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針見血
張曦:「那邊也是個工廠。我看了他們的業務內容,不出意外的話,是把183當濾芯用。這筆訂單只是初步,一噸——你在聽嗎?」
鐘奕回神,答:「在聽。」
張曦狐疑地看他,像是想從鐘奕面上看出什麼。可她注定失望。
鐘奕抿著唇,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張曦倏忽嘆了口氣,說:「你怎麼這麼老成?要是不說,誰信你才大二。」學弟啊,學弟。
鐘奕看了她一眼,道:「價格呢?」
張曦聳聳肩。她算是半個銷售,又兼半個翻譯。以一己之力,推進著手上的訂單。這種親身做事的感覺很好,張曦已經有些沈迷其中。她很快報出一個數字,有點得意:「比盛源給的價格高出三分之一。」
鐘奕客觀地:「但盛源那邊量大,而且運輸成本很低。」
「貯藏成本會高。」張曦道,「我一直想問,你真覺得盛源那個七成租金的條款是好事嗎?我爸挺高興的,我不好直接和他講。」
鐘奕看了她一眼。
張曦:「我不知道你在盛源是什麼情況。」一定意義上,她和鐘奕、池珺完全是兩種人。家境好,卻毫無壓力。硬說的話,更像是張笑侯。眼下說是在廠裡有了職務,可多半時間還是在學校做事。父母的寵愛,成了張曦最大的底氣。她會認真工作,但並不覺得自己失去這份職務會如何。對工廠的歸屬感,也來自於「這是我爸資產的一部分」,而非「這是我上班的地方」。
張曦:「但我覺得,這裡面坑很大啊。別的不說,就說貯藏這件事本身,難道不應該是盛源那邊處理?為什麼還要把責任推給咱們。」
張老師看來,這是盛源負擔七成倉庫租金。可在張曦看來,這是自己這邊平白出了三成費用。
鐘奕等她說完,回答:「是。但盛源可以不和我們合作,我們卻需要盛源這個客戶。」
張曦靜了靜。
鐘奕:「七成租金……只要我們在倉庫的租賃合同上,把數字寫高一點,就能平白從盛源拿一筆錢,甚至把‘剩下的三成’也抹平。」
張曦緩慢地眨了眨眼。
鐘奕:「但我和張老師都不打算、也沒有這樣做,這是為什麼?」
張曦聽明白了。自己想過的問題,鐘奕和自己父親也都曾經想過。但各種原因,推動他們做出了這個在自己看來完全是虧本的選擇。
她想了想,回答:「為了商業信譽?」
「一半一半吧。」鐘奕道,「這幾個字,說起來重要,實際上很虛無縹緲。有了足夠的實力、質量,才有談信譽的資格。至於盛源那邊,七成的條件,是給我的好處,也是給我的陷阱,只看我怎麼處理。」
秦樓入職的時間頗晚,又始終在一線,於是不算參與進海城派和京市派的種種鬥爭。
即便如此,如果組內有人給鐘奕挖坑,作為一個「中間派」,秦樓也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他看來,鐘奕走池珺那條路進入盛源,就該想到未來會面對的一切。
事實是,鐘奕的確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看重183號玻璃的價值、未來的龐大市場,並不在意短期虧損。張曦走國外線路、小有收穫,這的確讓鐘奕頗為欣喜。但他的焦點仍更多放在國內。
只要和盛源的項目圓滿完成,開始運作的水上樂園,就會成為183號玻璃的一塊活招牌。短期的那一點根本不觸及核心利益的損失,能夠換來更長遠的訂單。在鐘奕看來,這甚至不需要選擇。
張曦嘆口氣:「你們職場鬥爭真複雜。」
她只想吃吃喝喝,奈何老爸不讓啊。
鐘奕看著她,沒多說什麼。
心裡想的,卻是:張曦這樣想,張笑侯呢?如今是大二上學期,按照原本的命運軌跡,明年這個時候,張笑侯已經在國外。
回顧自己與張笑侯認識以來的種種經歷,鐘奕能看出些對方出國的原因,卻又覺得,那些都不是決定性因素。總該有什麼事件刺激了他,讓他更加下定決心。
那只能再往後看了。
說完盛源的事,張曦與鐘奕的話題又回到那筆國外訂單。到目前為止,工廠的產能已有少許溢出。鐘奕簡單算了算,從盛源訂單的生產狀況出發,再結合現在的效率,在心裡划出一個日期。
他把這個日期報給張曦,說:「問下那邊的ddl。如果在這之前,你就再談談。」
張曦張了張口,想問:既然盛源短時間內根本不會用到183玻璃,為什麼不乾脆……
思緒走到一半,她自己先停了下來。
不用想了。真這樣,指不定又要捲入什麼「骯臟的職場鬥爭」。正如鐘奕所說,在他面前,大大小小的坑可不少。兩人算是綁在一條船上的螞蚱,自然越穩妥越好。
張曦閉上嘴巴,只去做事。
鐘奕處理完工廠的事,轉眼,又去繼續忙盛源的項目。
還有學校課業。
……
……
很快到了學期中,馬上要迎來大學期間的第三次期中考試。
前些日子,這學期的獎學金評比結果出爐。姚華輝榜上有名,鐘奕的名字也在上面,只是不在一個檔次。他很不以為意,甚至開始考慮,自己上一世都沒有現在這樣的成績,是不是有些用力過度?
