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晗聽了他和陳佐的對話， 也知道那邊不是什麼朋友了，但其實沈燁最開始說自己有事要走的時候， 也並沒有說是朋友， 只是說一個「從美國回來的人」。

　　現在看來， 恐怕不僅不是朋友，可能還有仇。

　　白晗正準備發問， 沈燁的手機又響了。

　　他一眼瞥過去， 就在屏幕上看到了「楊鐳」兩個字。

　　沈燁在看到這兩個字的一瞬間，太陽穴處的青筋都起來了， 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接通了電話。

　　發動機已經關閉，車子里無比安靜， 楊鐳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來：「沈總，我剛剛看到網絡上有傳聞說左氏的……」

　　「半個字都不要回應……管他去死！」沈燁瞬間拔高了聲音，一分鐘內接連的兩個電話觸動了他原本就繃的緊緊的神經。

　　「……可、可是……」楊鐳被他突如其來的暴躁嚇了一跳， 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

　　然而下一秒，沈燁卻已經掛了電話。

　　剛剛從家裡得知了足以顛覆人生的大事，沈燁的心還沒定下來， 這邊又是連環奪命call， 更何況， 他最想隱瞞的人， 此刻就在自己身邊。

　　沈燁掛斷電話之後， 將頭埋在手心裡， 過了兩秒， 又抬起頭來，正準備對白晗說什麼，忽然間，白晗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沈燁的臉色幾乎是猙獰的。

　　兩人對視著，僵硬了片刻，白晗拿出手機，果然，來電顯示：楊鐳。

　　沈燁喉頭動了動，從喉嚨里憋出一句：「我出去透透氣。」

　　說著就打開車門就出去了。

　　白晗看著車窗外沈燁的背影，沈默片刻，接起了電話。

　　「白晗，你現在在家嗎？」

　　「……沒，怎麼了？」白晗避重就輕，只是反問。

　　「出了點事兒……」楊鐳的聲音有些猶豫：「翎韻珠寶左氏你知道吧？左氏的少東家前不久回國了，最近在娛樂圈很是活躍，昨天晚上播出的一檔綜藝里有一個問答環節，他在那裡面說自己有一個喜歡並且惦念了十幾年的人……然後今天就有「知情人士」扒出來，說他是沈少的初戀。」

　　白晗眼神有些恍然，指尖冰涼。

　　「你不關心綜藝圈的事，可能不知道，這個左逸長得很好，又是高學歷海龜，又是珠寶設計師，還是左氏的繼承人，最近紅的厲害，忽然爆出來這個……網上都炸開了，沈少和你微博下面現在很多留言。我覺得你暫時先不要回復，看看能不能跟沈少先商量一下，不過……」

　　「什麼？」

　　「我剛剛打電話給沈少，他非常暴躁，我也不知道他具體知情不知情，但是你現在最好先不要去問他，免得觸到他霉頭。」

　　楊鐳語氣中滿是擔憂，卻不知道，白晗和沈燁此刻就在一起，更不知道，他們剛剛一起經歷了什麼。

　　「……嗯。」白晗沒有多說，只是簡單回答，掛了電話。

　　天氣已經入秋，正午有陽光的時候也不是很熱，今天溫度其實略有些偏低，河邊還有徐徐的風。

　　沈燁從車里出去，趴在橋邊的欄桿上吹著風，覺得自己稍微冷靜了一些。

　　自己剛才的反應太過激了，他心想：在家裡的時候，他還讓母親不要太大聲，生怕刺激到白晗，而現在他也做了同樣的事。

　　但是誰能想到，這些事都他媽見鬼的湊到了一起。

　　沈燁心中忐忑，回頭看了一眼，從擋風玻璃看過去，白晗已經掛斷了電話，怔怔地坐在車里，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他又回過頭來看向河面，心裡一陣難受。

　　過了一會兒，沈燁聽到身後車門的聲響，白晗也出來了，關掉車門，走到自己身邊來。

　　沈燁有些意外。

　　白晗現在已經懷孕五個月，自從肚子漸漸大起來之後，他就不大願意出現在公眾視線中，因此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懷孕的事。

