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掛在陽台的衣服都收起來了，浴室的洗手台乾乾淨淨，洗臉和卸妝的東西放進了化妝包。一個碩大的行李箱安靜躺在床尾，旁邊是裝著圓咕嚕的貓包，住了二十多天的地方，說離開也這麼容易，不過一個小時，就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簡唯坐在床邊，默默出神。

　　現在是晚上7點，來接她的車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到。簡唯下午和導演談完就回了酒店，開始收拾行李，她生活習慣很好，東西擺放也有規律，所以這個過程非常迅速。可在某些時候，這就不是優點了，手裡有事時人比較不會胡思亂想，等該做的都做完了，就只能發呆了。

　　簡唯百無聊賴地躺到床上，拿過手機又看了遍時間，恰好屏幕上方彈出微信消息：「哇塞這菜色，一定得拍圖發朋友圈，不然就白吃了！」

　　是劇組的微信群，現在正是晚飯時間，簡唯點進去就看到好幾張照片。帝王蟹，大龍蝦，整條的清蒸鱸魚，發圖的人是劇組的攝像大哥，照片拍的那叫一個好，隔著屏幕也似乎能聞到香氣，讓沒吃晚飯的簡唯忍不住摀住了肚子。

　　下面群眾紛紛附和，「嗷，既然李哥給了圖，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就發過去傷害我吃土的朋友！」

　　「我也發，我也發！就等著偷你的照片呢！」

　　「好久沒開葷了，感激江老師大恩大德，我就不發胖圈了，我要發微博歌頌男神！粉絲們會嫉妒死我的！」

　　簡唯目光停在「江老師」三個字上，不動了。

　　今晚，恰好是江屹請客。

　　早在回劇組當天，江屹就說要請大家吃飯，可惜一直沒排出時間。簡唯本來對這頓飯局期盼不已，誰知道真的到來，卻是在自己離開的這天。

　　她忍不住往上刷了刷，各種熱鬧的消息裡，並沒有人問起自己為什麼沒有去。

　　簡唯輕舒口氣，隨手把手機丟到一邊，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沒人問起才正常，從今天大家的態度來看，他們就是要把她當成個道具擺設。看到了打聲招呼，要是沒看到，絕不會主動提起。

　　況且，他們都不知道她要走了。

　　大概是想用最小的動靜處理這件事，葉導根本沒跟劇組的人說她今天會離開。簡唯覺得，他大概打算等到明天的什麼時候，需要用到圓咕嚕了，才雲淡風輕地說一句，哦，貓的戲份我們不拍了，換別的吧。

　　簡唯並不怪他，公事公辦，他有他的立場。只是，看到大家這麼開心地聚餐，熱鬧得不像話，她就忍不住想另一個問題。

　　所以，江屹也不知道吧。

　　不知道她就要走了。

　　簡唯仰面躺在那裡，呆呆望著天花板。手機振個不停，又有人在微信群裡發了照片，這一次卻不是食物。

　　裝潢華麗的餐廳，江屹懶洋洋坐在那裡。他應該喝了酒，臉頰微紅，額前幾縷亂發，越發顯得懶散不羈。

　　男人唇角上揚，雖然在笑，烏黑的眼眸卻透出異樣情緒。像是他並不真的喜歡這種場合，又或者是，有什麼心事。

　　簡唯看著照片，忽然想起那一天，江屹單獨請她吃飯。他就是這樣坐在餐桌對面，不同的是，當時他眼睛裡的笑意那樣真切，滿滿的全是自己。

　　她忽然翻身坐起，逕直朝外走去，擰開門時用了十二分力氣，幾乎有些氣勢洶洶！

　　為什麼要在這裡傷春悲秋？就算要走，也得告個別啊！不然怎麼對得起他們這些日子的革命情誼！

　　江屹請客的地方就在酒店的17層餐廳，簡唯坐電梯過去，先在門外張望了一會兒。

　　雖然人沒有那麼多，但江屹還是包下了一整個廳，避免了被外人打擾。大家坐了七八桌，觥籌交錯，隔老遠就能聽到喧鬧聲。簡唯一步一步往裡走，很快進入眾人的視野範圍。

　　統籌最先看到了她，「咕媽，你、你來了啊……」

　　統籌是知道簡唯要提前離開的，因為她負責排每天的拍攝計畫，所以導演沒瞞著她，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也只有她知道。兩人下午已經在電話裡道過別了，所以看到簡唯出現在這裡，統籌有些驚訝。

