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大少!」
剛才那個怪叫的男孩子從教室後面三步幷兩步靠過來,抬手搭在陳默肩上:「今天這個出場,帥的一比!」
他叫馬一川,整個年級出名的老油條。
家世好,長得討喜,成績又不錯,平時乖戾一點,老師大多睜隻眼閉隻眼。
唯獨更年期的蔡老媽子,他是不大敢得罪的。
陳默把他的手掰下來,「學著點,以後哥走了,繼承哥的衣鉢。」
馬一川楞住,「不是轉回來了麽?你又要去哪兒?哎,我跟你說,咱們小學那幾個兄弟還等著你歸隊呢。」
「能不能別這麼幼稚。」陳默踹了他一脚。
旁邊又圍過來幾個同學。
馬一川向他們介紹:「認識吧,陳大少,一小那會兒就臭名遠揚。」
又來一腳。
「認識認識,久聞大名,6班的吧。」週宸坐在謝嵐左後方,湊過來套個近乎。
一班這些同學,大部分都是從洛城一小直升一中初中部。
不過謝嵐不是,她以前讀得是就近劃片的三流小學。
「你認識謝嵐?」林佳佳問。
她耳朵不背,明明聽到了「謝老師」三個字。
陳默想到草稿紙上那行字,撇一撇嘴,「認識啊,我七舅姥爺家的姑娘。」
「……」謝嵐低頭給圓珠筆換芯。
馬一川尋思了會兒,大笑:「那你不得叫謝嵐姨媽?」
「我滾你個大姨媽!」
第三腳踹過去。
她忍不住抿著嘴偷笑。
肩膀微微一動,被陳默收在眼底。
鈴聲響起,其餘人拖拖拉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謝老師,我吃飯去了啊。」
謝嵐不理他。
馬一川吃了一驚:「餵,你不上課的?」
這傢夥以前沒這麽囂張啊,還是被美帝那邊自由的土壤給澆灌壞了?
陳默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學習的路還很長啊。」
然後揚長而去。
第一節語文課,陳默當著老師的面宣稱出去吃早飯了。
第二節數學課,陳默吊兒郎當地回來,然後趴在桌上一睡不醒,直到第三節老蔡的英語課。
老蔡敲敲他的桌子,「醒醒,放學了。」
「啊?」陳默睜開迷迷濛蒙的眼睛,「哦,那我走了。」
說完抄起單肩包就要出門。
老蔡來之不易的「幽默感」被他如此踐踏,氣得七竅生烟,一把給他拖回來:「上課!」
當她的耳垂開始發紅的時候,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信號。
教室裡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林佳佳:「起立!」
全班同學:「老--師--好--」
只有陳默無動於衷,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於是這一整天,初三一班都在觀看陳默同學的傾情演出--
他獨自一人拉滿了所有老師的仇恨值。
三四兩節英語課連上,陳默第三節課一下課,就拖著書包提前走了。
老蔡打水回來一看「至尊寶座」空了,咬著後槽牙,沒多說話。
下午,物理課,沒來。
體育課倒是來了,不集合不站隊不跑圈,一個人在籃球場上秀球技,引來了一堆女生圍觀。
化學課,把剛剛畢業不久的年輕女老師直接懟哭。
終於熬到最後一節課--老蔡雷打不動的周一班會。
今天的班會主題是「感恩」。
林佳佳作爲班長讀了一篇「感恩父母」的文章,學習委員黎珺則表示馬上就到教師節了,大家要「感恩老師」。
這種鶏湯文,通篇無聊至極,聽得人昏昏欲睡。
本來大家都指望著他繼續秀存在感,陳默却出人意料地消停了。
老蔡自以爲她一鍋鶏湯灌暈了這臭小子,心裡不免得意。
沒想到快下課時,陳默突然舉手。
他要發言。
一米八七的人唰地站起來,桌椅亂響。
五十一雙眼睛齊齊盯著他。
「我要感恩謝老師,要不是謝老師,今天我就不來了。」
「考慮到沒有蔡老師就沒有謝老師,所以我也要感恩蔡老師。」
「沒了。」
一衆嘩然,風中淩亂。
馬一川:臥臥臥臥槽,你姨媽喂你吃了啥?
老蔡強自鎮定地總結陳詞:「既然知道感恩,就要付出行動。陳默,月考讓我們看到你的進步。」
下課。
謝嵐抓起帆布袋就衝出教室。
陳默大步追上她,「謝老師,晚上還來麼?」
正值放學,好多同學都聽到這一句,眼珠子掉了一地。
謝嵐什麼人?
小小年紀,榮獲滅絕師太之美名。
暑假補課的時候,隔壁班有個男生想追她,試圖學電視劇裡壁咚,結果差點被她一脚給蹬廢了。
由於謝嵐來歷不明,身世神秘,又聽說她家住女人街……
那女人街又是什麼地方?洛城掃黃打非必查之地。
一時傳言四起:這個看似只會讀書的乖乖女,家裡其實混黑道的!
--出淤泥而不染,血腥黑道中的一朵盛世白蓮。
洛城大少vs.黑道白蓮?
