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瑋一個眼神看過去，趙星連跑得比兔子還快，連不便行走的那條腿似乎都痊愈了，可見它對於夏侯瑋的恐懼有多深刻，甚至戰勝了生理上的小殘腿。

　當然，這也因為趙星連是亡靈而不是人類。

　顧奚櫟與夏侯瑋的視線相碰，發現他眼裡還有未完全褪去的厭惡——那是針對趙星連的。面對顧奚櫟的時候，他的情緒幾乎沒有任何波動。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再裝下去是無意義的。

　見到趙星連跟在遊客的身後，他就清楚狗玩意找外援了。可它這種家夥，永遠都是利己主義，聰明的人不會幫它。

　顧奚櫟：“它已經付出代價了，它活該如此。可是……”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必說了，”夏侯瑋：“我就問你，一個孩子想要復活他的母親，有錯嗎？”

　“從情感上來說，沒有錯。”

　顧奚櫟淡淡地說：“可從道德上來說，就是錯誤的。生死的界限是不易跨越的，你為達到讓母親複生的目的，造過太多的殺孽，那些死去的人也有親人和朋友，他們難道就不無辜嗎？”

　從趙星連的記憶裡面，顧奚櫟看到他死亡的情景。那是他剛剛接到電話的五分鍾之後，他正為解決掉到處蹦躂的跳蚤而高興。忽然之間，家中的電器都冒起火花，一切都亂套了。

　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夏侯瑋揮揮手，他家裡的人就接連倒下，沒了呼吸。

　他是被夏侯瑋掐著脖子提到空中，慢慢窒息而死的。

　再次醒來的時候，它就已經是亡靈了。家裡人的屍體還在原來的地方，可驅殼裡面的靈魂已經消失不見。它跌跌撞撞的離開家裡，想要逃離這裡。結果卻不得不相信腦子裡冒出來的信息——夏侯瑋成為亡靈領主，它現在是隻領域裡面的一個普通亡靈。

　從生下來開始，趙星連就是特權階級的一員，現在卻忽然成它以前最看不起的普通人。可它哪還有心情去想這些，他知道夏侯瑋恨死他了，隻想要趕緊離開這裡。

　——沒有領主命令，領域裡面的亡靈不能離開領域。

　那時候這條街的人都還活著，以M家為中心的很大一片地方，它都去看過。時間越久，就越是無法升起離開領域的念頭。

　趙星連認命了。

　顧奚櫟也是通過趙星連才知道的，人類在成為亡靈的那一刻，腦子裡會多出一些信息。就像是曾經聽說過的一種概念“傳承記憶”那樣，關於亡靈的常識是直接注入到“新生兒”的腦子裡的。

　這個領域是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差別的，趙星連只能通過自己受的酷刑來計算時間，在它受刑的第五天，有一個黑袍人被允許進入領域。那一天，領主夏侯瑋將整個領域的人類屠殺殆盡，它聞到很濃的靈魂香味，饞得口水直流。

　後來它發現，人類不是最香的。最香的還是外來的遊客，不管是軀體還是靈魂都超香，比領域裡面原本人類的質量要好太多。它看到過亡靈吃遊客，那香味……而且遊客對亡靈來說是大補之物，越香的遊客，吃掉之後的好處也就越大。

　當然，人死亡的那一刻，亡靈們的鼻子才能聞到他肉體和靈魂的香味。

　趙星連是個紈絝，卻不是個傻子，它漸漸的猜到——領主做這些，是想要復活他的母親。

　萬聖節前夜死亡的人，靈魂早已消散。幾天之後夏侯瑋才成為亡靈領主，他在領域裡已經是當之無愧的神靈，卻也無法讓時空倒流，無法阻止車禍，也不能讓死去的母親成為亡靈。

　他怎麽能甘心。

　龍哥：“生老病死……人總有一天會死的。”

　顧奚櫟沒想到龍哥敢在此時說話，華苓英已經明白夏侯瑋的身份了，她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坐都不敢坐，是蹲在牆邊的，就希望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夏侯瑋把目光轉向龍哥，眸色暗沉。

　……龍哥還是有一點緊張的，一肚子伶俐的話都吐不出來，只能乾巴巴地說：“你要接受現實。”

　易地而處，誰敢對自己這麽說話，顧奚櫟錘爆他的狗頭。

　人是有生老病死，這是常態。可出生不同，死亡方式也有區別。活到一定的歲數，無病無痛的死亡叫喜喪。夏母這樣的，叫做意外身故。

　如果夏母真的活到老，平靜地死去，那時候已經人到中年的夏侯瑋未必有滔天的不忿，恰恰好是在此時，在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能讓母親享清福的時候……世界上最愛他的人，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人，就這麽荒誕的死去了。

