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輪胎摩擦地面的刺耳聲，出租車猛地停下。

　　簡唯拉開車門就跳下來，「小南瓜！手機！我們手機拿錯了，我……」

　　她聲音忽然卡住，因為看到了南瓜醬的臉色。

　　「你……」

　　南瓜醬把屏幕面向她，簡唯一眼看到自己和江屹的合影，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臉色也迅速變了，想解釋，卻不知怎麼開口。

　　好一會兒，南瓜醬艱難道：「這個人，是江屹？這是……你和江屹？」

　　簡唯：「……是。」

　　「你們，在一起了？你的男朋友，就是他？」

　　簡唯硬著頭皮說：「是……」

　　再沒有比這更難理解的事了。

　　南瓜醬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懵的。從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她就傻了，有些東西太過意外，超出了理解範疇，就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甚至問出那個問題時，她還覺得自己的話那麼荒謬，可得到的答案卻是肯定。

　　簡唯和江屹，他們居然……

　　簡唯看到照片時，嚇得腿都軟了，提心吊膽等了半晌，發現南瓜醬的反應好像沒以為的那麼可怕。她不由燃起絲希望，也許，是她想太多了。事情沒那麼糟糕，好好解釋一下就行了……

　　正胡亂想著，又聽到南瓜醬問：「什麼時候的事？」

　　簡唯知道問的是她和江屹在一起，遲疑一瞬，「……去年年底。」

　　南瓜醬點點頭，「所以，你一直都在騙我。」

　　簡唯一慌，抓住她的手，「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故意隱瞞你，我想告訴你的，我……」

　　「你還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南瓜醬忽然發怒，狠狠甩開她，「就在一個小時前，你都還在騙我！打電話，男朋友？哈，看著我被你蒙在鼓裡，你一定覺得很開心，很得意吧！」

　　「你心裡是不是一直在笑我？！」

　　簡唯被嚇傻了，眼眶發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南瓜醬看她這樣，目光有一絲波動，然而下一瞬又變得冷硬。

　　她後退半步，重複道：「你騙了我。騙了我們所有人。」

　　江屹當晚和第二天白天的戲都排得很滿，一直沒時間和簡唯說話，好在晚上就能見面，也不急於一時。誰知臨收工卻收到簡唯的微信，說自己這邊有點事情，今晚不能過去了。

　　江屹疑惑，更多的還是擔心，簡唯從沒對他爽過約，出什麼大事了？

　　林皓輕咳一聲，「我覺得，我應該知道原因。」

　　簡唯坐在學校外面的咖啡廳，看著手機發呆。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試圖聯絡南瓜醬，卻總是得不到回音。打了兩次電話，那邊不接，她又發消息過去。但簡唯懷疑，南瓜醬連看都沒看。

　　她是今晚10點的飛機，很快，就要離開了。

　　因為心情低落，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是15歲那年，江屹20歲生日，她和南瓜醬決定，給他剪一個慶生視頻。計畫得很好，然而那時兩人都沒有技術，不過沒關係，沒有什麼能難倒胸中有愛的追星少女，她們在距離江屹生日還有兩個月時發下宏願，要自學成才！

　　那真是記憶深刻的兩個月，兩人在網上搜索各種教程，從零開始學習剪輯，還到處下載江屹以前比賽和採訪的視頻。一切比想像中要難，最開始，一個五秒鐘的畫面就花了她們整個週末，還因為效果不好被棄用。兩人熬了許多個通宵，從深夜到天明，作廢十來個版本，中間一度堅持不下去，卻又強撐著給對方打氣。

　　就這麼到了生日那天。

　　直到現在，簡唯和南瓜醬在江屹20歲生日時發佈的視頻，還被許多粉絲唸唸不忘。視頻名叫《為你鍾情》，用了大量的江屹在舞台上的素材，穿插採訪的片段，節奏感極強，尤其中間那段勁歌熱舞的快剪，堪稱光芒四射、制霸全場，自此稱為經典。