　　雖然現在男人懷孕也並不算是什麼奇聞，但也是少之又少，白晗不願意有人對自己評頭論足。

　　而此刻，他竟然只是戴著口罩，就這樣走到了自己身邊，像自己一樣，趴在欄桿上，靜靜盯著湖面，一言不發。

　　兩人就這樣保持了這個姿勢一小會兒，沈燁終於繃不住了，把自己休閒西服的外套脫下來，披在白晗肩膀上，語氣生硬：「穿著，小心吃了風。」

　　白晗在這裡吹著風其實挺舒服的，再穿一件衣服會熱，但是到底是沒捨得閃避。

　　況且，也可以遮一下肚子，讓自己更自在一點。

　　於是他扯了扯西服的領子，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一些。

　　沈燁知道這件事自己無法逃避，於是鎖了車，轉頭猶豫著問他：「楊鐳都告訴你了？」

　　「嗯。」

　　沈燁看著他那張鎮定而毫無表情的側臉，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白晗總是沈默而柔軟的，稍稍開個玩笑或者親暱一點他都會臉紅，他敏感又害羞，像個軟體動物……蝸牛之類的，或者刺蝟——遇到變故或傷害的時候，就會縮回到自己堅硬的殼里，有時候甚至會冷不丁露出尖利的刺來。

　　他此刻卑劣地希望在白晗的臉上看到傷心、憤慨……或者哪怕是防備，什麼神色都好，都比此刻地淡然來的強一些。

　　可是此刻，白晗只是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微合的眼中看不出悲喜。

　　「……你怎麼看？」沈燁小心地問道。

　　白晗眼睫毛顫了顫，卻沒有正面回答。

　　他想到方才自己在查到的那張照片，那個叫左逸的男人身材修長，眉目俊朗之中帶著些妖艷，垂眸看著鏡頭，一個眼神就足夠勾人。

　　沈燁的審美還真是一以貫之。

　　他的很多任情人都是這樣明艷的風格。

　　「他……挺好看的。」白晗盡量讓自己語氣放鬆，努力掩藏自己幽暗的心緒。

　　「挺好看？」沈燁卻是反問，覺得有些荒謬，「……操了……誰他媽在意他好看不好看！」

　　白晗松了一口氣，聽著他的語氣，幾乎有些想笑，但心中積累的郁氣又讓他笑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白晗又問道：「那，傳說他是你的初戀，是真的嗎？」

　　他語氣平淡，聽起來只是隨便問問，渾不在意的樣子。

　　沈燁看著他淡定的側臉，心裡裂開了一道縫，裡面冷風呼嘯。

　　「對，那是我的初戀。」沈燁的心沈到谷底，破罐破摔地說道：「他前段時間就回國了，通過各種渠道想見我，但我一直沒有見他……媽的那已經是高中時候的事了，我連他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說到這裡，他覺得自己這話怎麼都像是刻意辯駁，心中升起一股無力感。

　　他喉頭哽了一下，道：「高中畢業他一聲不吭出國了，我們自然而然分手……沒想到他現在還會用這事兒來惡心我……昨天晚上和楊希吃飯，就是說這件事，他堵不到我，就找到了楊希要我的聯繫方式。楊希昨晚是找我吐槽，沒想到今天他就搞了這麼一個幺蛾子，直接把他和我的關係o到了網上，還說什麼‘知情人士爆料’……鬼他媽知道他發什麼瘋……」