　　其餘人也望過來，臉色都微微一變。

　　簡唯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笑著說：「對啊，你們在群裡太熱鬧了，簡直是勾引！」

　　統籌想了想，走過來攬住她肩膀，「來了也好，坐下吃點東西吧。天大的事吃完飯再說！」

　　她讓簡唯坐在自己旁邊，大家也回過神來，沒事兒人似的繼續吃吃喝喝。統籌在她耳邊小聲說：「今晚可是江老師做東，怎麼樣，第一次吃男神請的大餐吧？」

　　簡唯矜持地笑笑。不好意思，早就吃過男神請的大餐了，還是兩人單獨約飯。

　　簡唯目光四下一掃，很容易就看到了江屹。他的桌子在最裡面，今晚的聚餐，周佩佩和林澤群都沒有來，但葉榮導演很給面子的到場了，江屹和他坐在一起，旁邊是編劇和別的演員們。雖然身處同一個大廳，但這一桌的氛圍明顯不一樣，大家都關注著那邊，一有點聲音群眾就下意識安靜，以免錯過他們的發言。

　　正在此時，有男人從別桌過去，笑嘻嘻地說：「屹哥，我來敬酒了。不曉得有沒有這個榮幸，跟萬千少女的新任老公喝一杯？」

　　他應該是想恭維江屹，可大概酒喝多了，話有點過分親密。江屹靠在椅背上，歪頭看他幾秒，沒有動。旁邊的人頓時緊張起來，江老師別是生氣了吧？他今晚確實話比較少，搞不好本來心情就一般……

　　連敬酒的人都開始不安了，江屹才輕輕一笑，端起酒杯，半告誡半玩笑道：「下次再敢這麼調侃我，別說喝酒了，連飯都不讓你吃。」

　　男人鬆了口氣，笑著和他碰杯，「懂了，懂了。屹哥真給面子！」

　　簡唯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我在外面，有很重要的事要說，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然後，她盯著江屹，發現他一手端著酒杯，另一隻手卻從兜裡摸出什麼，低頭看了看，然後若無其事地放了回去。

　　簡唯跟統籌打了聲招呼，獨自離開大廳，一路到了走廊盡頭。這裡有個歐式圓形陽台，大理石欄杆藤蔓纏繞，四角繁花盛開，右邊還有個鐵製的鞦韆椅，像個小小的樂園。

　　簡唯在鞦韆上坐下，一晃一晃的，足足過了十分鐘，還是不見人影。

　　她朝走廊張望，有點糾結。壞了，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萬一江屹不出來怎麼辦？這種聚餐算工作時間嗎？搞不好，他現在根本沒功夫搭理自己……

　　正想著，卻見一個人影走過來，白色T恤配淺藍牛仔褲，這樣簡單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卻好看得不像話。

　　江屹站在陽台門邊，靜靜看著她。

　　簡唯一手握著鞦韆的鐵索，彎眉一笑，「怎麼這麼久？」

　　江屹頓了頓，先走到陽台上，冷風拂面，簡唯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你說外面，外面這麼大，下回記得說具體點。」

　　原來是這樣。

　　簡唯想像他在走廊上探頭探腦，尋找自己的樣子，忍不住笑意更深，「你找不到，不會問我嗎？怎麼這麼笨。」

　　他瞥她，挑了挑眉毛，彷彿在驚訝她居然這麼大膽。不過簡唯這會兒一點都不怕他，從鞦韆上下來，在他面前站好，笑著說：「我要走啦。」

　　她語氣輕快，「葉導說，圓咕嚕剩下的戲份不用拍了，所以我今天就可以回家啦。這段時間多謝你的照顧，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啊，或者下次粉絲見面會，你給我開張後門票？我承諾絕不高價倒賣！」

　　她邊說邊想，儘量開心一點，不要惹江屹為自己難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既然導演讓她走，當然還是走的好，沒必要多生枝節。

　　可說著說著，她忽然覺得不對。江屹一直很安靜地望著自己，聽到這樣的消息，他卻連一絲意外的情緒都沒有流露。

　　簡唯眨眨眼睛，「你這個表情……你已經知道了？」

　　江屹頓了頓，走到陽台邊，一手搭著欄杆，說：「嗯，葉導決定時我也在。」

　　簡唯怔怔望著他的背影，有點反應不過來。

　　好一會兒，她才說：「你知道？那你為什麼不說，你還跟他們去聚餐了……」

　　江屹轉頭看她，「你一開始，不是也不打算告訴我？我以為你想悄悄走。」

　　她本來確實是這麼想的，所以下午才直接回了酒店，可是……

　　「可是我來了啊！我想和你道別，所以我來了……」

　　她還是沒能控制住語氣裡的難過。

　　她忍了一天了。她以為自己能很堅強，不會在他面前低落抱怨，可是這一秒，積攢的情緒全湧上心頭。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如果她沒有改變心意，他是不是就會這樣由著她離開，連當面道別的機會都沒有了？