　　不過簡唯並不怎麼在乎別人的看法，她只是高興自己通過努力，實現了自己的目標。想著這兩個月的辛苦，她發自肺腑地對南瓜醬說：「如果沒有你，我肯定完不成的。」

　　過了好幾分鐘，那邊回道：「如果沒有你，我也一定早就放棄了。親愛的，幸好有你。」

　　幸好有你。

　　這麼多年，她們一起做了許多事，志同道合的感覺是那樣美妙。簡唯其實已經漸漸分不清，是喜歡和南瓜醬一起追星，還是單純喜歡和她在一起。但她覺得慶幸，因為喜歡江屹，認識了這麼一個朋友。

　　可是現在，她快失去這個朋友了。

　　對面坐下一個人，戴著帽子和口罩，簡唯陷在情緒裡反應遲鈍，過了三秒才說：「是你……你怎麼來了？」

　　江屹：「你不來找我，只好我來找你了。」

　　咖啡廳裡很清靜，兩人坐得偏，倒是沒人注意。

　　江屹說：「你沒空見我，是因為那個女孩兒？」

　　昨天事情發生後，簡唯就給林皓打了電話，沒有多說，只是講有同為粉絲的朋友知道了她和江屹的關係，但林皓多機靈，立刻就猜出了後面的劇情，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江屹。

　　「說來說去，還是你惹的禍，這鍋必須背啊。」助理拍拍他肩膀，一臉欠揍。

　　簡唯與江屹對視片刻，扁扁嘴，「我把事情搞砸了。」

　　江屹不語。

　　「我真是個大笨蛋。我不該瞞著的，我應該直接跟她說，哪怕她因此生氣。無論如何，都比被她這樣發現好……」

　　江屹將一縷頭髮別到她耳後，「我們的關係，你連父母都沒有告訴，瞞著她不是很正常嗎？」

　　話是這樣說，可是……

　　簡唯低聲道：「其實我有時候，會覺得愧疚。你的粉絲都那麼愛你，我曾經也是其中一員，我理解她們。可現在，我從她們手裡搶走了你……」

　　「那女孩是你的朋友，你對她愧疚，勉強還說得過去。但如果是我別的粉絲，簡唯，你不欠她們任何人。」

　　江屹認真道：「是我決定和你在一起的。我不屬於她們，我只屬於你。」

　　簡唯咬緊了唇。

　　江屹盯著她一會兒，忽然起身繞過桌子，一把抓住她手腕。簡唯被拖著往外走，「幹、幹什麼？」

　　「既然你這麼在意，那我們現在就過去。我問過了，她的飛機還有兩個小時起飛，還來得及。」

　　飛機？過去？他要帶她去見南瓜醬？！

　　簡唯本能道：「我不去！」

　　江屹回身，兩手按住她的肩，直視她雙眼，「簡唯，咱們認識這一年，我學到最重要的事就是，有什麼話一定要當面告訴對方。拖著不講，她永遠不會知道，而你也許會後悔終生。你想後悔嗎？」

　　簡唯定住。

　　他目光明澈，有沉甸甸的力量，讓人無法拒絕。

　　機場大廳人來人往，南瓜醬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沉默不語。行李辦了託運，她只有個隨身的小包，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四十分鐘，而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兩個小時。

　　她拒絕了所有朋友的送行，至於父母，他們的工作太忙走不開，一開始就說好不會來送她。所以這麼長的時間，只有她一個人等在這裡。

　　好在她已經習慣。從小就是這樣，父母忙於工作，能分給她的關心很少。她一直覺得，自己會在青春期時迷上網絡和追星，很大一部分是覺得寂寞，需要偶像和朋友的陪伴。

　　偶像和朋友。

　　這兩個詞讓她眼神一黯，好一會兒，慢慢起身。旁邊有人在送別，幾個人抱頭痛哭，聲勢驚人，引得群眾側目，讓她感慨自己這種來去瀟灑的真是清新脫俗。對面的大屏幕上是各種航班信息，密密麻麻，她看著看著，忽然又想起從前無數次接機的經歷，每回她都是站在最前面，等著那個人出來。

