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黑暗的舞台，只有一束白光打下。

　　白衣的少年站在舞台中央，隱約能聽到現場觀眾的歡呼聲，少年面前是黑色的麥克風架，話筒一圈銀白的光。

　　他像是也在等待。

　　體育館外，年少的簡唯仰頭，望著巨大的屏幕。她只是偶然經過，被館內的尖叫聲吸引，下意識看向屏幕，卻在一眼之後，再挪不動腳步。

　　她不認識這個少年，但她知道今晚體育館裡正在直播那個紅遍全國的歌唱比賽，這個人也是選手。

　　心不自覺揪緊，像是有預感，自己會看到了不得的東西。可這東西是什麼，她不知道。

　　他還站在那裡，如同站在世界的中央。週遭一團黑暗，他是唯一的光明所在。

　　下一秒，沒有絲毫徵兆，幾十盞白燈同時點亮，抖落萬千星輝。

　　一層樓高的屏幕上，是少年放大無數倍的臉，那雙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台下開始尖叫，架子鼓發出脆響，彷彿大戰拉開的號角。靜止的舞台瞬間活了過來。

　　她聽到了他的歌聲。不是直播轉出來的，而是來自現場，來自露天體育館裡。

　　低沉，透著性感的沙啞。那樣真實，甚至帶有麥克里微微的噪音。

　　周圍的人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她和他。還有他的歌聲。

　　凌亂碎髮下，那雙眼黑得發亮，如利劍刀鋒，穿過屏幕，刺透人心。

　　與簡唯直直對上。

　　她睜開了眼睛。

　　落地窗簾拉開一條縫，雪白天光告訴她，現在已經是早晨。

　　她到北京的第二天。

　　這是酒店的標準間，簡唯往旁邊的床一看，果然空無一人。看來自己迷迷糊糊聽到的聲音不是夢，賴曉霜被工作電話叫醒，天還沒亮就走了。

　　她搓搓臉，腦中閃過剛才那個真正的夢。

　　就是那個眼神，讓她一顆少女心就此沉淪的眼神。

　　簡唯一直清楚記得那一天，她和江屹不期而遇。在此之前，她從沒有喜歡過什麼明星，卻在那一眼後將一切改變。

　　大街上人來人往，她站在路邊，手裡還握著聽雪碧。是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易拉罐外一層細密的水珠，她滿手濕潤，水滴順著滑落，滴在地板上。

　　她卻毫無知覺，只是定定望著大屏幕。

　　他也在看她，眼神明亮、唇畔含笑，有那麼萬分之一秒，他們竟像是在對視。

　　即使隔了七年時光，簡唯依然能想起那一瞬的顫慄，從指尖到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到最後，她險些握不住易拉罐，裡面的液體「嘩啦」往外傾瀉，弄濕了她的裙子。

　　簡唯攥著被子，一點點往上拉，最後完全遮住自己，還有紅得滾燙的臉。居然會夢到那一天，一定是自己昨晚胡思亂想太多，折騰到凌晨三點才睡著，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夢！

　　想到昨夜，許多畫面嘩啦啦從眼前閃過，機場外擁擠的粉絲，帶著她逃離現場的保姆車，還有男人臉上蓋著鴨舌帽、怡然養神的模樣。像按了快進的電影，偏偏每一幀都清晰無比，讓她確信一切不是自己的臆想。

　　那張照片，她要再看看照片！

　　手機適時在枕邊振動，她不想出去，伸出一隻手摸索，找到後又縮回來，捂在被子裡接起。果然是賴曉霜，「醒了嗎？醒了就趕緊來片場，地址我給你說了的，通行證放你枕頭邊了。趕緊的，可別讓wuli江男神等急了。」

　　最後一句調侃完，先把自己都逗笑了。

　　簡唯於是又摸索，舉到眼前藉著被子裡微弱的光細看。是一個掛牌，藍色的帶子，兩張塑料硬膜壓著張白色的紙，上面印著劇組名字和她的姓名，正中央還有個方形空白，是預留出來貼照片的。

　　有了這個東西，她就可以進入劇組，就可以再次……

　　見到他。

　　舞台上的少年，車廂裡的男人，兩幅畫面重疊交錯，她猛地掀開被子，大聲說：「半小時，我一定到！等著！」

　　那句話怎麼說的？每天早上叫醒我的不是夢想，是男、神、啊！

　　酒店在四環開外，《如果沒有愛》整個劇組都在此下榻。昨天深夜賴曉霜將她帶過來，簡唯還小鹿亂撞，想著江屹的目的地應該也是這兒，他們有沒有可能在酒店再來個偶遇。

　　可惜yy了一路，連個打雜的都沒碰上。

　　《如果沒有愛》作為周佩佩爆紅後接下的第一部戲，很自然的受到媒體和粉絲的廣泛關注。開機半個月以來，總有記者想進組探班，然而直到現在，劇組還是封閉式拍攝，架子端了個十足。

