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婆愣愣地站著。

　最粗的藍線被顧奚櫟扯斷之後，曾婆身上所有的線都顯現出來了。

　唯有曾昊旻那根線是連著她胸口的，其余的線都沒有那一根粗，纏繞的位置也不同。

　有的纏繞在她的手腕上，有的纏繞在腳踝上，連十根手指頭上都有一圈一圈的線纏繞著。看到這一幕，聞玉樹已經懂了，原來曾婆是通過這些線來控制亡靈的。

　連著曾昊旻胸口的線是斷掉了。

　可顧奚櫟還要從纏成個毛線團的血肉裡面剜出亡靈之心，得先把這些打結的線團拆開，才能碰到亡靈之心。

　曾昊旻站起來了，他被割成一塊一塊，但線斷掉之後，他就有了重新修複身體的力量，把自己拚起來很容易，不過缺失了胸膛的那一塊，他不太完整。在有能力的情況下，他也沒有召回藏著亡靈之心的胸腔。

　大家不過是初見，雖然他覺得自己很了解顧奚櫟，因為他的靈魂也投放進回憶世界了。

　可顧奚櫟對他並不熟，彼此之間沒有足夠的信任。

　這時候取回那塊他並不是太在意的血肉，會讓顧奚櫟緊張的，沒必要。

　……他現在更在乎的是面前站著的女人，他的母親。

　終於解脫了，數年的等待，一朝達成期望讓他有些失態。狂喜之後，他內心充斥著憤怒，這個女人喪心病狂，做下的事情將永遠不會得到原諒，可他看母親的目光又帶著慈悲，這世間的任何罪孽都是可以被救贖的，哪怕是十惡不赦之人，都該有贖罪的機會。

　事到如今，他內心竟然是矛盾的。

　曾婆回過神來，一看兒子的神情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對兒子說：“我把你教得很好。”

　曾昊旻有一瞬間的恍惚。

　顧奚櫟翻了個白眼：“還等什麽，動手啊！”

　不趁她病要她命就算了，竟然還猶猶豫豫的，顧奚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亡靈領主太過於仁慈而急得上火。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她開始也很懷疑曾昊旻的動機，和聞玉樹抱著警惕之心，只是她善於偽裝，沒有把不信任表現出現。

　這一刻，她才真正的相信了，她竟然遇到了億萬分之一的概率。

　——她遇到了亡靈領主界的奇葩。

　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個體差異是始終存在的，但即使是不同種族的人，出生的方式也是一樣的。在自然狀態下，人類都是胎生，在母體內完成身體之後出生。

　亡靈是怎麽出生的呢？死亡的那一刻執念到達一定的強度，暗物質改造他們的身體和靈魂，而生成亡靈。

　執念……幸福的人往往不會產生太過於強大的執念，產生強度能吸引暗物質的執念的人，性格上大多有偏激的地方，且要天時地利人和，才有可能產出亡靈領主。

　比如：死亡的方式一定要足夠激烈。

　恨遠遠比愛要容易，自我欲望的執念遠遠比守護他人的執念要更強烈。

　前有大刀嶽鴻，後有曾昊旻，他們的執念都不是毀滅，而是守護。可大刀嶽鴻遵循的是刀道，他要完成的是對阿豔姐的承諾，有具體的目的。

　曾昊旻不一樣，他的守護完全是對生命的尊重，他要保護的人甚至可能是陌生人。

　因為母親死去的人裡面，他不可能全都認識吧？

　所以對待幾乎可以說是十惡不赦的母親，他亦有憐憫之心。另一方面，他也有一點被控制得習慣了。

　現在心靈被解放的曾昊旻已經擺脫母親的控制了，但他擺脫的好像只是身體上的控制，在心靈上，他還是被控制著的。顧奚櫟都有點好奇，曾昊旻到底是受著什麽樣的教育長大的呢？

　她的手一揮，曾婆就飛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扯斷線的後遺症，曾婆看起來老了一點，從二十歲少女變成三十歲的少婦了。而且她的BOSS氣場大幅度削減，只有剛剛一半的氣勢。

