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不遠處是鼎沸的人聲，簡唯看著江屹的臉，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我……」

　　她沒想到，自己躲得那麼辛苦，居然還是撞上了。

　　她不說話，江屹卻反應得很快。這樣的日子，還是在這樣遙遠陌生的城市，她忽然出現……

　　「你是來找我的？！」

　　江屹語氣很驚訝，甚至有點不可置信，彷彿她做了什麼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簡唯越發覺得窘迫，隱隱還有難堪。

　　她低著頭，不敢再看他，只是在心裡想，不該來吃飯的，她應該訂了機票立刻走，這樣他就不會發現了……

　　正手足無措，江屹的手卻搭上她肩膀。他微微低頭，看向她的眼睛，表情又是好笑，又很費解，「你來找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擔心我？唔，總不會是為了監視我吧……」

　　「我沒有！」簡唯立刻否認。

　　江屹挑眉，一副「不要隱瞞，我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簡唯看著他這樣，只覺得百口莫辯，憋了半晌，終於說：「我相信你。但是，我不敢啊……」

　　尾調低下去，頹喪而委屈。

　　江屹表情猛地一變。

　　她站在那裡，垂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身後還拖著笨重的行李箱。她其實什麼都沒說清楚，但他忽然就明白了，明白她這個樣子是為了什麼。

　　她以為，他不喜歡她來嗎？

　　簡唯的手機又響了。因為剛才一直沒聲音，那邊大概以為信號出了問題，掛斷重新打了過來。簡唯本來不想接，但鈴聲一直響，讓人神經都在發顫，她終於接起來，低聲說：「嗯，是我，是我要去機場。剛才出了點意外，我這就下來……」

　　江屹一把抽過手機，放到耳邊，正好聽到司機說：「好，我就在這兒等著，你趕緊下來吧。這邊去機場還有好一段路呢，我們得快點……」

　　他笑道：「師傅，不好意思，我們不走了。」

　　司機愣住，他補充，「實在抱歉，錢我會付雙倍，真是麻煩您了，早點回家過年吧。」

　　他掛了電話，對面簡唯怔怔的，江屹仿若未覺，把手機還給她，問：「你什麼時候到的？」

　　「一個小時前……」

　　「吃飯了嗎？」

　　簡唯搖頭。點了菜，不過一口沒吃上。

　　江屹一笑，「那就先去吃飯。」

　　他拎過她的行李，牽著她的手就往外走，簡唯連忙掙脫。江屹回頭看她，語氣淡淡，「還想跑？」

　　簡唯也已經回過神了，不管她本來怎麼想的，都被江屹逮到了，再說要走就是故意吵架了。

　　她拿出個口罩戴上，悶悶道：「不跑。但是這裡有人，不要被拍到……」

　　江屹目光落到她臉上，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麼。

　　她以為他會帶她回酒店，或者去別的地方吃飯，可江屹卻領著她徑直往大廳右側的小走廊走去。

　　簡唯一驚，「你幹什麼？我們要……去哪兒？」

　　那裡面都是他的同事，被看到沒關係嗎？

　　江屹不答話，只是在她遲疑時作勢要握她的手，嚇得簡唯不敢再退縮。

　　穿過大廳時，她發現一半的人都在看他們，尤其是女孩子，忽然看到江屹領著個女人進來，他還親自幫她拎行李，都忍不住好奇，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簡唯假裝什麼都沒聽到，跟著江屹經過走廊。本以為裡面是個小包廂，可進去才發現，居然是一塊挺大的區域。這裡也擺了十來張桌子，坐著劇組的工作人員，大家觥籌交錯，正喝得熱鬧。

　　看江屹回來，群眾紛紛打招呼，「江老師好！」

　　「屹哥好！」

　　當然，他們的目光也飄向江屹後面，看不清臉的女孩。只是大家掩飾比外面的人好一些，臉上笑容不變。

　　江屹跟眾人點頭致意，走向最前方，那邊才是真正的小包廂。他推開門，一張圓桌圍著坐了七、八個人，導演左家浩、編劇范愛琳、楊森以及其餘演員們，除了男主角杜文瀚請假回了家、女主角范思鈞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還留在劇組過年的主創們都在這裡了。

