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中元節番外
接七夕番外(上)/前世
起先,鐘奕覺得,自己做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他開車行駛在機場高速上,眼前是夜色與燈火。路燈向前綿延,如一條長龍,臥在海城。
他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但又有一個念頭:我要去接池珺。
池珺從京市回來。
勝敗在此一舉。
……
……
他記得火光,爆裂聲,與男人驚慌失措的講話聲。
再睜眼,仍然在車上。
像是忘記了什麼,只知道握著方向盤。身側是空寂的道路,像是天地間只剩自己一人。而他甚至不覺得寂寞,只想著:啊,我要去接池珺。
這樣循環往復。
他慢慢有了更多記憶、更多念頭。想起那個貨車司機講電話時,對面的男聲從何而來。
最先是記不起的。奈何同樣的場景,看過千八百次,別說唐懷瑾的嗓音了,他連貨車司機袖口有幾道褶皺都記得。
有時候,鐘奕覺得,自己已經瘋了。他被困在這死亡的輪回中,不是沒有想要擺脫的時候。他嘗試在貨車開來時往另一邊打方向盤、嘗試加速避開貨車,甚至乾脆逆行,在空無一人的高速上疾馳。
可他會慢慢失去意識。再醒來,眼前仍然是那條燈火長龍。
於是鐘奕想:我已經瘋了。
他不記得自己在這樣的循環往復中過了多久。
忽然有一次——最先的時候,他還會記次數。可到後面,他意興闌珊,明白自己不可能掙脫一切,便也順水推舟。他在車上,懶得踩方向盤,總歸這場夢魘背後那只無形的手會做完一切。他慢慢想著自己大學以來做過的所有事,整理著回憶,找出自己原本能做得更好的地方。更往後一點,他勉勉強強,翻出自己腦海深處的象棋規則,自己與自己對弈。
原本就不擅長,這會兒自己對付自己,更是下得亂七八糟。
鐘奕饒有興趣地嘗試擴寬腦內世界。他不能更無聊了,閒著也是閒著。
而在他覺得「就這樣過下去吧」的時候,忽然有一滴雨,落在他手上。
鐘奕一怔。
他抬頭看天空,見到漸漸密布的陰雲。身側是一片墓碑,而他站在一個墓碑旁。
鐘奕花了半秒鐘,反應過來:我……換地方了?
怎麼說呢。
就很新奇。
他轉頭看墓碑,在上面見到自己的名字、照片。照片還是證件照,沒記錯的話,是入職盛源、辦手續那天照的。看看時間——哦,看不到。
只有他自己的生卒年月。
鐘奕垂下眼,抬手,在那幾個數字上面輕輕撫摸。
而他的手指透過照片、穿過石碑。
鐘奕閉上眼:哦,我死了。
死了許久、許久。
他再轉頭,看著前方。
是——
池珺?
……
……
他聽池珺說:「唐懷瑾的宣判下來了,死刑。」
他看著池珺點燃一根煙。煙霧渺渺,按說自己此刻該無知無覺。但鐘奕嗅到一點薄荷味。
他詫異,走——不對,是飄上前——試著抬手,想要碰一碰池珺。
沒有碰到。
手依然穿了過去。
鐘奕收回手,並不意外。
但他嘗著那點薄荷味,覺得恍若隔世。已經太久、太久,他被困在車里的一小方天地,不知今夕何夕。
鐘奕聽池珺講了很多話,慢慢明白,原來如今已經是三年後。他看著池珺的眉眼,不過三年,他面上就像多了很多寒霜。鬢角也有了點細微的白。
即便如此,他的眉眼仍然和年輕時一樣出色、好看。鐘奕忽然想到:他也三十歲了,或許已經結婚。
他想:不知道弟妹會是什麼樣。
然後聽池珺說:「改天再來看你。」
煙熄滅了,再沒有薄荷味。雨滴又落下來,這一回,沾上池珺的發。有人過來,給池珺打傘,叫他「池總」。
鐘奕聽著,笑一笑,想:他已經是「池總」了。
他心裡有很多念頭。有點明白,或許是因為自己「大仇得報」,所以終於能脫身。接下來,應該是升入天堂。
但眼見池珺下山,鐘奕依然在原處。
鐘奕:「……」天堂呢?
在先前的無數輪回里,他鍛鍊出了強大的心智,也有了很好的耐心。
於是從天亮,到天黑。
鐘奕:「……」看來是沒有天堂了。
他原本坐在自己的墓碑上。這會兒跳下來,拍一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又好笑:我怎麼還把自己當活人對待。
他想:不然……再去看看池珺?
這樣念頭一動,他眼前便一花。再清醒,眼前是一個明亮的、帶著水霧的房間。
鐘奕錯愕:我還能瞬移了?