鐘奕捫心自問:我真的很需要GPA嗎?
答案是:並不需要。
可到了課堂上,他仍然是聽講最認真的人之一。原因無他,上一世的許多經歷,造就了鐘奕現在事事認真、莊重對待的性格。而上一世到如今的商場經驗,也讓他看很多事時比同班人高出一個層次,輕易便將課本上的內容融會貫通。
他甚至覺得,如果缺課越來越多的池珺需要考前惡補,自己也很能勝任。
某堂課上,鐘奕這樣問了池珺。
池珺顯然驚訝。
鐘奕看著池珺,心裡難以抑制地泛起一陣愉悅來。想:就是這樣,小動物一樣的眼神。
落在他身上。
讓他通體暢快。
至於其他感情,則被鐘奕盡數壓下。他已經許久都沒有和池珺臨近講話,這樣長久的冷卻,當然、一定,已經讓兩人的關係走上「正確軌道」。他們是最好的友人、最默契的合作者,這點不會,也不應該發生任何變化。如果因為自己的刻意避讓,讓池珺與自己真的生疏起來,鐘奕也很不樂於見到這樣的情況。
池珺的動作慢下來,「啊」了聲,謹慎地問:「會不會太打攪你了?」
鐘奕道:「不會。幫你划重點,也算給我自己復習。」
池珺笑了。眼睛彎彎的,像是一雙小月牙。鐘奕先前還不太覺得,但眼下池珺一笑,他倏忽發覺,池珺在友人面前放鬆的時候,笑起來不會帶有商場上那種客氣疏離,而是會帶著滿滿的甜意。就像現在。
也就像池珺在學校外面買小吃,會這樣朝賣飯的阿姨笑,阿姨就會多挖一勺火腿丁,放在池珺的炒飯里。
……
……
拎著炒飯、小龍蝦,兩人久違地去了張笑侯常住的那間校外公寓。這個學期,張笑侯來這裡的次數像是減少許多。打開門的時候,屋內空氣因為長久不流通,帶著一絲悶意。池珺踢了鞋子,先去開窗戶,才說:「笑侯最近挺忙的,也沒時間過來。」所以一直沒法通風。
鐘奕應了聲,說:「先吃吧。」
池珺道:「好。」
他去廚房拿了碗碟,將買來的食物放進去,再端上餐桌。在池珺做這些時,鐘奕就在一邊,拿起自己已經整理出來的筆記。
他偶然抬眼,看到池珺。
暑假里,他請池珺吃那一頓嶺南菜,池珺吃的很開心。
上一世,各種商宴,滿室衣香鬢影,池珺也一樣適應。
而現在,他端著一盤再簡單不過的炒飯,身上帶著鐘奕前世不曾見過,今生卻早已習慣的煙火氣,站在餐桌邊,招呼鐘奕:「好了,來吃吧。」
鐘奕忽然覺得安心。
兜兜轉轉,數月過去,他以為自己避開池珺,才是維護兩人的關係。可如果……不,沒有如果。
鐘奕定了定神,聽池珺說:「你記得嗎,之前有次,我給你帶粥,當時我點的就是這家的炒飯。怎麼樣,味道不錯吧?」
他講了幾個字,鐘奕便不由微笑。等聽完,他點點頭,認可池珺的味蕾,答:「很好吃。」
池珺撐著下巴看他。
鐘奕莫名覺得,池珺的視線里,好像有別的什麼東西。
等吃完晚飯,開始學習。兩人坐在桌邊,鐘奕在右,池珺在左。台燈照來,放在桌上的手腕落下一片陰影。
池珺無疑是個很聰明的學生。鐘奕帶著他,很快過了數個章節。有些時候,他莫名覺得,池珺興許根本不需要自己來講這些。考前拿書翻一遍,照樣能拿到一個看得過去的成績。
可此刻氣氛很好。他也很享受自己給池珺講課一事。
不知不覺間,兩人之間曾經消弭的、在幾個月的生疏後又重現的那一拳距離,再度化於無形。
池珺的右肩挨了上來,貼在鐘奕左側。他手上還是轉著筆,可神采靈動許多,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課本、與和鐘奕的交談里。時間流淌,等一門課結束,看看時間,不過十點。
池珺伸了個懶腰,衣服被帶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腹。
鐘奕動作一頓。
池珺:「有點累。」他站起來,「我去拿點喝的?猴子一般會在冰箱里放飲料。」
「好。」鐘奕點一點頭。
池珺很快拿來兩個易拉罐,放在桌上。
他拉開拉環,「嗤」一聲,果味的氣體冒出來。
池珺有點漫不經心,側頭看鐘奕。視線所及,是鐘奕的側臉。平日里,總有同學說鐘奕看上去便冷冷淡淡、不太好相處。可池珺不這樣覺得。
他眨了下眼,忽然說:「鐘奕。」
鐘奕動作一頓,看向他,很溫和,問:「怎麼了?」
池珺彎了彎唇,說:「其實吧,之前,我一直在想……」停了停。
鐘奕滿足他賣關子的願望,配合地問:「想什麼?」
池珺笑眯眯道:「你前段時間,是不是在避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