　　楊森正在喝酒，看到他笑著說：「回來啦？在外面有沒有被你的瘋狂粉絲圍追堵截啊？講真，我覺得你這出去一趟夠危險的！」

　　范編劇說：「這還帶了個人進來呢，江老師不會是看到哪個粉絲長得漂亮，就打算領回家吧？」

　　大家打趣不停，江屹幫簡唯把口罩摘下來，眾人看到她的臉，都是一愣。

　　左家浩導演眨眨眼，用帶一點粵語腔調的普通話，不確定道：「呃，你把佩佩老師請過來了？她最近也在浙江？」

　　江屹嘆口氣，「我知道，周老師長得有點像她，但你們仔細看，也能看出區別吧？」

　　眾人盯著女孩，是，多看兩眼就分辨出不同了。這確實不是周佩佩，那……她是誰？

　　而且江屹的口吻也有些奇怪，因為周佩佩是明星，大家的慣性思維都是覺得別人像她。但江屹卻說，周佩佩長得像這個女孩兒。

　　就好像，在他這裡，她才是第一順位。

　　彷彿看出大家的疑惑，江屹攬住簡唯肩膀，笑著說：「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簡唯。今天特意來陪我過年的。」

　　一句話撂出來，包廂裡霎時安靜了，眾人睜大眼睛，詫異地望著他。

　　好幾秒後，幾個聲音同時響起，「女朋友？什麼女朋友？」

　　「你居然有女朋友？」

　　「這就是我嫂子？！」

　　江屹對楊森說：「對，這就是你嫂子。」

　　楊森看看簡唯，費力地嚥下口唾沫。

　　簡唯從江屹非要帶她進來，就猜到他想做什麼了，可在他當著眾人說出「女朋友」三個字時，還是覺得心跳都要停擺。

　　心裡有異樣的情緒在蔓延。

　　她害怕她的出現會讓他為難，給他添麻煩，可他卻帶她見了他的朋友，這樣大方地把她介紹給他們……

　　「小唯。」他輕輕叫她。

　　簡唯不想給他丟臉，微微一笑，儘量大方自然道：「各位老師好，我叫簡唯，簡單的簡，唯一的唯，是江屹的……女朋友。今晚貿然過來，希望沒有打擾大家。」

　　……還、還挺有禮貌的。

　　楊森率先反應過來，站起來，煞有介事地伸出手，「那個，嫂子好，我叫楊森，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是阿屹的好哥們兒。哎呀，我對您是仰慕已久啊，下午才跟阿屹說呢，沒想到晚上就見著了。」

　　簡唯從沒被人這麼叫過，覺得又是古怪，又是尷尬。而且楊森居然聽說過她？這感受真奇妙，以前都是她聽說他和江屹的事兒。

　　她和他握了手，輕聲說：「我認識你。」

　　「是嗎？原來我這麼有名啊，榮幸之至榮幸之至！」楊森笑嘻嘻道，朝江屹擠眉弄眼。

　　左家浩導演笑道：「簡小姐是吧，來來來，請坐。我們跟楊森不一樣，我們都不知道阿屹有女朋友，這可是大新聞！」

　　「可不是，要是爆出去，明天頭條沒跑了！」

　　對面有個黑皮膚的男人忽地一笑，簡唯記得他叫龔文飛，和左導一樣是香港人，之前拍了很多警匪片，「你小子，有種，下回不取笑你了。真有種。」

　　大家都懂他的意思。男人最看中的就是事業，江屹現在找女朋友可是真有勇氣，而且他既然把人帶過來，那肯定不是隨便玩玩，是認真的。

　　有種！

　　江屹說：「所以要請你們幫個忙，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很湊巧的，這一桌的人恰好都和他關係不錯，處得一般的那些全離開劇組回家了，這也是江屹會帶簡唯過來的原因。

