拒絕借運的誘惑。如果你要借運，最安全的是借自己的運。」

　　顧奚櫟：「借運能讓我直接離開亡靈領域嗎？」

　　杜若：「不能，可是借來的運能讓你走兩步就能撿到重要的綫索，運旺時能避開每一個鬼怪的死亡陷阱，雖然不一定能直接就離開亡靈領域，但最終順利離開亡靈領域不成問題。」

　　可是借來的就要還，誘惑足够大，危險也足够大。

　　顧奚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謝了，我不用借運。」

　　杜若：「顧哥，你完全可以放心我……」

　　「幷不是不放心你，」顧奚櫟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的說：「我是一個習慣了靠自己的人，命運的力量太玄奧了，用起來不能讓人安心。借運就免了，我相信自己能離開德石一高，也能帶你們活著離開這裡。」

　　杜若沉默了許久說：「你是第一個拒絕我的人。」

　　曾經的同伴，即使覺得不會用到，也會選擇先將運道借來，反正只要不使用就不需要還，借在那也是一重保障。只有絕對自信的人，才有底氣拒絕他。

　　拒絕杜若，其實幷不是因爲顧奚櫟有絕對的自信，而是她的人設不允許，一個有原則有底綫的人，對於玄乎的借運應該有抵觸的情緒。

　　內心强大如顧善安，不需要卡bug，他的人生穩扎穩打，不走捷徑。

　　顧奚櫟：「你先睡吧！」

　　杜若說人家心大，結果一躺在桌子上，不到兩分鐘就睡死了。

　　其實大家的身體都很疲憊了。

　　顧奚櫟這才將兜裡發燙的小擺件拿出來，這是一個巴掌陶瓷小狐狸，如犬一般蹲著，它是隻紅狐狸，僅有腹部的一圈毛是白色的。這隻狐狸的眼睛是閉著的，這會它的溫度越來越高，顧奚櫟疑心它的眼睛就要睜開了。

　　燙了十幾分鐘，狐狸眼睛還是沒睜開，而且也不燙了，看著就跟普通的玩具擺件沒差別。

　　顧奚櫟輕輕的嗅陶瓷狐狸，她拿到這玩意的時候就聞到過這股味，覺得很熟悉，一時間也想不起來是什麽味道。跟杜若聊天的時候，他提到了燒香拜佛，顧奚櫟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陶瓷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燭氣，她睡在財神爺爺廟宇裡的每一個夜晚，鼻子裡聞到的都是散不開的這種味道。

　　半夜杜若起來跟她換班，顧奚櫟睡得模模糊糊的時候又感覺到陶瓷小狐狸在發燙，不過她沒有管它……

　　早上，顧奚櫟是最後一個醒來的，同伴們很有默契的沒有吵醒他。她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花園前面的留言板，如她所料——願望出現了變化。

　　原先的三條願望都消失了，同樣的位置出現了新的願望。

　　[我要許願，讓校花江冬靈做我的女朋友]

　　一看到「江冬靈」這三個字，顧奚櫟腦子裡就莫名閃過了小賣部門口穿紅色格子裙的女同學。

　　她絕對能擔得起校花的稱號，畢竟她是那樣的純潔而美麗。

　　那麽她是江冬靈嗎？

　　=……=

　　【我要是遇到同樣的事情，恐怕這一刻都會愛上顧哥。一進亡靈領域就遇到這樣的人，以後的路大概都能好走很多，有時候在這種地方活下去不止要能力够强，還有人够堅韌。】

　　【不管是什麽人設，我都可以找到櫟櫟身上的閃光點，這大概就是中了她的毒……】

　　【紅狐狸是跟寶鏡一樣的道具嗎？】

　　【……看起來不像。】

　　……

　　【重複同一天的話，爲什麽願望會刷新？】

　　【如果你擁有了一個許願板，不管寫什麽都會成真，你會只許三個願望嗎？】

　　【不會】

　　【我明白了，雖然是過的同一天。可是許願者曾經許下的願望會隨機出現，對於游客來說，每天也就有新的恐、怖事件發生。】

　　【這麽高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