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花貓
窗外燈紅酒綠。
池珺等著鐘奕的回答。
平心而論,他脫口而出的時候,也覺得這個猜測毫無來由。只是想到了,就說出口。
他已經在思索下一個可能。
然而鐘奕長久不回答。池珺打著方向盤、轉彎,進入公寓所在的那條路。他在車里的沈默中意識到什麼,帶著點詫異:「我猜對了?」
鐘奕:「……是。」
他承認。
他不想對池珺撒謊。
但「重生」這種事,對一般人來說,實在太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於是鐘奕選擇折中,道:「我之前經歷過一些事。所以現在,我對‘危險’的心理閾值很高。你說得對,袁文星他離那條線很遠,我在他身上看不到威脅,所以能更客觀地看。」
他慢慢說著,又想:如果池珺再問——
他要坦白自己過往那十年嗎?
鐘奕在心裡默數,等池珺的下一句話。
他想:如果池珺真的問了。
我或許,可以告訴他。
他會相信嗎?
或者說,相信之後,池珺又會有什麼其他想法?
他會不會想起今生兩人最初的相識、對話?那時候,鐘奕問池珺,認不認識材料系的人——可他原本就知道,張笑侯被錄進材料專業。這麼一想,兩人的相識,彷彿很別有用心。後來在操場上攤牌,則是說出一個自己已經知道已久的答案,也並不值得誇贊所謂「敏銳的觀察力」。
鐘奕想到很多。
在這期間,池珺始終開車。離開主幹道,路上的車流漸漸稀少。他拐進停車場,天色光亮被兩人拋至身後,愈來愈遠。幾個轉彎,到了車位上。
池珺倒車入庫、拔下鑰匙。
然後坐在原處,轉頭看鐘奕。
他說:「好吧,我知道了。」
鐘奕慢慢眨眼。
池珺:「晚上吃什麼?」
鐘奕:「?」
鐘奕:「你不想多問問嗎?」
池珺手上的鑰匙轉了一圈,清脆作響。他想了想,回答:「感覺你還沒考慮好,要怎麼和我說。」
池珺很理解:「沒事,有點說不出口的問題,很正常。」不止鐘奕,他自己也有。人生在世,誰還沒幾個秘密。
而依照鐘奕曾對自己講過的過去,池珺這會兒,模模糊糊地猜:是在和他爸衝突的時候,發生過什麼嗎?
離真相偏差很大,不過池珺原本就不打算深想。
他說:「如果有一天,你考慮好了,可以告訴我——唔。」
鐘奕驀然傾身過來,將他壓在車椅上,用力地、凶狠地吻他。
下巴被對方捏住,力氣很大,近乎讓池珺有點痛了。他嘗到一點血腥味,鐘奕跟著意識到,喃喃說:「對不起。」
隨後改為按住池珺的肩,親吻也隨之變得溫柔又纏綿。
車庫一片寂靜,再無他人。
池珺被親暈片刻,很快反應過來:這會兒穿的嚴嚴實實,鐘奕大約沒法像那天晚上一樣偷襲他。
他立刻打起精神,想要報之以李。
手捏上去,才發覺鐘奕下巴上有了淡淡胡茬。大約是考試與工作夾雜在一起,沒功夫刮。
池珺分出一點心神,想:家裡剃須膏要用完了,該買新的。
還有。鐘奕他……好像很開心。
池珺的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後來上樓,已是一刻鐘後。
冬衣厚重,池珺又把圍巾拉起一些,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有旁人進來,也看不出他被咬破的唇角。
他側頭看鐘奕。
鐘奕很坦然,任他看。
池珺的視線在鐘奕唇角徘徊,一時猶豫:這種事,好像沒必要禮尚往來?