　　今天的拍攝地就在附近，簡唯憑藉通行證，輕鬆進入了裡面。她戴著大口罩，劉海下一雙大眼難掩好奇，打量著四周。

　　這部戲是都市職場題材，有篇幅不小的職場內容，劇組租借了一間兩層大倉庫，花大力氣裝修，將它打造成了劇裡的重要場景——主角們供職的律師事務所。

　　現在事務所人來人往，各部門都在忙碌地工作。簡唯看著一台台昂貴的機器，銀白的軌道，還有各種不知道牽引著什麼的電線，耳邊一片吵嚷喧囂。

　　「燈光，燈光組什麼時候準備好？導演在催了！」

　　「周老師昨天戴的耳環不見了！救命，那是要接戲的，快幫忙找找！」

　　「小張給李姐打個電話，怎麼搞的，拿個東西去這麼久，副導不發火我都要發火了！」

　　簡唯越聽越興奮。哇塞，這就是劇組啊，他工作的地方……

　　賴曉霜看到她了，幾步小跑過來，「怎麼樣，一切順利嗎？」

　　「順利。你呢，怎麼沒跟著周佩佩？身為助理，不需要二十四小時貼身伺候？」

　　「第二助理。」賴曉霜糾正，「人家的貼身助理可不是我，我也只跟這一部戲，負責點打雜跑腿的活兒，別的且輪不上呢。」

　　換句話說，就是助理的助理。

　　沒錯，賴曉霜的老闆就是周佩佩。簡唯一直很佩服，她在和自己當了那麼多年朋友後，還能忍氣吞聲去伺候一個和她長得這麼像的人。

　　如此能屈能伸，絕對的成大事者。

　　兩人還想說點什麼，樓上先傳來一聲巨響，驚天動地，讓週遭頓時一靜。

　　大家紛紛抬頭，似乎想穿過天花板看清上面的情況，賴曉霜忽然反應過來，「臥槽，誰又惹到那位太后老佛爺了！要玩死我嗎！」罵完快步朝樓梯跑去。

　　簡唯大概猜到她口中的「太后老佛爺」是誰，只遲疑了一秒，也提步跟了上去。

　　二樓比一樓人少了一點，一個大箱子倒在地板上，大概就是剛才巨響的來源。蓋子掀開，裡面的東西灑出來，滿地狼藉，許多人正蹲在旁邊收拾。

　　簡唯順著望過去，就在箱子前一米的地方，光可鑑人的地板上，踩著一雙黑皮紅底的高跟鞋。

　　視線一點點往上。漂亮的腳踝，優雅交疊的雙腿，紅色裙襬鮮妍明媚。再往上，是小巧精緻的臉。

　　一張非常熟悉的臉。

　　女明星周佩佩坐在黑色旋轉椅上，百無聊賴玩著水晶指甲。

　　人群蹲在她腳邊，彷彿跪拜行禮。陽光透過背後的玻璃窗照進來，她整個人都像在發光，美得不似真人。

　　簡唯忍不住輕吸口冷氣。

　　這是她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周佩佩，雖然打從4年前開始，這個名字就越來越影響她的生活。

