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裴義淳回家向爹告了個狀,沒過幾天,御史把金吾衛參了,理由是玩忽職守,致使崇賢坊遭賊。
遭賊還是文雅的說法,那賊明顯要殺人,遭賊的人戶又是前國子監祭酒鄭老的鄰居,難免讓人懷疑對方的真正目標是鄭老,只是烏漆墨黑地走錯了門……
永興帝大怒,追責下去,罷免了金吾衛兩位將軍。這兩位都在何固的陣營,新上任的卻在懷化大將軍的陣營。
何固氣了個半死。他這次救災還算順利,無形中保住了何家的地位和權力。但這才過多久,又被生生砍了一條臂膀!余家區區一個商戶,怎麼這麼難纏?!
何固回到家,心腹道:「裴六和余家走得極近,現在看來,不止是這毛頭小子的事了,要不我們參他們官商勾結?」
何固罵道:「要參也得皇上想讓人參!你以為裴家今天怎麼參贏的?那是皇上早就想給金吾衛換人了!余家那個老奸商,在水災的時候捐錢捐物,皇上開心著呢,正想拿他做個典型、好做些事。現在怎麼參?到時候皇上犯個混,回憶起余美人來了,有罪都給他免了!」
「那余家那邊,不管了?」
何固沉吟。
心腹道:「這事說來,也可能是巧合。」
何固道:「哪有那麼多巧合?當日不是跑了個女娃?會不會就是那余三娘?就算不是她,她肯定也知道什麼!書肆、茶肆都是她的,怎麼來來回回都是這個故事?」
「我再去查查!」
何固揮揮手,同意了。
……
裴義淳接走豆腐後,每天都讓人給余慧心送口信,告訴她豆腐的情況。
余慧心覺得傳話麻煩,乾脆每天去茶肆。裴義淳給圓圓下課本來就早,回家的路上就順路去她見個面、聊會兒,親口把豆腐的情況告訴她。有時甚至直接「罷課」,好與她多呆會兒。
他本以為經過上次,兩人親近了許多,可以再親近點,說點心裡話。結果紅梅、紫蘭、捧硯都不給他們機會,紅梅和紫蘭一步不肯離開雅間,捧硯也不肯守在門外了,挪到門內來,背靠門框,把兩人盯著,生怕兩人逾矩似的。
這樣一來,裴義淳有什麼心裡話也不好意思說了。他還不能將那三個人趕出去,否則好像真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裴義淳有點不悅,不過轉念一想,又未嘗不好,否則他真的把持不住逾矩了怎麼辦?沒名沒分的,到底不好……
今日,裴義淳給余慧心帶了一張畫來,畫上是躺在一起的豆腐和蜘蛛——蝴蝶被安陽抱去養了,裴驪珠想要蜘蛛,裴義淳不給,還好她房裡有狗有鳥,也不強求了。
「畫得急,沒上色。」裴義淳心虛。
畫上只有線條,雖然如此,卻活靈活現。
余慧心眼睛一亮,叫紫蘭去桌上拿紙筆來,還拿了裁刀,將紙裁成小小的一片,大概A6尺寸。
她拿了一片給裴義淳,又將筆遞給他:「你畫在角落裡,盡量小些。就畫豆腐或蜘蛛吧,畫簡單點,看得出是貓就行。」
裴義淳也不問她要做什麼,照做了,幾筆就畫好,豆腐趴著,蜘蛛後腳站起、前腳在空中揮舞。
余慧心一笑,將剩下的紙給他:「再畫幾張,畫別的動作。」
裴義淳撓撓頭,又畫了一張兩隻貓玩毛線球的。
余慧心:「也不必變這麼多,只變一點點就行。」
裴義淳卻不這樣想,只變一點點有什麼意思?他繼續畫,挖空心思想了好幾個動作,不一會就畫了七八張。
余慧心將墨跡吹乾,紙疊在一起、邊緣對整齊,按在桌上用拇指簌簌地翻下去,畫上的貓就像活起來似的。
「咦?」裴義淳驚了,手上正在畫的都不畫了。
余慧心笑道:「要是動作差不多的話,更連貫,更好看。」
「妙啊!」裴義淳一拍大腿,激動不已。
余慧心笑著將那幾張畫推到他面前。這在後世不算什麼,哪個孩子沒玩過呢?