　　「結果今天在一聚會上楊希又見到他了，他說了一些話……觸怒了楊希，然後兩人打起來了，後來陳佐給我電話讓我乾脆過去，把這事兒了結了，讓左逸徹底死心。」

　　……但誰知道，去了之後，是死心還是死灰復燃呢？

　　沈燁心裡嗤笑一聲，站在白晗的立場上，心想。

　　什麼「十年之後還在對自己念念不忘的初戀情人」，出現的一刻就彷彿帶著曖昧的原罪。

　　白晗要是因為這事兒對他產生什麼誤會，他覺得自己能立刻掂刀殺過去弄死左逸。

　　白晗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點了點頭。

　　沈燁一直注意著他的反應，可是白晗的反應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反應。

　　沈燁咽了咽唾液，不由自主地繼續解釋道：「我現在已經對他沒有任何感情了。」

　　「……我以前是對他動過感情，但是他背叛了那份感情……我是曾經意難平，他恐怕也知道，他應該是有別的目的，所以想要利用這一點接近我……但是我不賤，」沈燁抬眼，深深地看進白晗眼裡：「都已經過去十年了，我早就已經看清了他到底是個什麼貨色，我不想跟他有絲毫的牽扯，更不可能舊情復燃——絕對不可能。」

　　……更何況，他現在心有所屬。

　　他愛的人分明可以觸碰，卻又遙不可及。他為了他愛的那個人整日思念，輾轉反側，痛苦難言。

　　如果不是這場風波，連「左逸」這個名字可能都會被他忘得乾乾淨淨，淹沒在記憶的塵埃里。

　　而現在，他幾乎是有點恨這個人。

　　因為他讓自己認清了自己對愛情的無力。

　　白晗眨眨眼睛，想說什麼，又將話吞了回去。

　　沈燁看著他，他心中忐忑，等待著最後的判決。

　　最後，他只聽到白晗輕飄飄地說：「……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的。」

　　「……」

　　沈燁此刻只覺得有一股氣，被硬生生堵在了心口，憋得他快要爆炸了。

　　不用解釋？

　　是了……他果然一點也不在意。

　　他煩躁地轉過身去，在原地徘徊幾步，粗重地喘著氣，只覺得滿心的憋屈無處發洩。

　　「是……我不用解釋，」他陡然轉身看向白晗：「你早就已經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了對不對？！」

　　白晗驚異於他突然的爆發，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沈燁對上他不解的眼神，心中更是難受。

　　他知道自己這樣子很難看，可是卻無法忍耐。他深深嘆了口氣，他降低了聲音，用壓抑地語調快速地說：「是，我風流成性，遍地都是爛桃花……你和我在一起永遠都要面對這樣的質疑！沒有人相信我是真的愛你，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我們的婚姻不過就是一個空殼！」

　　「不、不是的……」白晗試圖解釋，眼中滿是惶然。

　　可是沈燁此刻卻像是被引爆了一般，恨不得將心中所有的不安全數發洩出來——

　　「怎麼不是？媽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疼人，根本就不知道怎麼愛人，像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有真正的愛情，更不適合組成家庭！」

　　「現在你看清了？我當初選擇你來演戲是因為我知道你會招父母和爺爺喜歡，而我呢？我就不一樣了，在他們心裡，我渾身上下都是不安分的因子，我根本就是一個桃色新聞滿天飛的爛人……媽今天罵我，罵的真的太對了——她說我是她的報應……她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對，我是。所以，你如果還想在爺爺面前演下去，找我根本就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從前就不是一個好兒子，現在不是一個好丈夫，未來也不可能是一個好父親，我甚至連基本的名譽都不能給你！所以你現在最正確的選擇就是徹底放棄我，然後拋開你所有的顧慮，去追求你喜歡的人生——」

　　「你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有人送到你手上，你想實現的理想都會實現！孩子也是一樣，他根本就不需要我這樣一個父親！」

　　周圍幾乎沒有行人來往，就算有車子行過，也只是好奇地看上一眼，接著呼嘯而過。

　　沈燁說道最後，幾乎是怒吼出來，最後脫了力一般，盯著白晗的眼睛，過了半晌，再次疲憊地開口。

　　「所以，白晗，我們離婚吧。」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說出這句話。

　　白晗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忽而驚覺，自己竟然一時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這並不代表他無法反駁，他有一萬個反駁的理由，只是說不出口。

　　白晗忽然發現自己的指尖緊緊地扣進手臂的肉里。

　　他瑟縮了一下，避開了沈燁的眼神，轉頭看著那河面，整個人顯得脆弱易折。

　　「不。」

　　過了好久之後，他終於說道。

　　他聲音顫抖，洩露了所有幽微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