　曾婆也並不是手段用盡，她怨恨的看著顧奚櫟，雙手合十，念一句：“曾公庇佑！”

　說起來曾公其實是曾家人的祖先，所以這招的名字應該叫做‘我請我祖宗上我的身’。她立刻就跟吹氣球一樣的鼓起來了，擁有了漂亮的肌肉。原來這位廟祝並不僅僅是法師，其實還是一名狂戰士。

　顧奚櫟拿著包裹亡靈之心的大線團……因為她的努力，現在已經是小線團了，成為重點打擊對象。

　曾婆衝過來，顧奚櫟不得不放棄輪椅。

　結果狂化的曾婆能跳到她飄的高度。

　這時候聞玉樹忽然跳起來了，他跳得比曾婆還高，單手就可以抱起顧奚櫟，另一隻手得拿著巴掌大的香爐。他踩在曾婆的腦袋上，一腳就把她踩進泥土裡面，只剩下一個腦袋留在外面。

　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還狠狠的吸一口香爐裡飄出來的煙。

　他這個樣子，就像是水手波派吃到一罐菠菜，整個人的身體素質都大幅度的提高了，和祖宗上身之後就失去理智，整個人顯得狂躁又邪惡的曾婆不同，他的理智在線，不過吸煙霧時迷醉的表情有點欲。

　翻譯一下就是：這東西吸一口爽上天。

　把顧奚櫟放回輪椅上的時候，線團包裹的亡靈之心已經到聞玉樹手上了。結果他根本碰不到藍色的線，也就沒辦法把亡靈之心取出來了。

　聞玉樹臉色不變，淡定的把線團還給顧奚櫟了，好像剛剛根本不是要搶，只是要幫她拿著而已。

　顧奚櫟友好的問林浥塵：“你要不要也試試？”

　不想要亡靈之心的遊客不是好遊客，林浥塵當然也願意試一試，其實兩個遊客都是盯著亡靈之心的，可惜奇跡沒有發生，她那毛茸茸的爪子也碰不到藍色的線。只能無奈的把曾昊旻的心頭肉還給顧奚櫟了，同時也放棄掉要爭奪亡靈之心的想法。

　取不出亡靈之心，拿著也白搭。

　不如想辦法趕緊離開。

　曾昊旻還在應付著狂暴的從泥土中爬出來的母親，對他們的行為發出靈魂呐喊：“商量我心臟的歸屬……好歹避開我呀！”

　顧奚櫟：“我相信你是一個十分豁達的亡靈領主，完全不會在意有人當著你的面商量你的肉該怎麽分。”

　曾昊旻：豁達不起來了，真的。

　我在意！！！

　嘴上花花，可顧奚櫟手上的動作不慢，她根本就不想要參戰，現在任何事情都沒有得到亡靈之心重要，她得把線團全解開。已經把一個大大的毛線團變成小線團，勝利就在眼前。

　請讓她安靜的享受捏碎亡靈之心的美妙手感。

　曾婆要知道她怎麽想的，一定會大罵：你做夢吧！

　這些線團除了顧奚櫟之外，曾婆也能解開啊！她想要得到亡靈之心，成為領主。被迫沉睡這麽多年，她已經受夠了。現在是得到亡靈之心的最佳機會，她不會放棄的。

　現在這情況，已經沒有林浥塵和聞玉樹的事了。他們沒有趁機離開，顧奚櫟還要擔心他們是不是在找機會奪走亡靈之心，在她還有捏碎亡靈之心前，一切皆有可能嘛！換做是她，她也是一樣的做法。

　可他們沒機會了。

　因為這機會她不會給。

　母子倆的事情，就該他們自己解決，這樣她就能抽開身了，還能存下好不容易得來的能量。

　顧奚櫟：“曾昊旻！你是亡靈領主，哪怕是她那尊所謂的邪神在陸家街的地盤上，也要聽你的差遣。你讓她站著，她不能坐下。你才是領域裡面真正的神靈，要想結束這一切，你就要製住她。別猶豫了！你得公平一點，想想被她殺得死的人吧！她是一個永遠不會悔改的人，佛也有金剛怒目之時，你的慈悲之心能用在她身上嗎？”