　　不能再待下去了。

　　南瓜醬深吸口氣，轉身往安檢口走去，可沒走兩步，耳畔遙遙傳來喊聲。她下意識回頭，光可鑑人的地板，行李箱滾動著經過，沒有她以為的人。

　　自嘲一笑，她再次想走，那個喊聲卻越來越清晰，「等一下！小南瓜，你……等一下！」

　　一個人影由遠及近，像一顆子彈似的，猛地了過來。她大概跑了很久，滿臉通紅，額頭上都是汗。

　　「我終於找到你了……到處都沒有人，我還以為你已經進去了……」

　　是簡唯。

　　南瓜醬臉色變了變，手攥緊了手包的帶子，眼神依舊冷淡，「是你？你來做什麼？」

　　簡唯不說話，南瓜醬皺眉，還想講什麼，卻被面前的人一把抱住。

　　她一呆。

　　簡唯緊緊抱著她，那樣用力，就好像她早就想這麼做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生氣！覺得我是大騙子，耍著你們所有人玩，但是小南瓜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想要騙你……我一直一直當你是好朋友。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過來的車上，簡唯告訴自己，不要哭，好好把想說的話說完。可是她太難過了，南瓜醬要走了，去那麼遠的地方，自己還做了讓她討厭的事。今晚這一分開，也許兩人再也不會相見。

　　光是這麼一想，眼淚就忍不住湧上來。

　　她抽抽噎噎道：「現在……現在才講這些是不是太遲了？你一定不想再跟我當朋友了……我也不敢奢求你原諒，你要生我的氣就生吧，但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去美國後也要照顧好自己……

　　「就算以後，你都不理我，我也會一直記得，我們做朋友的這些年。我從來沒有說過，但是小南瓜，認識你、和你成為朋友，是喜歡上阿屹之後，我最開心的一件事……」

　　南瓜醬被簡唯抱著，她哭得真的很傷心，她都能感受到她顫抖的身體，讓她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從出租車一路到酒店，自己也是這麼哭的。

　　簡唯說完這些，彷彿交代完了遺言，決絕地抹了把眼淚，轉身就要離開。

　　可是她沒能走掉。

　　一隻手抓住她手腕，簡唯聽到南瓜醬惱怒的、克制的、難以掩飾哭腔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煩啊！」

　　她呆呆回頭。

　　南瓜醬的表情不再冷漠，眼眶發紅，她這才發現她眼睛裡也是血絲，彷彿昨晚沒睡好哭了一整夜。

　　南瓜醬咬牙切齒，「我都想好了，就這麼狠下心徹底離開，再也不理你們。可你怎麼這麼煩，非要逼我心軟……」

　　她說完，上前一把抱住簡唯，簡唯傻了幾秒，終於在聽到耳畔壓抑的哭聲時，回抱住了她，「對不起……」

　　最終，南瓜醬還是沒能免俗，在機場大廳和人抱頭痛哭了一把，且聲勢比前面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等兩個人都緩下來，簡唯拖她到旁邊人少點的地方，認真問：「你真的不生氣了嗎？」

　　南瓜醬哭狠了，說話還有鼻音，「氣啊，當然生氣，你和阿屹在一起了，我估計要氣個一年半載。但是……」

　　簡唯被前面的話弄得一個瑟縮，聽到結尾又瞬間燃起希望，「但是什麼？！」

　　南瓜醬不答反問：「知道我為什麼突然想面基嗎？」

　　「不是為了出國前見見大家嗎？」

　　「那是一方面。我最近總覺得，我們都在慢慢長大，許多東西也在改變。小酒走了，你上線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我又要出國。我擔心哪天，咱們倆也像跟小酒那樣，說不聯絡就不聯絡了。所以，我想跟你見個面。我想跟你說，無論怎麼樣，就算不再有共同喜歡的人，我們也還是好朋友……」

　　她看著簡唯，「我昨晚生氣，更多的是覺得你騙了我。我以為，你沒有拿我當朋友。」

　　彷彿陽光穿透烏雲，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簡唯心頭暖融融的，忍不住粲然一笑，「太好了。你不怪我，真的太好了……」

　　她的喜悅是那樣明顯，南瓜醬心想，真是個傻姑娘，其實，她有什麼資格怪她呢？她只是太過震驚，才會口不擇言。

　　她忽然想問清楚，她和江屹到底怎麼回事，然而話沒出口，簡唯先抓住她的手，試探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想見他嗎？江屹他也過來了……」