　　大家表示ok，其實不用他交代，都是圈子裡的人，明白什麼可以講，什麼是不能講的。

　　江屹喝了杯酒，以示感激。其實比起對他本人的影響，他更介意的是，現在如果曝光戀情，對簡唯不太好。

　　簡唯坐在江屹旁邊，還有點拘謹，他給她盛了碗湯，「不是餓了嗎？先喝點湯暖暖胃。」

　　這體貼的，對面兩個男人繃不住，露出了怪笑。

　　有個女演員說：「哇塞，江老師還有這麼溫柔的一面啊……」

　　楊森吹了聲口哨，「咱嫂子大過年的還跑來探班，何等情深義重，屹哥可不得溫柔一點？」

　　簡唯臉紅了。

　　范編劇好奇問：「簡小姐見過周佩佩嗎？你們……」

　　簡唯知道她在想什麼，說：「見過，之前因為阿屹的關係，和周老師打過幾次交道。她看到我也挺驚訝的。」間接說明兩人沒有關係。

　　范編劇哦了一聲，更感興趣了，「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你長相這麼特別，其實進娛樂圈發展也不錯啊。」

　　「那可別。」江屹接口，「我女朋友很厲害的，她可是A大數學系的高材生，書香世家，還是小神童，15歲就念大學了。進咱們圈子幹嘛？好好讀書，以後為人類科學做貢獻。」

　　簡唯從沒聽過江屹用這種口氣談論自己。彷彿在開玩笑，卻又煞有介事，充滿了驕傲和自豪，像父母在炫耀自己聰明能幹的孩子。

　　這話也讓席上眾人有些驚訝。

　　因為簡唯和周佩佩長得太像，大家都下意識拿兩人比較，簡唯自然比不過事業有成、大家也更熟悉的周佩佩，甚至有女演員在想，江屹放著周佩佩不追，怎麼挑中了個高仿。但聽到簡唯的學歷，才知道原來她的優勢在另一個領域，高智商學霸啊！

　　江屹居然喜歡這一型！

　　楊森咋舌，「居然是個學術派？這種姑娘你是怎麼追到的，不是，嫂子你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他了？」

　　簡唯對這稱呼還不適應，愣了一下，「因為，我是他的粉絲……」

　　江屹笑眯眯道：「沒錯，她是我的粉絲，喜歡我很多年了。嫉妒吧？我知道你嫉妒。但人以群分，你可吸引不到這麼厲害的粉絲。」

　　楊森擼起袖子，作勢要打架，「罵我可以，罵我粉絲不行，我限你三秒鐘之內向他們道歉！」

　　范愛琳幽幽道：「外面也全是江屹的粉絲呢。你說，她們如果知道自己男神正跟女朋友在裡面吃飯，會不會放火啊……」

　　大家全笑得不行。

　　一頓飯吃得很熱鬧。

　　江屹本來要跟大家一起跨年，卻在11點多的時候表示要提前走。有人阻攔，他笑著說：「行個方便，人姑娘大老遠跑過來，我們也要一點單獨相處的空間啊。哦，這種事情，你們這些孤家寡人……能明白吧？」

　　群眾暴怒，連連揮手，讓他趕緊滾蛋。

　　兩人回到酒店，簡唯站在客廳裡，打量四周。房間並不大，卻有一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小河以及兩岸的白牆黑瓦，一派江南水鄉的靜美之景。

　　江屹把她的行李放下，轉頭問：「喝水嗎？」

　　「不用了。」

　　「還想吃東西嗎？」

　　「也、也不用了。」

　　江屹坐到沙發上，拍拍身邊的空位，說：「那好，我們來聊聊。」

　　他眼神溫柔，卻又透著股認真，簡唯抿唇，慢吞吞坐過去。

　　江屹：「如果我今天沒有撞到你，你是不是就偷偷回北京了？」

　　她過了好幾秒，才點點頭。

　　「那你之後會告訴我嗎？讓我知道，你曾經來找過我……」

　　「……不會。」

　　「為什麼？你千里迢迢跑過來，只是為了遠遠看我一眼？」他微笑著道。

　　簡唯不說話了。

　　江屹抬起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簡唯，回答我，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他們挨得那樣近，又讓她想起幾個小時前，隔著大半個餐廳，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她遙遙看他。當時她真的以為，自己會孤零零地離開。

　　可是他留下了她。

　　現在，他在她身邊，他專注地凝視著她。

　　簡唯忽然說：「好，我告訴你。」

　　有勇氣湧入胸口，她像終於忍不住，要把心底深處的話全講出來。

　　「江屹，我跟你說過吧，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他點頭。這種事情，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了。