八卦心被勾起的女生們紛紛跟上,側耳傾聽。
謝嵐氣他口無遮攔,但是說好的事情,她不能單方面解約。就算真的不想再去給他補習,也得先跟蔡老師打聲招呼。
「來不來啊?」看她半天不說話,陳默急了。
謝嵐腳步越來越快。
「你再跟著我,我就不去了。」
「不是,你要是來的話,我直接載你一起,省了你跑來跑去。」他爲此拒絕了司機的接送,還特地跟人要來一輛帶後座的破單車。
「不用了,我要先回家。」
陳默驚訝地發覺,居然有個女孩子走路比他還快。
枉費他一米二的大長腿。
謝嵐忽然停住,重複一遍:「你再跟著我,我就不去了。」
「……」
陳默對上她冷冰冰的眼神,相信她絕對沒有在開玩笑。
謝嵐甩掉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脚下生風地走出校門。
巴士站停著一輛230路公車,開往女人街。
公車上滿滿擠得都是人,汗臭味瀰漫其中,熏得人腦殼疼。
這一天她過得很不舒服,回頭想想,應該是座位前面突然多了一座小山。
悶氣。
天色漸暗,謝嵐走在女人街上,路邊一家家髮廊裡亮起粉紅色的燈。
玻璃橱窗內都拉著簾子,偶爾有一兩個畫著濃妝的女人撩起簾子往外看,然後又失望地拉回去。
跟這些髮廊相比,「平價超市」實在是太不起眼了。木板做的招牌,連個燈箱都沒有,店裡面唯一一根日光燈上沾滿了蚊蟲的屍體。
章愛萍爲了省電,一定要到入夜才肯開燈。她的說法是,開燈吸蚊子,能不開就不開,其實她自己就會坐在店門口親自招蚊子。
不過今天,章愛萍沒在那裡等女兒放學。
門口圍了好幾個人。
謝嵐隔著好遠就聽到店裡面的喧鬧聲。
心下不好,又出事了……
「你們說她要不要臉啊,要不要臉啊,嗚嗚嗚……」一個女人抽噎著。
她旁邊站著個男人,個子不高,堆叠了幾層肥肉的脖子上圈著一根金煉子,活像誰家癩皮犬被放出來了。
男人手裡握著擀麵杖,指著章愛萍叨叨:「萍姐,大家都是街坊鄰居,你說這樣的事,鬧出來誰臉上好看,啊?嬌嬌脾氣好,好欺負,真的,我這個當哥哥的,看不下去,真的看不下去。這麼多人在這,你自己看,要不要給個說法?」
章愛萍縮在櫃檯後面,扯著脖子喊了一句:「沒那回事! 」然後立刻縮回去。
女人驟然發飆,「死不要臉!勾引人家老公的臭婊子!」
拿著擀麵杖的男人把她扯回來,「你別急,有話好好說。」
他轉向章愛萍,「萍姐,怎麽說嘛?就你這店的生意,全靠我們女人街熟人罩著,今天搞出這種醜事,你還要不要做下去嘛?」
「你們想要什麼說法?」清泠泠的少女嗓音。
大家的注意力被她吸引過去。
謝嵐從外面走進來,帆布袋扔在收銀臺上,「直接說,多少錢?」
她媽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下套了。
在女人街做小生意,難免得找人罩著。可那人不一定罩得住,也不一定願意罩,牛鬼蛇神甚多,誰也不知道明天又中了誰的套路。
章愛萍年輕的時候仗著有幾分姿色,習慣了依賴男人的生活。丈夫去世後,她身無長物,性子又軟弱得很,以至於這街上什麽阿猫阿狗都想在她身上揩點油水。
男人審視著她,抖抖擀麵杖,「萍姐這姑娘就是厲害,學習好,一點就透。」
他伸出左手,竪起五根短粗的手指,眼角眯出幾條褶子。
謝嵐從帆布袋裡翻出一個錢包,拉開中間的拉煉,點了五百塊拍在收銀臺上。
「拿去,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媽了。」
男人眼裡放出貪婪的神色,伸手想去抓那個錢包。
謝嵐手一縮,手背上留下三道抓痕。
「說好五百就五百。」
男人從鼻腔裡發出哼哼的怪音,「看不出來,小姑娘還怪有錢的。」
章愛萍欲言又止。
謝嵐微微揚聲:「街坊鄰居都看著,訛多了也沒意思。要不然我打個電話,警察再來掃一回,你們這趟就白乾了。」
「萍姐,你這姑娘厲害,有出息。」男人收回那五百塊,朝章愛萍比個大拇指,帶著哭哭啼啼的女人走了。
門外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章愛萍轉身從厨房裡端出兩碟菜,放到收銀臺上,轉身又去端飯。
「吃飯吧,都凉了。」
「嗯。」謝嵐喝了口水。
章愛萍一面就著鹹菜下飯,一面打量她。
遲疑許久,還是忍不住問:「嵐嵐,你怎麼那麼多錢?」
方才她也看見,那錢包裡還有一疊百元大鈔。
那是陳太太昨天托周阿婆給的,兩千塊,十天的補習費。
謝嵐沉默了一會兒,說:「打工攢的。媽,等攢夠錢,我們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