　曾昊旻：“我……”

　……他明白，但他做不到。

　顧奚櫟：“你可以！”

　曾昊旻愣愣的看著曾婆：“……我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曾婆最開始敢攻擊兒子，不過是因為她和兒子心連心，相當於她也是領域，他們是一體的，縱然顧奚櫟現在更重要，可事實也擺在面前，現在她連攻擊曾昊旻都不敢了。她很害怕曾昊旻意識到：作為亡靈領主，他可以命令她做任何事。

　曾婆很了解自己的兒子，她恨死顧奚櫟了。

　曾昊旻：“母親，停下來！”

　曾婆就停下來了。

　曾昊旻愣住了，看著自己的母親，面上有些許的茫然：“母親，您從小就教我讀經，要我做一個善良的人。”

　顧奚櫟在旁邊吐槽：“我覺得她應該是想要讓你學會自我犧牲，面對她的壓迫不要反抗。”

　曾昊旻苦笑：“其實母親對我一直挺好的。”

　小孩子的意願，大人一般都不會理會。可曾婆不是這樣的大人，她或許是不看重兒子，但也給了他很大的自由，從沒有缺他的衣少他的食，甚至很願意同他說說話。母子兩個的關系，其實有時候也像朋友。

　就像他小時候覺得父母非常恩愛一樣，當他知道父親是被母親殺死的時候，根本不敢相信，因為直到父親意外死亡的前一天晚上，夫妻兩個都還互相打趣，父親還給母親梳頭髮畫眉，看不出母親對父親有任何的不滿。

　越是這樣，就越是覺得恐怖。

　對他下殺手之前，母親還痛苦的跟他認錯，說她是因為修煉得走火入魔，才會做下錯事。她充滿溫情的向他坦白，其實就是為了靠近他，方便下咒。

　曾婆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看著兒子。

　她很清楚，現在說什麽都會起反效果，就這麽看著兒子，兒子會心軟的。她從小的教導，早已經把這個孩子教成一個心腸柔軟的人，甚至有那麽一點犧牲型人格。

　曾昊旻：“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曾婆是從腳下開始化作灰飛的，其實沒有多痛，她腦子裡最後的念頭竟然是不敢置信！這是她在她兒子身上栽的第二個跟頭啦，這個跟頭栽下去，她有很大的概率再也站不起來。

　……是真的站不起來了。

　竟然被兒子判死刑了。

　曾婆臉上閃過無數的表情，最後平靜的迎來死亡。

　她是在給自己留顏面，竟然死亡是既定事實，那她也得死得漂亮一點。

　在曾婆化為灰飛的那一刻，顧奚櫟捏碎了曾昊旻的亡靈之心。

　小鬼哇哇大哭起來：“媽媽……爸爸……嗚嗚嗚！寶寶給你們報仇啦！嗚嗚嗚……”

　顧奚櫟被吵著腦仁疼：“它的父母呢？”

　即使都變成亡靈，到底也是血親，將就著也能相親相愛吧。

　曾昊旻愧疚的低下頭：“有很多靈魂都已經被母親吃掉了，它的父母也在其中。”

　顧奚櫟：“唉……”

　小鬼：“嗚嗚嗚”

　哭得更大聲了。

　……

　‘陸家街’站台。

　林浥塵逗著小黃，忽然說：“這樣的死法，也太便宜她了。”

　顧奚櫟笑起來：“曾婆這樣厲害的人，只有徹底的死亡才能叫人安心……再說了，死亡是平等的。對她來說，死亡已經是最大的痛苦了。”

　讓她活著，慢慢的折磨她，讓她償還罪孽……但凡找到機會，她必然卷土重來，誰能放那個心？

　=……=

　【其實曾婆還是蠻牛逼的，就是差了一點運道，如果她做了亡靈領主……不敢想。】

　【這叫什麽，這叫人惡人怕天不怕！】

　【其實天也有點怕她，不然她怎麽死得這麽容易。】

　【櫟櫟說的是對的，甭看曾婆死得平靜，可她到底有多麽的不甘心，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