他聽到淅淅瀝瀝的水聲。眼前是一面鏡子,上面朦朦朧朧,可依然能見到,不遠處的那道身影。
是池珺。
鐘奕的視線,透過鏡子上的霧氣,看到自己多年的好友。他站在水流中,熱水從他皮膚的紋理滾過。他平靜的給自己頭髮打上泡沫,閉上眼睛。
再睜眼,池珺瞳孔驀然一縮。
——有什麼東西。
隔開了水霧。
站在他面前不遠處。
他屏住呼吸。那個「東西」是透明的,似乎是一個人形——
池珺反思:今天是七夕節?
而不是中元?
雖然這兩個日子好像離的很近。
但總歸、好像……不太對?
……
……
鐘奕尚且不知道,自己嚇到了好友。
他沒有偷看別人洗澡的興趣。發覺池珺在做什麼後,就轉過頭,非禮勿視。
事後,池珺問:「可你怎麼一定要停在浴室里?」
鐘奕想了片刻,回答:「嗯,還不太熟悉新身份的運行機制。」
池珺:「……」
時間拉回現在,池珺心裡轉過無數念頭,一時又疑心,是不是自己白日太過疲憊,以至於產生這樣不可思議的錯覺。
他在心裡默念:世界的本源是物質。
然後快速衝掉自己身上的泡沫,關掉水,扯過浴巾披在身上,深呼吸。
往外走去。
一路順暢,沒有撞到什麼東西,也沒有其他奇異感受。等出了臥室,涼風一吹,池珺揉著眉心,想:果然是太累了。
睡吧。
他一夜好眠,並不知道,這個晚上,自己故去三年的好友就在身邊。
鐘奕碰不到東西,只好去看書房桌上的文件——只有封皮。
是一項助學計劃。他手指在文字上慢慢拂過,想起來,這項計劃正是自己當年提出的。而看這標題,池珺似乎是打算對整個項目進行一番完善。
這一刻,鐘奕有點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
自己已經「死掉」三年了。
池珺幫他找到兇手、讓兇手得到應有的懲罰。
不僅如此,還繼續他未完成的事業。
有這樣一個朋友,算是三生有幸。
閒來無事,他開始思索,自己如今到底是什麼東西、是怎樣的運行機制。
鐘奕默默地想:我想去——
想去哪裡?
他想:想去東方明珠塔。
然後眨眨眼,看四周。
還是池珺的書房。
可身體並不是毫無反應。帶了點疲憊意思,像是在提醒他:你需要補充能量。
鐘奕低頭,看了看自己似乎比午後更加透明的手,若有所思。
作為「鬼」應該吃什麼?
活人的「精氣」?
可方才在浴室裡面對池珺,他並沒有產生什麼「食慾」。
鐘奕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應該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他又飄回好友的臥室,看著床上的池珺。
這會兒是陽曆八月,最熱的時候。屋子里開了空調,只有二十多度。
池珺肩頭露在被子外,睡夢里,也微微擰起眉頭。
鐘奕便覺得:他好像過得不太好。
不算很開心。
看四周擺設,這間屋子,也不像是有女主人的樣子。
想來也是。池珺那麼忙,多半沒時間戀愛、成家。
鐘奕嘆口氣,想:我果然不想吃他。
但他需要補充能量。
視線轉了一圈,落在床頭煙盒上。
鐘奕飄過去,端詳煙盒:離得這麼近,也沒嗅到下午那點清涼薄荷味……難道還一定得點著?
這就有點難辦了。
鐘奕頭疼:我總不能去垃圾焚燒廠……那也不能吃啊。
他躊躇一晚,到第二天,意外發覺,池珺助理買來的早餐很香。
鐘奕湊上前,嗅了嗅,很快又了飽腹感。
鐘奕:「……」這也太好養活了。
然後聽池珺說:「小方,今天的粥是在哪裡買的?」
助理方源坐副駕駛位,這會兒回頭,「就在之前那家店啊。」
池珺擰眉:「總覺得沒什麼味道。」
在他身側,鐘奕打量著彷彿凝實一些的雙手,默默想:我要去池珺家裡。
再一轉眼,他就出現在昨日待過的臥室。
鐘奕眼裡多了點笑意:啊,找到了。
現在身份的運行機制。
一點煙火氣,就能讓他恢復過來。
這實在太簡單了。
……
……
這晚,在樓下飯店後廚晃了一天,對每道菜都「淺嘗輒止」,小心地把控尺度,不至於讓飯菜變得無味——的鐘奕,重新出現在池珺浴室。
沒辦法。他發現了,自己似乎只能碰到點虛無縹緲的霧氣。
借著這點霧,他在鏡面上滑動手指,寫:我是鐘奕。
而池珺原本在漫不經心地衝水。他已經忘記昨晚的糟心經歷,將其打入「精神不好」帶來的錯覺。
可一抬頭,鏡子上的字,直直撞入池珺眼中。
池珺:「……」
池珺:「——?」
池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