　　「其實這些年，我也有過機會可以見你的。大概三年前，有一次靜姐和後援會給你辦驚喜party，也是要像今天這樣，飛過大半個中國，在大晚上跑到你拍戲的荒郊野嶺，和別的粉絲一起，給你過生日。我一開始很想去的，都已經報名了，卻在最後一刻放棄。我不是怕麻煩，而是，我不知道我們做的這些，你是不是真的需要，你是不是高興。也許對你來說，和我們見面也是一項工作，還不如自己安靜地待著更舒服……

　　「比起來，我還是更習慣離你遠一點。隔著屏幕，我可以放肆地愛你，說各種情話，為了你和別人吵架，到處宣傳你的作品……我做了各種一廂情願的傻事，不需要你知道，甚至慶幸你不知道。因為這樣，就算我算做錯了什麼，你也不會討厭我。

　　「可現在，我們在一起了。」

　　她說到這裡，聲音裡忍不住染上顫意，「我從沒想過會有這天，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做的每一件事，你都能感知，我忽然就什麼都不敢做了……

　　「我就像每一個愛著偶像的粉絲那樣，有很多感情想表達，但我害怕，怕我只是感動了自己。怕我的愛讓你覺得沉重……」

　　想想真是傻啊。平時說得熱鬧，可真見到本人，所有微博上的豪言壯語都成為笑話。說每一句話前都要反覆斟酌，擔心邁錯一步，就會讓他討厭。

　　那樣畏懼，那樣卑微。

　　江屹凝視她，許久說不出話。

　　其實之前就隱隱察覺，自從在一起後，簡唯和他相處就變得拘謹，反而不如兩人還是朋友時的狀態。他本來只當小女孩第一次談戀愛容易緊張，原來，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個。

　　對這段感情，她其實一直很悲觀吧。

　　她的眼中已經有淚光，他輕嘆口氣，「我明白了。你的心情我明白了。但簡唯，我也希望你明白，雖然你以前是我的粉絲，但現在，我們是戀人。」

　　「在我這裡，這段關係是平等的，你跟我也是平等的。我給你酒店的電話，也是這個意思。你可以隨時飛過來查崗，搞突然襲擊，檢查我的手機，所有女朋友能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不用怕做錯什麼就失去我，對我有信心一點，對我們的感情有信心一點，好嗎？」

　　心頭的想法被看透，她愣愣道：「我不用怕失去你？」

　　「如果你害怕的話，那我也要怕。怕哪一天，你也不喜歡我了，跑去喜歡別人。」

　　「我不會的。」她飛快說，「我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

　　他微微一笑，那樣溫柔，「真的？其實你說你想『放肆』地愛我，我真的很期待。就像今晚，你來了，我只會歡迎。謝謝你的驚喜，我很開心……」

　　他的眼睛是浩瀚的星空，照亮她的整個世界。

　　這一刻，她的忐忑，她的不安，她這一整個晚上的糾結掙扎，全都變得不再重要。

　　她跋涉過千山萬水，遠遠見到他一面就心滿意足，他卻將她擁入懷中，柔聲告訴她，他期待她，他需要她的陪伴。

　　簡唯吸吸鼻子，忍不住哽咽，「你知道嗎？曾經，我嫉妒林皓哥，嫉妒朱靜姐，嫉妒你身邊所有無關緊要的人。因為他們輕而易舉，就能見到我朝思暮想的你……」

　　「你不需要嫉妒任何人。你說得對，他們都無關緊要，現在，你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

　　窗外忽然傳來炮聲，午夜的鐘聲敲響，一簇簇煙花沖上夜空，全世界彷彿在一瞬間甦醒。

　　簡唯受驚一般，轉頭望向落地窗外。

　　江屹說：「過年了。」

　　是啊，過年了。

　　簡唯意識到這一點，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段時間，她一直過得如夢似幻，像飄浮半空中。而這一刻，她終於踩到實處，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真實感。

　　一年之中最特別的一天，她和他在一起。在她喜歡上他的第八年，她陪他度過了第一個新年。

　　這是她收過的，最好的新年禮物。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夜空絢爛繁華，她看了許久，轉身朝他展顏一笑，比煙花還要美麗，「新年快樂，江屹。」

　　他走到她面前，凝視她片刻，也笑了。

　　一吻輕輕落上她額頭，他的聲音穿過整個世界的喧嘩吵鬧，如同最美麗的情話，直直鑽進她的耳朵，烙在她的心口。

　　「新年快樂，簡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