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李二今年參加了恩科。他書讀得不好,之前考過兩次都落榜,而他兄長不錯,第一回就進士及第,雖然排名較後,但能中的都是人中龍鳳。
李二連考兩次不中,漸漸地就懶得讀書了,只顧玩樂,反正只要不惹禍,他爹娘還會感謝祖宗保佑。
但李大哥是個極其認真的人,總想他謀個一官半職,一直督促他。加之去年他娘子給他生了個兒子,李大哥趁機勸誡:「當爹的人了,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你總愛找清虛玩,卻不看看人家的本事。再這樣下去,你一事無成,以後怕朋友都沒幾個了……」
李二聽得難受。
裴義淳向來是別人家的孩子,小時候爹娘教育他要拿裴義淳舉例,現在大哥管教他也拿裴義淳舉例!問題是,這裴義淳也沒一官半職啊?不就是中過進士,畫畫得好嗎?
可是,中過進士、畫畫得好就很厲害了。他但凡有一樣,爹娘見了他也不會總歎氣,大哥也不會如此管他。
李二又想到,他娘子總對他不滿意,生孩子前兩天還對他哭:「你總得做件正事,不然現在有爹娘,將來爹娘不在了,大哥願意管你,大嫂心裡樂意麼?你再這樣,這孩子生下來我就回家去!」
李二想到此就焦躁:「可我現在抱佛腳也來不及了!」
「你若有心,總來得及的。」李大哥道。
進士科太難,李大哥建議他考明法——將律例好好地背一背,興許能中。
後來,他果然險險地中了。與他一同中選的還有姚仲融,兩人都考的明法。
姚仲融身為宗室,卻難得乖順,除了性子軟點,壞事一點不敢做。李大哥在吏部,雖然官職不高,但也能小小地運作一下,就將兩人安排在一處,希望有姚仲融在,能讓李二乖覺一點——就算姚仲融影響不了他,至少也比讓他和別人混在一起胡作非為好。
其實李二並不喜歡胡作非為,他只是讀書讀得不如別人,就在這方面有點破罐子破摔而已。但他心裡清楚,書讀得不好沒關係,人要是變壞了,就不能和現在的朋友玩耍了。
到刑部後,姚仲融兢兢業業,李二隻管點卯混日子,有事情就推給姚仲融,如他一樣的人不在少數。
重陽節前,眾人正商議著去哪裡登高,吏部突然下發考卷,來了一場突襲考核。
李二中選後就沒看過書,甚至字都沒寫過幾個,看著題目糾結半天,將記憶中的律例往上套,考完後自我感覺非常不好,再和姚仲融一對答案,更不好了。
回到家,李大哥還問他考得怎麼樣。
他急得抱怨:「你也不提前告訴我!」
李大哥面無表情:「我前幾天不是叫你好好讀書?」
「……」我哪知道你在暗示這個!
「不過這次不是考你,你剛去,順帶的。考不好不要緊,考好了倒可能破格升一級。」
「……」說得誰不想升似的。
「好好看書吧,明年再考。」
「還有明年?」
「大抵有。」李大哥不是很清楚,「你這幾日好好看書吧,今日沒答對不要緊,事後不知補救才是大罪過。萬一長官問起,你總要答得上。」
李二欲哭無淚,回房見妻子在逗孩子,旁邊放著一本翻開的書。
他暗自咬牙——不就是看書嗎?我看就是了!
他現在是真不敢胡來。
裴義淳成親後,余慧心自然要出門應酬,和李二娘碰過幾回面。李二本擔心李二娘嫌棄對方,怕她們之間有了齟齬,自己和裴義淳也生分了。
誰知李二娘頭一回見了余慧心,回家對他道:「我今兒見到裴六郎的媳婦了,別人或許不喜歡她,我卻喜歡得很。」
李二正高興,李二娘橫他一眼:「我和你鬧什麼呢?隨你怎麼混,過不下去了我就和離,說不準將來嫁個更好的!」
李二懵了。
後來李二娘真不和他鬧了,再也不嫌他了,天天自己看書,看的還是廿一居士的書!
