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已經帶了你六年了……」

　　那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煙嗓，有點疲憊：「你最開始說要好好打磨演技，好，你打磨，我就等著你厚積薄發，可是現在已經六年了，你還打算積累到什麼時候？」

　　沈燁躲在樓梯拐角處撣了撣煙頭，眉頭一動。

　　……這人設聽起來似乎也很耳熟啊……

　　「你也不是沒有實力——你已經足夠有實力了……我當年帶你們兩個人，現在他紅透半邊天，去年也拿到金飛獎最佳男主角了，你呢？」

　　「你形象演技哪一點都不比他差，這麼些年連主角都沒有演過！你就不會覺得憋屈嗎？」

　　另一個人靜靜地聽他說著，一言不發。

　　「余導願意提攜你，你至少要給出個態度吧？你跟黃導這邊說了有兩句話沒有？說走就走！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嗎？」

　　「……還擺臉色，黃導的背景你不知道嗎？你還想不想混了！」

　　說話的人聽起來氣急了，語氣越來越衝。

　　……一聲疲憊的嘆息：「楊哥，對不起。」

　　沈燁盯著指尖的煙，愣了一下。

　　……這聲音聽著更耳熟，中午才聽過。

　　是白晗啊。

　　「你對不起我什麼？你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真是……」楊鐳氣的跳腳：「我天天看著你有多心急你能明白嗎？一手好牌砸在手上……你這是在浪費你的天分，你懂嗎？」

　　又是一陣沈默。

　　沈燁微微調整自己的身體，從樓梯欄桿的縫隙看到了白晗。

　　他靠在牆邊，靜靜地站著，額前的頭髮垂下，蓋住了眼睛，看不清楚情緒。

　　只是他肩膀微縮，額頭微垂，有種難言的頹喪。

　　「黃導他……是那種意思。」

　　過了一會兒，白晗才再次開口：「楊哥，你知道的，我……」

　　「你已經二十七了白晗。」楊鐳打斷他：「你還當自己是純情少年嗎？當年有人想包你，你說你接受不了，你有喜歡的人，這麼多年了，人呢？」

　　「我……」

　　「已經六年了，還喜歡嗎？這麼多年了都沒有一點進展……我他媽連那人是誰都不知道，我甚至都懷疑是不是你編出來驢我的。」

　　白晗沈默了很久，最後說：「我和他……不可能的。」

　　「你既然早知道不可能，那早就應該……」

　　楊鐳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白晗緩緩靠在光潔的牆上，後腦勺抵在牆面，臉龐轉過一個微小的角度，神色沒怎麼變，可卻讓人覺得悲傷。

　　沈燁從樓梯上看著他閉上眼，黑長纖細的睫毛輕飄飄地落在下眼瞼上，輕輕顫抖。

　　像是要哭了。

　　世上難得見到這麼認真而長情的人。

　　六年。

　　楊鐳在他面前煩躁地走來走去，長長嘆了口氣。

　　「白晗，你現實一點。」他無奈地說：「你自己都已經知道不可能了，為什麼偏偏就是不肯走出來？」

　　白晗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去，自嘲地笑了一下。

　　「唉……」楊鐳又是嘆氣，還是決定當個壞人。

　　「中午見的林辭也就算了，畢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黃熙風評還算不錯，你可以試試，說不定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排斥……」

　　他還沒說完，忽然聽到頭頂聲音響起——

　　「中午林辭晚上黃熙的，你這麼飢渴你去陪啊？」

　　「誰——」楊鐳眉頭一皺，轉過頭去，睜大了眼睛：「……沈總？！」

　　沈燁立在不遠處的台階上，神色陰沈，指尖夾著香煙，星火閃爍。

　　白晗看到沈燁，心中也是一驚，隨即意識到什麼，趕忙低下頭去，眼中滿是倉皇。

　　沈燁緩步從樓梯上走下來，陰沈的目光盯著楊鐳，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的職業是拉皮條嗎？」