裴義淳趕緊收攏來,急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等我回家,我將剩下的畫下來,明日給你看。」
「不必送我。」余慧心微紅臉,「你才剛從那邊過來,又倒回去……惹人閒話。」
「哦……」裴義淳失落,感受到了名分的重要。
余慧心笑道:「豆腐快好了,要不你明日就還給我吧?」
「呃,再養養吧。放心,我不會據為己有。」
「我知道。」余慧心覷著他,「就怕你捨不得還。」
「嗯?」裴義淳一愣,看她一眼,紅著臉低聲說,「你知道便好……」還了貓,他以什麼理由再與她見面呢?
余慧心絞著手指:「我時常來看鋪子,你還給我又怎樣?」
裴義淳心裡一陣蕩漾,這這這……這是約他以後經常見面了?他想捏捏她的手,只恨丫頭和書僮在旁邊!
回到家,他去書房畫貓,直到捧硯催他用飯,他才去上房。
其他人還沒到,只安陽在,他趁機問:「娘啊……」
安陽正逗蝴蝶玩,掃他一眼:「有什麼事想求我?」
裴義淳一怔,這麼容易就被看出來了麼?他頓了頓道:「我就是想問,要是我想娶妻——」
安陽一喜,不管蝴蝶了,扭頭看著他:「想娶妻了?長樂怎麼樣?她那邊還沒訂,皇上、皇后都對你有意,你若——」
「不不不……」裴義淳急忙擺手,「我就隨便問問!我真要娶,也不娶公主呀!」
「那你是自己相中誰了?」
裴義淳臉一紅,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她剛提了公主,自己若公主都不要,卻提余三娘,她怕是要……
他歎息道:「沒有。」
安陽鬆口氣:「那便不要廢話。」
裴義淳咬了咬唇,終究沒說。
第二天,他送了一本詩集給余慧心。詩集裡的詩,是他自己抄錄的,打頭一首是李白的《將進酒》,後面從《詩經》、《楚辭》等書裡選了幾首,夾了兩首情詩,算是他的私心,也不知她會不會覺得冒犯……
不過,詩集不是重點,重點是書頁下角,都被他畫上了貓。左翻是豆腐追著毛線球跑,右翻是蜘蛛和蝴蝶在打架。
余慧心看得可樂:「你太厲害了!一點就通,做得比我想的更好。」
「嘿嘿嘿……」裴義淳被她誇成一個傻子。
余慧心拿著書左翻、右翻地玩起來,至於書中寫了什麼詩,她倒沒放在心上,根本沒想到他會夾帶私貨。
玩了一陣,她又突發奇想:「孫無畏的故事賣得不好,要是每本書都畫上貓會不會賣得好一點?」
「呃……」裴義淳思考這種可能性。
她急忙擺手:「你不要亂想!我就算想那樣做,也不能讓你畫,你那麼貴——」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異。不過古人嘛,想來想去只覺得余慧心在笑他吝嗇,就道:「我……我也不總那樣。要是你……我還是可以便宜點的。不不不,不要錢!」
余慧心:「……」這話聽起來有點不和諧呢。
她合上書:「我有辦法了。搞個自己店舖的標記,應該有用的。我找人刻一個,像印章似的,印書的時候嵌在雕版上,一起印下來,應該可行!」
裴義淳一拍胸脯:「我來吧!刻個東西而已,簡單!」
余慧心看他片刻,笑盈盈地道:「那以後賣了書,我分錢給你。」
裴義淳看著她的笑容腦子就糊塗,傻笑一聲:「不、不用……」
余慧心又笑了笑,沒說什麼了。
裴義淳飄飄然回到家,翻出自己珍藏的金石刻起貓來,刻了好幾天才刻完,統共36個,整整齊齊地排在一個盒子裡,漂亮極了。
捧硯歎道:「少爺呀,賣書能賺幾個錢,還不是全部給你,你這些石頭……虧大了呀!」
裴義淳一怔,當真心疼,接著想到余慧心的笑容釋懷了:「我樂意!」
