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七
他又道:“現在不管這些,我只想要你自己在為自己辦事!火炮是我放的!
我本就痛恨王振,所以才調準炮口,準備開玩笑過過癮,沒想到卻走了火,這錯是我犯的,跟他們無關!你自己想想,這算哪門叛賊?又怎能聽王振要誅九族?
為什麼不聽鄺尚書,他們是無辜的?人命就那麼不值?”
他冷道:“你趕快作決定!要記著一句話,君無戲言,當了皇上,話就不能亂說!”
祁鎮本就不是很有主見之人,如今小邪抬出了像徵先祖所立鐵碑,懷有壓力地要他脫離王振思想之束縛,當頭棒喝,重重的敲他一記,再加上此刻受到生命威脅之下,也特別珍惜生命。而小邪已說得相當明白,自己若再一味順著王振而處死那些眾人和自己都認為無辜之人,恐怕再也無人會信服自己了。
於情、於理、於良知,祁鎮突然下了決定:“放開楊將軍以及宣府所有部屬,他們無罪!”
眾人霎時激動得不能言語,感情較脆弱者,早已滾下淚來,口中謝的是皇上,心中謝的卻是小邪之仗義執言,拼著辱君之罪,敲醒了皇上。
王振空有一肚子怒火,卻不敢言語,深怕小邪另一把長矛不長眼睛地射穿自己心窩,那時就不是“三言兩語”之代價所能換回來的!
宣府上下全部已被釋放。小邪也鬆了一口氣,含笑道:“多謝皇上寬宏大量!我知道我的方法冒犯了你,但我實在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祁鎮長嘆:“為何你的炮口會向這邊呢?”
小邪道:“沒辦法!事實就是事實!我已是叛賊!你想饒我,王振也不肯,再見!”
話聲方落,小邪騰身而起,化做一道青虹,天馬行空般掠向東方——也就是皇上之後方。一眨眼已消失在人群中。
奇怪的!他竟然往人多的地方鑽?這不是自投羅網?
其實並不盡然。
因為大軍綿延數里,前面發生之事,後面百丈左右可能就不知情。小邪只要掠過百丈,再掠往前,然後混雜在人群中,必要時還可以換上士兵衣服,魚目混珠地混出大軍包圍區。而以他身手,近身者想傷他,根本不可能,已無須害怕受到過大之傷害。
但他若往人少的地方掠去,可能引來追兵,說不定他處又殺出伏兵,變成追逐之戰,雖仍有逃離可能,但花費代價可能更高。
這就是小邪比其他人聰慧之地方,如此的出其不意,又有誰能料想得到?
小邪說走就走,更讓人驚訝。阿三、阿四想追都來不及,眼巴巴看著他離去。現在若追前,必然會被王振栽以同黨論罪,而枉費了小邪一番苦心,也只有等此事過後,再去尋找他了。
臨逃逸時,小邪手中炮彈又如滾球般滾向了王振腳下,嚇得他掉了魂般想往後逃,然而那支長矛插得又深又緊,任他如此大力掙扎,仍未移動分毫,急得吼命而叫。
還好撞擊力不大,炮彈滾至其腳邊,並未引起爆炸。王振驚惶甫定,又見小邪逃竄,霎時轉頭呲牙裂齒厲喝:“快追——別讓叛賊逃了——”
那模樣就如褲檔被揪住的過街狗,拚命的往後掙扎,卻半寸都是不脫,只能張牙舞爪嘶嚎。
他在叫,人在動,怎麼動?就像訓練軍隊而叫個“向後轉”般,士兵只得往後轉去。人擠人,那能走前一步?
“追啊——快追啊——追不到,統統處斬——”
王振已如瘋子暴跳扭抓。然而理會他的人並不多,敷衍般擠擠撞撞,仍是一無效果。
如許多之人潮,大都對小邪懷有好感,何嘗不希望他能逃逸?甚而有人更期盼小邪能再射出幾支長矛,將這瘋人王振給戳穿幾個窟隆,讓他斃命當場,省得再造孽而遺害人間。
祁鎮盯著王振。第一次,他感到王振是如此粗俗而無用,甚至於可憐。
人已消逝無蹤,士兵擠擠壓壓,在無法突破人群之下,亦由騷動而趨歸於沉默。
王振雖怒瘋了心,然而沉悶氣息湧現的空間,似只有他在唱獨角戲,四處儘是他的聲音回湯,沉湎湎地反壓其心頭。
突然間,他也頓覺人已走了,今天他又是失敗者。
深深吸口氣,平息心中波濤,漸漸地,他已恢復已往的陰沉。
祁鎮此時方道:“公公不必操之過急,楊小邪武功高強,一時要捉他,也不是易事。”
王振拱手:“請恕奴才過於激動而驚擾陛下之罪!”
“唉!算了!”祁鎮道:“楊小邪雖犯了錯,但他前幾天也曾為朝廷抵禦也先軍隊,只是過於頑皮罷了;公公疾惡如仇,又怎能怪你呢?”
方才他雖對王振起了“粗俗無用”念頭,但根深蒂固的崇敬心靈仍無形中束縛他,只一閃眼之間,早已將那念頭給沖逝無跡。
他仍需要王振為他“決定”一切重要事情。
楊洪走前,輕而易舉拔去釘著王振之長矛,拱手:“公公受驚了!”說完,也不等王振回話,默然走回原處。
他知道王振不可能如此就放過他們,他正在等候另一波濤。
果然王振在受辱之餘,仍思報復,轉向祁鎮,拱手:“啟奏皇上,雖楊洪及屬下並未參與楊小邪謀反行動,但其誤將奸人引入炮台,以至於發生此事,難逃失職之罪!還請皇上嚴加懲罰!以張王法!”
蕭無痕拱手:“皇上,楊小邪是下官引入宣府城,這與楊將軍無關!”
王振冷笑:“稟奏皇上,蕭無痕和楊小邪同住太原,早有勾搭,今日之事,他將負最大責任!還有楊小七,根本就是楊小邪結拜兄弟,更不能饒。”
祁鎮又感頭痛,自己已出口赦免,誰知王振仍咄咄逼人?一時已拿不定主意。
兵部尚書鄺野馬上又奏言:“蕭副將乃代文徵召,‘鎮遠大將軍’蕭王爺乃是前朝功臣,功在王朝,先皇曾御賜‘天龍璽’一隻,已言,‘無叛國之罪,何事不可赦’?可想先皇對蕭王爺之愛護和敬仰,雖然小王爺和楊小邪有交情,但此乃純私人關係,請皇上明鑑!”
王振冷笑:“炮轟金鑾駕,何來不是叛國之罪?”
鄺野冷道:“此事楊小邪已說明是他誤觸火炮,不能亂加罪於他人!”
王振又想狡辯。祁鎮立時出口喝止:“先生不必再言,朕自有主張!”
“是,皇上!”眾目睽睽之下,王振仍得中規中矩,以分君臣之別。
祁鎮已對此事心煩,早有拋開之意,然而為了平息王振忿怒,他想稍微懲治失職之罰,也無傷大雅。
他凝視楊洪以及蕭無痕那群人,冷道:“楊洪身為守將,早該瞭解手下,如今事發,難逃失職之罪,朕眨你降一級一品,仍鎮守宣府城,你可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