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余家剛出宮門,迎面碰上了裴義淳。
他在太監的引領下往裡走,顯然是要進宮。至於誰要見他或者他去見誰,又是為了什麼,不必詳猜。這個當兒,可能與余家有關,但牽扯宮中,不能揣測。
余家下意識停步,裴義淳頓時緊張起來——這這這……這可是未來老丈人一家……
他馬上跑過去,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余老爺嚇了一跳,下意識要扶他起來,又想到今時不同往日了,自己將是他老丈人,這禮是受得的。
余老爺便收住手,挺了挺身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賢侄不必多禮。」
「哎~」裴義淳躬著身、咧著嘴,喜滋滋地答應一聲,抬起頭來,又是一本正經、玉樹臨風、彬彬有禮……
他往余老爺身後看去——余家一大群人,余慧心自然藏在其中。
兩人視線對上,裴義淳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將眼神移開。余慧心倒是大方一笑,他又忍不住看過去。
「咳咳——」余老爺猛咳兩聲。
裴義淳急忙回神,關心地問:「你們在宮裡無事吧?」
本來大家見到他已經忘記阿冬了,被他一問又想起來,臉色頓時不太對。
余老爺強笑:「無事無事。賢侄進宮有要事吧?你別耽誤了。」
裴義淳疑惑地看向余慧心,余慧心輕輕地搖了搖頭,他也搞不清她是什麼意思,不過應該是沒事。但看他們一家人的臉色,怎麼都不像無事的樣子。
他只能擔著這份憂進宮去了。
他今天來,是永興帝相召,便想等會兒直接問永興帝。
永興帝對他又愛又厭——愛是向來有之,厭的卻是他搶了自己看中的妃子。
不過永興帝自認是明君,後宮美人又多,不是非要余慧心不可,而且比起美人,他更在乎裴義淳,自然不會真往心裡去。
他將一本折子扔給裴義淳:「別說舅舅不疼你。」
裴義淳接住一看,是官員起草的追封余美人及封賞余家眾人的聖旨。
裴義淳一喜,接著想到宮門口余家眾人的臉色,問:「這聖旨宣了?」
「宣了。」永興帝呷了口茶,「剛剛余家進宮來,朕和皇后親自接見。這會兒,應該在婕妤宮裡敘舊吧。」
「出去了。」
「嗯?」
「我進宮時,剛好碰上他們離開。」
永興帝嘖了一聲:「婕妤太過謹慎了。好不容易與家人見面,也不留他們吃飯。」
裴義淳一笑:「娘娘守規矩。」
永興帝沒再說什麼,裴義淳也沒拿心中的疑惑問他了——顯然是在婕妤那裡出了事。只是現在婕妤與余家是一家人,就算真有什麼事,他還得幫忙找補。唔,如果余婕妤不好,也要等他成親了再做打算。
……
送余家出宮的太監回去向素雪覆命,素雪端著燕窩慢悠悠地進食。
太監說了該說的話,稍一猶豫,又壓低聲音道:「娘娘,彭城郡夫人他們經過花園時,碰到冬至了。」
素雪捏著勺子的手一頓。
太監眼角瞟見,小心翼翼地繼續:「彭城郡夫人非要與冬至說話,將奴才支開了,奴才遠遠地聽見了余美人、何貴妃……還有孩子什麼的。」
砰!
素雪將碗重重地扔在桌上,冷聲道:「將她帶來!」
「是。」太監看她一眼,嘴角有壓抑不住的雀躍,馬上去了。
屋裡幾名宮女看向素雪,素雪閉上眼,僵硬的臉色慢慢平復。
不多久,何貴妃宮中,一名宮女附耳對何貴妃道:「余婕妤也要帶她。」
何貴妃沉默片刻,冷笑:「那就讓她帶走吧,本宮倒要看看她想做什麼。」
……
「娘娘,下雪了。」宮女喜信走到素雪身邊,給她腿上蓋上一條烘烤過的皮子。
素雪極怕冷,蓋上這條皮子,感覺源源不斷的暖意從腳上傳向全身,舒服極了。
她低頭摸著皮子,怔怔發呆。
這法子還是余戲蓮想出來的。
她剛到余家那會,整天躺在床上抖個不停,蓋再多的被子也不覺得暖。余戲蓮便將被子拖到火籠上去烤,烤暖了再拖到她身上,果然暖了許多。只是,差點把余家燒了。
素雪忍不住一笑,外頭傳來聲音:「娘娘,來了!」
素雪笑容一凝,漸漸抿住唇,朝殿外看去。
咚——
冬至被人按在了廊下的雪地上,整個人都趴下去,吃了一嘴的雪。
素雪緩緩起身,抱著手爐走過去,站在門內冷冷地看著她。
冬至抬頭,臉上沾著雪,皮膚凍得通紅。
素雪一動不動地看著,見她手指輕輕發抖,關節全是紅腫的,有些地方開裂了。
「在哪裡當差?」素雪忍不住問,倏地一笑,「咱們小姐疼人,在家時可沒受過這樣的苦……早知道,把你調到我身邊來了。」
冬至聞言,憤恨地看著她。
「你還知道恨我呢?為了小姐?」素雪轉身,輕嗤一聲,「倒是個忠僕……將她關到柴房裡去!」
「是!」帶冬至過來的太監馬上將人拖走。
「素雪——」冬至驚慌地大吼,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喜信正扶著素雪回殿內,聞言扭頭:「素雪也是你叫的?」
冬至呆了一下,緊接著被人摀住了嘴。