然則再一刻鐘後,鐘奕拿碘伏過來,給池珺消毒。
起先,池珺咬著牙,不出聲。
鐘奕:「張嘴,我看看傷的重不重。」
池珺依言照做。鐘奕再塗藥,這回,池珺忍不住低低「嘶」了聲。棉簽沾上來,傷處劇烈刺痛。閉嘴時還能忍,眼下嘴巴張著,就無法壓住聲音。
池珺深呼吸。
果然,下次應該咬回去。
鐘奕把碘伏、棉簽放在一邊:「晚上熬粥吧,別吃辛辣。之前那家嶺南菜館,我加了老闆微信,學了煲仔粥煮法。」
他微微笑了下,說:「原本打算晚點再做給你吃。」
但現在,他一時情起,就把池珺咬成這樣。
嘴角發紅,塗了藥,又帶了橙色,像只花貓。
池珺眨了下眼睛,「唔。」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原諒他。
……
……
米洗淨,放進冰箱冷凍。
同時將肉切成沫,加料醃制。
放置二十分鐘,恰好米也凍好。從冰箱取出,帶著細碎冰粒。
鐘奕頓了頓。
嗯……第一次做,忘記燒水了。
他系了條超市送的圍裙,袖口整齊輓好,社會精英與家庭煮夫的模樣在他身上奇異融合。這會兒對著空空如也的鍋,微微皺眉,像是在面對厚厚一疊財務報表。
池珺靠在門口,隔了幾步路距離看鐘奕。
他們兩個里,在外人看,池珺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鐘奕則是一路貧苦、於是家務樣樣精通的好手。然而事實上,池珺因為懷念奶奶,早早向家中阿姨學著做菜——雖然成果不濟,這麼多年,都只會兩道——鐘奕則不然。小學前,母親朱雪還在家中,一家三口氣氛雖差,但也不至於少小孩一口飯吃。後來朱雪不堪鐘文棟的暴力對待,毅然離家,在鐘文棟看,就是坐實了妻子出軌的事實。他無比憤怒,可哪怕鐘奕是野種,最初幾年,他也做不出對不到腰高的小孩兒下手的事兒。
起先,他找了個小飯桌,每月交錢,眼不見心不煩。
到後來,鐘奕一天天長大,個子漸高,與鐘文棟樣貌差距越來越大。旁人的風言風語,加上事業的失意,鐘文棟終於徹底沈溺與酒精與賭博,開始朝鐘奕下手毒打。
到了初中,鐘奕在魏老師的幫助下住校,一住就是六年。
高三暑假,他忙於四處代課,飯點都在路上,只好匆匆扒一口盒飯,更沒機會進廚房。
再往後,就是大學。
等到大學畢業,隨池珺回海城、進盛源,有了自己的房產。可鐘奕已經習慣吃外送,更願意把時間放在工作上面。廚房裝修了,卻總冷冷清清。打開冰櫃一看,別說蔬菜,連酒水飲料都少有。
活了兩輩子,也就是這幾個月,與池珺住一起後,他才開始慢慢學著做菜。分辨各種調料,熟悉拿刀的姿勢。煮飯時水米是何比例,煮面時要等多長時間。雖然開火的時間不多,可到底遠勝從前。廚房多了柴米油鹽,更添一絲煙火氣。
眼下,鐘奕鎮定地接水、開火。
池珺挑了挑唇,牽扯到傷口,瞬間又皺眉。
在燒水的時間,米粒上的碎冰漸漸融化。
鐘奕:「……」他選擇再塞冰箱十分鐘。
這樣手忙腳亂,等水開,轉小火、下米。米香溢出,放進肉沫。米水滾燙,肉沫轉眼熟透。攪拌均勻、燜上片刻,關火。
兩碗煲仔粥,算上準備時間,做了近一個小時。
鐘奕後知後覺:光有粥,可能不夠。
他正懊惱,池珺從身後走來,說:「我叫了兩道菜,馬上送到。先舀粥。」
鐘奕轉頭看他。
池珺笑眯眯地,更進一步,親了親鐘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