　　簡唯回頭，南瓜醬順著她的視線，一個戴著帽子和口罩的男人站在圓柱旁，不遠不近看著她們。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呆呆看著他走近。挺拔如楊樹，一隻手插在兜裡，背景是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從前的無數次，都是在類似的地方，他朝她走近，但每次最後，都是他漫不經心經過她的身邊。

　　南瓜醬心繃緊，以為他下一瞬又會走開，他卻在她面前停下了。

　　江屹摘下口罩，壓低的帽簷下，一雙眼睛沉靜而明亮，「你好，我是江屹。」

　　他伸出了手，南瓜醬卻半晌沒有動，他也不著急，唇畔噙一絲笑，安靜等著。

　　南瓜醬終於抬手，握住了他，「你好……」

　　「簡唯很在意你這個朋友，看到你們和好，我替你們高興。」

　　他一邊說，一邊望向簡唯。只是一個簡單的眼神，南瓜醬卻心頭一顫。那樣珍視，好像只要能讓她開心，他願意做任何事。

　　不是因為這個，他也不會在這種時間，冒險來機場這種地方吧。

　　他和她打招呼，溫柔親切，還專程來為她送行。這是她見他這麼多次裡，他們距離最近的一次，卻是因為她是他女友的朋友。

　　如果說這之前，南瓜醬還對他們的關係抱有疑慮，但就在剛才，看到江屹凝視簡唯的眼神，她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原來是這樣的啊。他談起戀愛時，是這個樣子的。

　　和平時演的那些戀愛戲，還是有點不一樣。

　　機場廣播開始提示登機，是飛往美國的航班，南瓜醬深吸口氣，笑著說：「我要走了。」

　　「我們送你過去吧。」簡唯說。

　　「不用了，那邊人多，被拍到會很麻煩。而且，阿屹難得放假，早點回去休息吧……」

　　簡唯看了江屹一眼，沒有再堅持。

　　南瓜醬也看向江屹，從前都是她送他，沒想到有一天，會反過來。

　　她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朝江屹笑道：「都忘了自我介紹。阿屹，我叫程南，是簡唯的好朋友，也是……你的粉絲。不過，你應該不認識我……」

　　江屹凝視著她，也笑了，「我認識，你網上的名字叫南瓜醬，對吧？你來看過我很多次，拍的照片很漂亮，我記得的。」

　　南瓜醬呆住。

　　江屹微微笑著，眼神溫柔。

　　他記得，這些年她最執念的就是他不記得她，可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記住了她。

　　眼睛裡又有東西湧上來，她不敢多待，轉身想走，沒兩步卻再次轉身，在簡唯驚訝的目光裡沖上去，牢牢抱住了他！

　　她環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胸口，那樣純熟，就好像這個動作，早在腦袋裡模擬了無數次。

　　她說：「哥哥，你跟簡唯在一起，要好好的啊……我一直想嫁給你，從十幾歲起，我就想嫁給你。但是我知道的，你應該和更好的女人在一起。我真的真的很愛你，所以就算為了我，你也一定要幸福……」

　　到最後，還是沒有忍住聲音裡的哭腔。

　　江屹由著她抱了會兒，手落上她肩膀，輕輕一拍，「我知道，我會的。」

　　南瓜醬仰頭一笑，大廳的燈光晃過她眼睛，他藏在朦朧光影中。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坐在電視機前等一場選秀，然後毫無防備的，遇見一個披戴著萬丈光芒的少年。

　　她轉身，再無絲毫留戀地離開。

　　就這樣了吧。這就是她最後能做的了。

　　南瓜醬坐在幾百英里的高空，窗外雲海翻騰，巨大的鐵鳥衝破天際，即將帶她飛越廣闊的太平洋，去到另一片大陸。在那裡，沒有親人朋友，沒有熟悉的生活，沒有他。

　　唯一慶幸的是，在走之前，知道他已經找到那個重要的人。

　　這樣一想，就覺得前路也不再渺茫無望。

　　她忽然想起網上的一段話，因為太戳心窩，被無數追星少女轉發引用，此刻拿來是那麼貼切。

　　「這個人真好，好到我覺得這一生忽然就有了寄託與希冀，想看他長命百歲，娶妻生子，萬事順遂。」

　　從13歲時喜歡上他，這便是她，最大的願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