廿一居士他不知道嗎?開初看著像富貴閒人,他以為寫的也和富貴閒人一樣,誰知道不是。他看了一些,看不著自己最想要的,又因為科考忙碌起來,就沒再關注。
第一次發現李二娘在看,還是他從來沒看過的,他急了:「你哪來的書?」
「今兒聽說趙廣漢斬王騰宗這齣戲有本書,我就讓丫頭去買了。這個廿一居士,居然寫了好多呢。」
「……」
「你說她是不是女的啊?我覺得她是女的……」
「怎麼可能?女人怎麼會寫書?」
李二娘一窒,憤憤地瞪他一眼,不理他了,繼續看書。
她看的是一則叫《鏡花記》的小故事,說的是一名婦人與夫君不睦,在即將被休棄時對鏡垂淚,因淚水濺到鏡面上,喚醒了住在鏡中的妖怪。
那是一位絕色的美人,在銅鏡裡若隱若現,自稱有辦法讓婦人的夫君回心轉意。婦人當然求之不得,願意為此付出一切。
鏡中美人笑道:「我不要你的一切,你只需每日晨間、午間、晚間對我笑三次,我便能修煉了。」
婦人照做,每天對鏡笑三次。早晨,鏡中美人會遞出一枝桃花,讓她插在插屏裡;中午,鏡中美人給她一把曬乾的花瓣,讓她泡水喝;晚上,鏡中美人給她一節香,讓她焚香入睡。
此外,鏡中美人教她怎麼面對丈夫,第一條是:「你不要理他,只管做自己的事。」
婦人驚道:「你不是說要幫我麼?」
美人嗤笑:「我就是在幫你。你不理他,他自然就來理你了。人都是這樣,好像在拉鋸,你朝他去,他就要退;你若退了,他自然就來了……你不是說他今天看了你好幾眼麼?還不是我在你身上施法的功勞!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信!」
「那就照我說的做!」
最後,那男人果然回心轉意了。讓人意外的是,婦人並沒有很開心,她喜歡上了鏡中妖怪讓她每日裡做的事——蒔花弄草、讀書彈琴……她感覺自己有忙不完的事,對丈夫可有可無了。她發現他沒有她以前覺得的那樣好,如果將來沒有他,她也不會難過了。不過她也懶得與他和離,就當他是身邊的花花草草、貓貓狗狗,偶爾還能逗一逗樂。
這故事的結局李二娘不喜歡。
她希望這對夫妻和離掉,或者乾脆好好地,恩恩愛愛、為人稱道、兒孫滿堂……
如今這結局,看得人不上不下,十分不得勁,細細回味,又好像悟到了什麼,有些怪異——本身是志怪故事,就夠怪了,這之外還有怪的地方,她卻怎麼都琢磨不透了。
不過,她學到了一點——她不理他,他就來理她了!
於是,她不理李二了。
李二被她晾得心裡七上八下,真擔心她會和離,嚇得連婢女都不沾了,隔天就送走兩個。
他發現李二娘是在見過余慧心之後對他改變的,又聽她讚揚過幾次余慧心,就想叫她見到余慧心繞道走!那女人和離過,肯定不把丈夫當回事,看起來要將別人也帶壞了!