　他怎麽可能不怨老天不公。

　他也怨自己。

　他會想，如果他堅決一點，不讓母親來送湯就好了。

　他會覺得，母親的死與他有脫不開的關系。

　顧奚櫟忍不住輕輕地歎一口氣，世人覺得生老病死是常態，只是因為沒有乾預生死的能力而已，如果能掌握和夏侯瑋一樣的能力，亦有復活親人的機會。當這不再是想象，而是現實的時候，誰敢說自己絕對能控制住自己，不用陌生人的生命來換回自己親人的命。

　如果今天只有一個人能走出領域，顧奚櫟來決定人選……毋庸置疑，她肯定會選自己。

　人都是自私的。

　顧奚櫟不會去妄想，靠著嘴炮就能勸服夏侯瑋，她就是想多了解一點領主。畢竟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言語是走向心靈的通道。多聊聊，沒準就能找出他的弱點。

　總之，顧奚櫟的目的絕不是激怒領主。

　要在領主的底線上來回跳舞，是需要一點技巧的。

　龍哥這樣顯然不行。

　不等夏侯瑋說話，顧奚櫟就對龍哥說：“你勸他接受現實，說得真是容易，做起來很難。龍哥，讓你跟虎哥換一換，若需要找替身的是你，恐怕你做的決定和他也差不多。你又沒有高尚到哪裡去，也不是聖人，有什麽資格對夏侯同學說教嗎？”

　龍哥：“……”

　夏侯瑋：“……”

　你到底哪一邊的？？？

　顧奚櫟繼續說：“真的要勸他，你應該這樣說——夏侯同學，你的母親把你教養長大，會願意看到你變成一個魔鬼嗎？”

　夏侯瑋的表情，第一次發生了變化。

　顧奚櫟說的話，觸及到他的心了。

　一個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家庭不富裕，甚至可以說是貧窮，他能好好的長大，也許並不太優秀，但肯定很善良。從他的隨身物品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有愛心的人。他的母親在他身上一定花費了很多的心血，必然也不會忽視對孩子的教育。

　顧奚櫟不能知道夏母是個什麽樣的人，卻覺得：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不會願意自己的孩子變成魔鬼。

　這一次夏侯瑋沉默的時間有點久。

　大概過了七八分鍾，夏侯瑋才忽然說：“你是衝著亡靈之心來的？”

　顧奚櫟不奇怪他能猜到自己的目的，這位一直扮演著普通服務員的領主已經觀察遊客們很久了，哪一個遊客是什麽樣的狀況，他心裡有數。如果有能力，誰不想得到亡靈之心呢？

　顧奚櫟笑眯眯地說：“沒錯，你要把心送我嗎？”

　夏侯瑋：“……不要。”

　話題終結者夏侯同學，一下子就把天聊死了。他把眼鏡待回去，又鑽進廚房裡面了。

　周檢：“我們領主呢！不是特別擅長跟人聊天。”

　剛剛會出來說話，是被顧奚櫟一通意有所指的話給氣到了。而他會生氣的原因也很簡單，對於殺死很多很多的人來復活母親這件事——他內心深處並不真的認為自己做得對。

　好神奇，亡靈領主居然還良知。

　因執念而生的亡靈往往都是瘋狂的，像夏侯瑋這樣的極端情況，生出的一定是極惡之花，他本該是很難保持理智的。

　作為弱小的一方，相依為命的母親因為一個公子哥的惡作劇而荒誕的死亡。這家人還以醜惡的嘴臉要求他“不準說真話”、“閉嘴”、“你只能說我們讓你說的話”，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

　顧奚櫟是通過加害者的角度去看到的整個過程，就越發覺得那時的夏侯瑋弱小、可憐，他的掙扎顯得那麽不識時務，而且毫無意義。

　可一向性格和善、沒有脾氣的夏侯瑋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死死的頂住所有的壓力，無視誘惑，抵抗到底。就是他的決心讓趙星連一家被嚇到了，才采取了極端的手段。

　遭受過這些的夏侯瑋會在死亡的那一刻因執念而化身為亡靈領主，都是因為趙星連欺人太甚。

　按這個邏輯，顧奚櫟又想說——趙星連真的活該。

　若不是他腦殘，哪來的這些事情。

　這時候，顧奚櫟微微轉頭看向門外。她聽到芸芸的腳步聲了。很快，她一個人從黑暗裡跑出來，衝向快餐店。緊接著，顧奚櫟又聽到格外重的腳步聲，應該是芸芸的爸爸……並不是受傷，而是因為抱著較重的東西！

　芸芸的媽媽呢？

　=……=

　【又到櫟櫟例行撩撥領主的重要環節！】

　……

　【芸芸一個人回來的？？？】

　【別激動，隔壁芸芸一家直播間過來的……芸芸爸爸抱著媳婦在往快餐店跑，就比芸芸落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