「嘖~自從認識余三娘,你就一直虧錢。」
裴義淳再次心疼,蓋上盒子:「別說了別說了……」
捧硯點頭:「只要人過來了,也不虧。」
「……」
裴義淳第一時間將這盒別緻的印章給余慧心送去。
此時,馬老頭已經開始講秦慧娘的故事。
以王騰宗為原型的故事當然要大肆宣揚,余慧心一開始就想讓馬老頭講,但擔心引起王家注意、出師未捷身先死,才拿《孫無畏復仇記》作鋪墊。而《孫無畏復仇記》的套路又極受歡迎,順便幫茶肆打開了局面,真是一舉兩得。
現在,說孫無畏的說膩了、聽孫無畏的聽膩了,馬老頭自己又編不出精彩的故事來,就輪到秦慧娘出場。
裴義淳走進茶肆,聽馬老頭道:「諸位,老頭子今天給大家講個不一樣的故事!大家可知漢代有位大清官叫趙廣漢?趙廣漢一生不畏強權,辦了許多案子,今天要講的就是他替一位冤屈的婦人打官司,竟然對上了國丈霍光!霍光是誰?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后娘娘是他親閨女……」
裴義淳對這個故事印象深刻。
余慧心將故事放在了漢宣帝時期,畢竟小說在此時是新興產物,遠沒有架空的需求,歷史足夠她發揮。她就套進特定的朝代,盡可能讓讀者有代入感。
《孫無畏復仇記》她倒沒明說是哪個朝代,但孫無畏都去考科舉了,科舉又是本朝才出來的,也不必說了。
秦慧娘的小說名叫《慧娘傳》,馬老頭講起來覺得《慧娘傳》太普通,還容易讓人想到《金玉傳》,就給取了個新名字《趙廣漢勇斬陳世美》。
余慧心在書裡虛擬了一個角色——霍麗君,漢宣帝皇后霍成君的親妹妹,陳世美就是為了她拋棄秦慧娘的。也是因為有霍光、霍成君這樣的大靠山,旁人才無法奈何陳世美,也突出了趙廣漢的剛硬。
裴義淳看到這個設計時,覺得余慧心心思奇巧,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精彩十足……如果她沒有秦慧娘那些遭遇的話。
他今日來得早,余慧心還沒到,就在大堂裡聽馬老頭說了一會兒,待余慧心來了,才去找她。
余慧心知道今日要說什麼故事,問他:「外頭怎麼樣?聽的人多嗎?」
他一愣:「挺多的。」
「那便好!」余慧心興奮地握拳。
裴義淳有點彆扭:「你……很高興?」
「我特意給王家準備的大戲,這才剛開始,看起來平順,我怎能不高興?」
「什麼大戲?」
余慧心俏皮地轉動眼珠,笑道:「要是告訴你了,你可要幫忙。」
裴義淳哼道:「我就怕你不要我幫忙呢。」
余慧心臉一紅,朝他勾勾手指,讓他靠近點。
裴義淳正要靠過去,旁邊煮茶的紫蘭咳了一聲。
二人看她一眼,乖乖坐好,一本正經地說起事情來。
哎……余慧心歎氣,太沒氣氛了。合謀搞事情,就要偷偷摸摸的嘛~
「我有個主意。」她說,「故事只說出來有什麼意思?不如演出來,像耍百戲唱歌跳舞那樣。」
裴義淳一愣,不太理解,拱手作了一揖,認真地道:「三娘大才,總有巧思,還請不吝賜教。」
余慧心:「……」
她還真不適應這套,豪氣地道:「叫幾個俳優,把故事編成幾段曲子,讓他們唱出來。故事有點長,唱不到的地方可以直接說。」
「……懂了!」裴義淳微一思索就反應過來——俳優又不是沒唱過故事,他桌子一拍,「我娘一定喜歡這個,我這就去安排!」
「那你去吧。」余慧心道,「將來若可以,還可以讓人來茶肆裡唱,到時候給你分錢~」
裴義淳:「……」
他突然覺得娶這個娘子太划算了,好會賺錢呀~
他差點忘了印章的事,趕緊拿出來:「東西做好了,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