　　她本人比電視上瘦很多，臉頰微陷。簡唯在正常人裡算很苗條的了，她卻瘦到有些不健康的地步。

　　這樣看起來，兩人的區別又大了些，難怪江屹他們能比粉絲更快判斷出不對。

　　同樣倒抽冷氣的，還有旁邊的賴曉霜。她命令自己笑出來，「周老師，怎麼了？剛在下面聽到點聲音，是我們哪裡做得不好嗎？」

　　周佩佩像是反應了會兒，才抬眸看向她，「什麼？哦，你說那個箱子啊，不是我弄的。」她彎唇甜蜜一笑，「怎麼你覺得，我是那種發脾氣就砸東西的人？想誣賴我耍大牌？」

　　賴曉霜一愣，忙說：「不，當然不是。我只是……」

　　「是它，我為了抓它，不小心才撞到箱子……」另一個女人擠開人群進來，懷裡還抱著只大白貓，「不好意思啊，給大家添麻煩了。」

　　賴曉霜臉色一變，「這隻貓是？」

　　「我專程找來，演『胖仔』的啊。」女人自然地說道。

　　胖仔是劇裡的一個角色，周佩珮飾演的女主角夏依然的寵物貓。之前劇組已經找到一隻了，可惜周佩佩在見到貓的半小時後，便對副導說自己不能和它搭戲，讓劇組重新找一隻來。

　　簡唯眉頭微動。她明明記得，找貓這個活兒，是賴曉霜負責的。她還想靠這招在周佩佩面前搏出位呢！

　　簡唯覺得有趣，這是有人搶活兒啊，只是從周佩佩的態度看，好像對這只也不大滿意。

　　果然，女人抱著貓湊上去，說：「佩佩啊，你真的不再看看嗎？這是我專程從姐夫家借來的布偶，可漂亮了，你抱著它上鏡肯定好看！」

　　女人叫白露，是周佩佩的新助理。周佩佩平均三個月換一個助理，她目前剛滿兩個月，非常急於籠絡住boss的心，才硬生生把找貓的活兒搶了過來。

　　只是她還是低估了周佩佩的難討好程度。

　　瞥一眼貓咪，周佩佩神情冷淡，「漂亮嗎？也沒有很漂亮吧。還不親近人，它不讓我摸，我要它做什麼？拿走拿走。」

　　白露暗暗叫苦。其實周佩佩剛見到貓時，是感興趣的，只是當她想抱一抱時，小貓受了驚嚇，尖叫一聲掙開逃走了。

　　「小動物都是這樣的，害怕生人，你多給它一點時間，肯定就親近你了……」

　　周佩佩冷笑一聲，不接話。

　　眼看氣氛尷尬，賴曉霜忽然開口：「露姐，這你就不懂行了，並不是所有貓都怕生的，周老師明顯想要只活潑黏人的嘛。而且說到漂亮的布偶，這只確實不算最好看的，現在微博上有很多萌寵號，那些主人曬的小貓都一個比一個可愛。」

　　白露被她刺得眉頭一跳，旁邊卻已經有人附和，「啊我知道，我微博就關注了好幾個。曉霜你的意思是，我們去聯繫這些網紅，看能不能請到一個？」

　　「用不著廣撒網。周老師這麼紅，我們要給她選寵物，當然也要找最紅的那一隻。」賴曉霜說。

　　女生一愣，「你指的是……」

　　賴曉霜笑眯眯道：「當然是『圓咕嚕』了。」

　　這古怪的名字一出來，在場女孩居然一大半都露出瞭然的神情。有沒聽過的，旁邊人便低聲解釋，「就是一隻布偶貓啦，非常紅，微博粉絲近百萬，在微博萌寵裡知名度應該能排進前三。」

　　賴曉霜：「事實上，上週粉絲數已經突破一百萬了。」

　　「請它的話我雙手贊成！我是死忠粉，wuli圓咕嚕美顏盛世，我每晚都要去刷圖，精神食糧！」

　　「好是好，可我們請不到吧。我有朋友之前在《廣告女王》劇組，聽說他們也看中了圓咕嚕在網上的名氣，想讓它演男主角的寵物，最後被無情拒絕。貓主人不想讓自家寵物拍戲。」

　　「試試唄，我們劇可比《廣告女王》投資大多了，腕兒不一樣哦……」

　　「你是誰？」周佩佩忽然問。

　　大家立刻安靜。周佩佩依然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到她的對面，也是這時大家才第一次注意到，這裡居然還有個不認識的人。周佩佩目光從她的額頭往下，到眼睛，最後停在口罩上。

　　她重複道：「你是誰？」

　　簡唯覺得她的目光很涼，像一塊冰，沿著她的鼻樑下滑，肌膚都有點發緊。

　　眾人見她身段窈窕，雖然戴著口罩，也能看出顏值不低。況且戴口罩本就是明星常見的打扮，立刻誤會了，「是新進組的演員吧？老師好……」

　　「不是。」簡唯搖頭，提起手裡的東西，「我不是演員，這裡面的才是。」

　　那是一個貓包，大家剛才沒注意，看清後不由睜大了雙眼。

　　怎麼回事？又來個送貓的！

　　白露臉色真的變得難看，「你是誰帶進來的？我們有貓了，就算這只不合適，也輪不到外面亂七八糟的貓。安全檢查合格了嗎？抓傷了佩佩誰負責！」

　　她話說得難聽，有人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但更多人暗暗點頭。周佩佩這麼難伺候，要真受點兒傷，整個劇組都要跟著倒霉。

　　況且，誰知道她的貓長什麼樣？要是不夠漂亮，還不如用白露這只呢。

　　簡唯沒有回答，將貓包放到地上，拉開了拉鏈。女孩們聽到「嗷嗚」一聲，一團白色影子猶猶豫豫探出個小腦袋。下一秒，它竄了出來，繞著簡唯腳邊打轉，像只小狗一樣，最後腦袋一埋，躲到了簡唯身後。

　　在眾人詫異和不可置信的目光裡，簡唯抱起它，搖了搖貓咪的小爪子，笑著說：「打個招呼吧，這是圓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