　　「我……」

　　「我們公司，是皮條公司嗎？」沈燁走到他面前，撣了撣煙頭，煙灰落在楊鐳鋥光瓦亮的皮鞋上。

　　楊鐳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鞋，沒敢說話。

　　「拉資源這件事不應該是你去做嗎？現在……」他指了指白晗，又問：「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啊？」

　　「沈總……我……」楊鐳心裡緊張的要死，但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

　　他還特意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誰能想到偏偏會被**oss聽到啊！

　　「這種事，我也不是反對，但是不管怎麼說也要講究一個你情我願，你這樣逼著白晗，是想乾嘛？黃熙給你發工資嗎？」

　　「不……沒、沒有……我只是……」

　　楊鐳平日里能說會道的，此刻卻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以後再有這種事情發生，小心你的飯碗。」沈燁淡淡地說道，然後衝著楊鐳揮了揮手：「行了，滾吧。」

　　楊鐳松了一口氣，趕忙衝著沈燁鞠了一躬，神色複雜地看了白晗一眼，趕緊離開了。

　　沈燁沒有重罰楊鐳，因為他知道，這種交易在娛樂圈是常事。

　　表面光鮮之下，處處是腐爛的暗流。

　　他自己不參與，但星採的幾個高層也或多或少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不過大多數是你情我願的事，他還是第一次眼看著經紀人這樣逼迫手下藝人的。

　　被逼迫的人還是白晗。

　　白晗在星採呆了六年，第一次簽了五年的約，期限到後，又續簽了五年。

　　沈燁一直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時不時會見到，算不上有多麼熟悉，但他卻對白晗有些特殊的印象。

　　白晗的天分幾乎是最適合娛樂圈的，無論是長相還是對於演戲的天賦，都是一流的。但是白晗的性格，又是他見過的跟娛樂圈最格格不入的人。

　　這兩個極端，在他身上如此矛盾又相互融合，形成了白晗獨特的魅力。

　　他越是如此努力的想要避開渾濁，就越是有人趨之若鶩，想要成為第一個把他拉下水的人。

　　想讓他滿身泥污，看他墮落，成為自己的同類。

　　但是六年過去了，白晗還是那個白晗。

　　……哦，還有一個暗戀了六年無果的心上人。

　　……這是哪裡來的古董？

　　沈燁心中暗暗吐槽，同時竟覺得心底某處被撥動了……是一種莫名的感動。

　　他自嘲地笑了笑。

　　楊鐳離開之後，空氣一片寂靜。

　　白晗雙手在身側握成拳，有些虛弱地說道：「……謝謝。」

　　「謝什麼，」沈燁看了他一眼：「以後遇見這種事情，直接反抗，直接說不，罵他，打一架也行，懂嗎？」

　　「……嗯。」

　　「嗯」什麼「嗯」！

　　沈燁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實在想象不出白晗罵人打架的樣子。

　　「……嘖。」沈燁無奈，上下打量了白晗一眼：「你這性格，也太軟了。」

　　白晗終於抬眼看他，眼神中竟帶著些愧疚。

　　「嗨，算了，」沈燁搖搖頭：「以後要是再有這種事兒，你就直接跟我說。」

　　白晗怔了怔，眼中忽然有些異樣的神采。

　　沈燁看著他的眼神，心裡覺得怪怪的，有一種當年在學校當校霸罩小弟的爽感。

　　不不不……沈燁，你現在已經是個優雅的成年人了。

　　沈燁在心中教育自己，轉身到垃圾桶旁將煙頭摁了，背對著白晗揮了揮手：「走了。」

　　走到轉彎處，沈燁又聽到身後一聲小小的「謝謝」，腳步頓了一下，沒再做停留，徑直回了大廳。

　　沈燁走後，白晗失了力一般靠在牆上，過了一會兒，眼眶漸漸有些泛紅。

　　……似乎，自己狼狽的時候，總是能被他撞見。

　　……似乎，被他撞見的時候，自己總是那樣狼狽。

　　這樣想著，心裡揪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