　　而她甚至不知道，下次再見面，是什麼時候……

　　女孩仰著頭，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她的表情是那樣委屈，就好像他犯了什麼滔天大錯。

　　江屹看著這樣的她，不再小心掩飾情緒，而是明明白白表露不滿的她，心底的某處卻被觸動。良久良久，溢出無聲的嘆息。

　　他舉起雙手，彷彿投降，笑著說：「我錯了。」

　　簡唯不說話。

　　他重複：「我錯了。我不該裝不知道，應該主動找你的。別生氣了，好嗎？」

　　他讓她別生氣，簡唯就更生氣了。她一聲不吭，坐回鞦韆上，扭頭望向遠方的滿城燈火。江屹看她幾秒，好像有些無奈，簡唯瞥到他手插著兜，往陽台門走去，似乎打算離開。

　　簡唯心一提，幾乎就想大喊「站住」，他卻步子一轉，居然又繞了過來，站到她正對面，往欄杆上隨意一靠，就這麼望著她。

　　簡唯：「……」

　　夜風吹拂面頰，帶來陣陣涼意，也讓簡唯一點點冷靜下來。

　　江屹站在那裡，眼中含著笑意，竟透出股縱容，彷彿她做什麼都是合理的。簡唯忽然就忘了自己在氣什麼，只覺得他的眼神太勾人，兩頰發紅，有些慌亂地避開他的視線。

　　她開始懊惱，剛才太衝動了。可是他跟她道歉，還是那種口氣，他居然這麼哄著她！

　　她眨眨眼睛，忽然有點迷惘。

　　喜歡他這些年，她從來都是不要求任何回報的。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要求越來越多？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會對著他使性子了？

　　簡唯迷迷糊糊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但這個東西是什麼，她抓不住。她不知道。

　　「既然你要走了，我把欠你的東西還了吧。」江屹忽然說。

　　簡唯還沉浸在思緒裡，嚇了一跳，「什麼？」

　　江屹眼神溫柔，「《繁星》，還記得嗎？我說過，要當面唱給你聽。」

　　那天晚上，他在微信上對她的承諾，簡唯一度還計畫過，怎麼讓他兌現。

　　原來，他還記得。

　　江屹走過來，半蹲在她面前，端端與她平視。簡唯因為這個角度，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下意識緊張，往後躲了躲。

　　他察覺了，輕輕一笑，「這首歌，獻給美麗的簡唯小姐，謝謝你在這個夏天，帶給我的驚喜。」

　　他說完，清清嗓子，就這麼唱了起來。

　　江屹18歲那年，參加歌唱比賽，前期都順風順水，進入全國十強後，卻陷入了瓶頸。連續好幾場都徘徊在淘汰邊緣，直到他唱了《繁星》。

　　這首歌，是江屹自己作詞、自己作曲的作品，憑藉這首歌，他不僅證明了自己的唱功，還展示了自己的創作才華。簡唯記得，當時擔任評委的夏之芳老師評價《繁星》的詞雖然一般，曲子卻相當驚豔，盛讚江屹有發展為創作型歌手的潛力。

　　那場PK，他毫無懸念拿了第一。

　　「……年少的時候，連永遠都說得那麼輕慢。

　　還記得嗎？

　　送給你的漫天繁星，那是我們最好的曾經。」

　　夏夜的涼風裡，他聲音低沉悠揚，像大提琴，又像一個久遠的夢。無數往事紛至沓來，那是彼此最美好的青春。

　　7年前，13歲的她站在體育館外，大螢幕上的少年彷彿最耀眼的光，瞬間照亮她的整個世界。

　　7年後，她坐在17層的高空，面前是比星光還璀璨的滿城燈火，鞦韆架搖搖晃晃，而他半蹲在她面前，凝視著她，一句一句唱著她對他一見鍾情的那首歌。

　　送給你的漫天繁星，那是我們最好的曾經。

　　今晚沒有星星，可她望著他的眼睛，卻彷彿看到了漫天的星光。

　　簡唯怔怔地坐在那裡。夜色是溫柔的擁抱，天地萬物都安靜了。只有她的一顆心，越跳越快，越來越清晰。

　　砰。砰。砰。

　　每一下都震動胸腔，讓她連指尖都發麻了。

　　有哪裡不對勁。

　　簡唯下意識攥緊了拳頭，費勁地想，她好像，有哪裡很不對勁……

　　江屹唱完，見簡唯沒有反應，也不在意，抬手摸摸她的頭髮，「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到家了給我發個消息。」

　　頓了頓，他終是展臂，抱住了她。男人的氣息吹拂在耳畔，聲音輕柔，終於說出了那句告別。

　　「小唯，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