但他明白,李二娘其實和余慧心不熟,似乎是因為惱了他才去找了點事做,結果恰巧找到了廿一居士的書看。
他怕廿一居士的書裡有要不得的東西,將李二娘看過的書都拿來看了(《鏡花記》被李二娘壓箱底了),看完心裡怪怪的。
他覺得《慧娘傳》、《珍珠女與薄命婦》這樣的書不該給女人看,她娘子肯定是因為看了這些書才不愛理他的。但看都看了,他更不能攔著了,否則他面前的珍珠女真要變薄命婦了。
如今李二娘又在看書,他已經不好奇看的什麼了,抱住兒子逗弄了一會。
李二娘笑瞇瞇地看著他,突然彎身在他腳上比劃。
他驚道:「做什麼?」
「我給你做了雙鞋,似乎大了些。」李二娘聲音平常,起身收好書,將鞋子拿過來。
李二馬上將孩子交給丫鬟,坐在一邊將腳上的鞋脫下來。
李二娘把新鞋遞給他,他穿上試了試,道:「正合適。」
「那是我記錯了。」李二娘面露羞澀。
李二看她一眼,見丫鬟出去了,拉住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下。
李二娘紅著臉:「青天白日……」
李二笑著鬆開她,知道今晚上有戲,喜滋滋地道:「我去看書!」
「今日怎麼這麼上進?」
「……娘子對我好。」
李二娘呆了呆,壓著怒氣:「難道我從前對你不好?」
李二愣住了,半天道:「從前是我自己不好。」
李二娘這才笑了。
李二鬆口氣,趕緊逃去書房,生怕一句說錯,今晚就做不成他想做的事了。
這天開始,他難得地勤奮起來,每天一回家就認真看書,休沐日也不出門,仍然看書。剛看幾頁,李二娘的丫鬟來叫他,說李二娘找他。
他跑得飛快,進了內寢,問:「娘子找我何事?」
李二娘手中握著一本書,抬頭問:「聚寶散人是裴六郎麼?」
「是呀。」李二皺眉,酸溜溜地問,「你問他作甚?」
他可是知道的,岳父岳母給她議親時第一個想到的是裴義淳,只是高攀不上,才退而考慮其他。
李二娘將手中的書遞過來:「你快看看,廿一居士的新書,居然是和他合寫的!」
「廿一居士又出新書了?」
「是呀,這本書可好看,我心裡頭都放不下了。正想問你呢,你在刑部斷案麼?是不是和書裡寫的一樣?」
「怎麼又扯上刑部了?」李二在她身邊坐下,翻開書,果然看見裴義淳的名號和廿一居士排在一起,忽覺哪裡不對,「裴六和廿一居士……」
李二娘靠在他身上,也往書上看:「我直接讓丫頭去買廿一居士的書,不曾想他這次和別人合著的,看完了才發現……」
還是因為看到最後放不下,想叫丫鬟去打聽下一本。丫鬟在書肆的時候就聽到人問掌櫃了,直接告訴她,提到了聚寶散人。
余慧心給《大盛探案錄》設計的第一個故事是開胃菜,並不複雜,李二不到兩刻鐘就看完了。
他看這故事,自然比別人多了幾分震動,回想起了被考試支配的恐懼。
他心裡有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愣了半天,將書狠狠一摔:「好你個裴義淳,原來是你!知道你比我會讀書,但你是戶部的人,你去考戶部啊,來為難我刑部幹什麼?!」
李二娘被他搞得心驚肉跳,一邊擔憂他,一邊心疼書,最後還是偏向了書:「你罵他就罵他,摔我書做什麼?」
李二看她一眼,突然委屈:「娘子你不知道……我苦啊!」
他抱著李二娘哭了一會兒,抹淚站起來:「我要去找他!」
李二娘道:「那你問問他下一卷什麼時候寫好!」
李二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笑瞇瞇地給他整衣服:「你們不是一向很好嗎?若能直接從他那裡抄錄手稿,我就能早點看到書啦。」
「你都不心疼你夫君!」
「我心疼你啦,等下就去廚房做桂花糕,你快去找他算賬!」
「……」你明明是想我去催稿!
李二到裴家,沒找到裴義淳。
圓圓今日回余家,往常都是余家來接,順便將余慧心接走,裴義淳一般不跟著去。但今天他有事想找余老爺,就跟過去了,估計不到晚間不會回來。
李二只得留下名帖,悻悻回家。李二娘見他無功而返,差點不想給他桂花糕。
他急道:「我明日去衙門堵他!」
李二娘這才高興了,又問他書裡寫的斷案是不是和刑部的一樣,還想自己拿律例來看。
李二哪知道這些,只能囫圇過去,暗道從明天開始一定要好好當差,不然她書看多了,就會知道自己有多不學無術了。亡羊補牢,未為晚也,這次中選不也是臨時補的?這都能補起來,想應付娘子就更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