素雪問喜信:「東西備好了嗎?」
喜信點頭:「好了。」
素雪也點頭,平靜地說:「過去吧。」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擁著她去了柴房。
冬至被捆在柴房一角,聽到腳步聲抬頭,見喜信扶著素雪走在前頭,後面有宮女拿托盤端著一杯東西,嚇得直往後縮:「你想做什麼……我已經告訴老爺了!」
「告訴了又怎樣?」素雪冷笑,「余家現在要與裴家結親,還得靠我提身份名當戶對呢。就算他們知道了小姐是我害死的,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冬至驚駭地瞪大雙眼,熱淚滾落,「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小姐對你那般好……」
「我知你對她忠心。看你冷,賞你一杯酒暖暖身子。」素雪朝身後使了個眼色。
一名宮女端起杯子朝冬至走去。
冬至大吼:「素雪——你不得好死!」
宮女掐住她下巴,將酒送到她嘴邊,她激烈地掙扎起來,好片刻酒都沒喂到嘴中。另兩名宮女見了,想上去幫忙。
素雪咬牙:「沒用的東西!」
宮女一聽,害怕地停下來。
素雪將手中的暖爐交給喜信,快步走到冬至面前,朝端酒的宮女伸手。宮女猶豫了一下,將酒給她。
她對冬至一笑:「嫌她們身份低了?那本宮親自餵你。」
她緩緩地蹲下身,伸手抬起冬至下巴,冬至果然不敢反抗。反抗了也死——碰傷了身懷龍種的余婕妤,還有她活命的機會麼?
她近乎絕望地靠在牆角。
素雪捏開她的嘴,將酒杯送過去。
喜信不忍地扭開頭。
素雪一頓,冷聲道:「都出去。」
「出去吧。」喜信小聲道,催促著眾人離開。
素雪捏著杯子的手輕輕發抖,待腳步聲完全消失,她揪住冬至的頭髮往後一拉,冬至吃痛地叫了起來。
「閉嘴!」素雪低喝一聲,憤怒地看著她,「你看出來了嗎?」
冬至驚恐又茫然地看著她。
「她們都不聽我的。」素雪以極低的聲音道,「我身邊只有一個喜信可用……你以為你為什麼能和老爺說上話?」
冬至渾身冰涼,好似知道了什麼。
「你想害死他們嗎?」素雪眼裡藏著淚,「你害死了小姐不夠,還想害整個余家?!」
「明明是你害死的!」冬至忍不住叫起來。幸而素雪的一隻手壓在她脖子下,沒讓她發出多大的聲音。
「我在小姐跟前的時候,她不曾掉過一根頭髮。我就走了那麼一會兒,她就死了!你說你怎麼看的她?!」素雪恨不得掐死她,「冬至,人可以狠,但不可以蠢!你如此蠢,不能再活著了!」
「你……」
「小姐死的時候,你也看到何貴妃從她房間裡出來了。你以為何貴妃會讓你活著?還不是我護著你!你怎麼這麼蠢啊!」
「我並不想叫你護著!」冬至不信她。
「你以為我想?我恨不得你死!可你照顧小姐那麼多年,我不能不管你……現在,我管夠了。我對你仁至義盡!你卻比從前更蠢……我能知道你見了老爺一家人,旁人也能知道。你若不死,老爺他們就危險了……你死了,余家該記恨的人是我,暫時顧不上何貴妃,何貴妃自然也不急著對付他們了。」素雪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冬至……你但凡聰明一點,我也不必一個人做這些;你不自作聰明,也不必死在今日,再過幾年就能出宮了……現在,你下去替我向小姐帶句話——只要我活著一日,就會護著余家和盧家,救命之恩,來世繼續為奴為僕地報。」
「你說什麼?」怎麼還有盧家?冬至當真不解,這時才正眼看她。素雪比她早到余家幾年,難道真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可素雪那時候也不過一小孩呀……
「你不必懂,話帶到就是。」素雪抬起她下巴,將酒往她嘴裡灌去。
門外,喜信守在走廊盡頭,其他的宮女太監站得比她遠些。聽見開門聲,她馬上朝柴房跑去,其他人飛快跟上。
素雪站在門口,滿臉疲憊。
「娘娘——」喜信緊張地扶住她。
其他人伸長脖子一看,見冬至躺在地上,似乎還沒落氣。
「收拾了。」素雪從門裡走出來,在喜信的攙扶下一步一步離開。
進了內寢,待四下無人,她問:「沒人靠近吧?」
「我一直守著。」喜信小聲道。
「幸好還有你呀。」素雪歎氣。
喜信沒說話。素雪救過她的命,她當然為素雪盡忠。這忠心不必掛在嘴上,面上甚至淡一點好。
她給素雪捶腿,小聲道:「不如就算了吧?」
「我當初都沒有算了,現在已經是婕妤了,怎麼能算了?」
「可你已身懷龍種……」
素雪伸手撫著肚子,輕笑:「你以為我千辛萬苦地懷上他,是為了自己麼?是為了不要在報完仇之前輕易地死去啊!他可是我的護身符……」
喜信抿緊唇,憂心不已。若是皇上知道他只是婕妤復仇路上的棋子,該有多震怒啊?
「喜信……」素雪閉上眼,「你名字好……我真盼著有一天能有喜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