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
衛王宮的鳳栖宮,是王后於靜淞的寢宮。
於靜淞優雅而高貴, 生來就是齊國王女, 又早早在少年時就做了衛國世子的妻子, 如今更是天下的主母。她一生順遂,膝下有兒有女, 背後有權有勢。如今最大的煩惱, 也不過是自從夫君成爲天子後, 開始與她爭權, 開始不顧她的意願納取各路美人。
這一夜,王后於宮中調香時, 聽到遙遙隔水傳來的歌聲。於靜淞放下手中小匙, 以目光詢問宮女。宮女出去探了一番後, 回來回答:「是天子與那九夷所獻的美人在游湖。美人爲天子跳舞唱曲,聽說天子已賞了黃金十兩。天子更邀其他美人與他同游。」
宮女探查王后的臉色, 試探著說:「不如奴婢派人去尋天子, 要天子玩鬧的動靜小一些, 不要驚擾了殿下?」
宮女這一番話說的, 便可見衛王后平時的威信, 是要壓天子一頭的。
於靜淞却淡聲笑:「不必了。他如今厲害了,早已不將我放在眼中。身邊日日有美人相伴,恐見我一眼都厭惡十足……」
於靜淞面色不虞:「可恨那九夷所獻的美人,目不識丁, 半點禮數也不懂, 整日做著狐媚狀勾引天子。這九夷女, 將天子的魂都要勾走了。她跑去天子那裡哭喊一通,天子就要人查是誰襲擊了九夷出洛的使臣。我看再這麽下去,我這個王后的位置都要拱手讓出去。」
宮女們不敢多嘴。
見王后似嘲諷般地發泄一通後,又冷靜下來,問:「湛兒那邊近日情况如何?」
宮女答:「公子湛近日常常去成家府邸,追慕成家那位新認回來的小女兒。二人未婚夫妻,這般往來,也沒什麽。」
王后若有所思。
宮女小心翼翼多一嘴:「天子今日無意中還提起玉女,那九夷女慫恿天子接玉女進宮呢。」
衛王后的眉頭皺了起來,對九夷女的厭惡更多了些。她腦中琢磨著如何在天子眼皮下不動聲色地弄死這位蠻夷女子,同時,想到玉纖阿和成家,王后的心中頓起。
衛王后有些想拉攏成家了。
成家當日背叛周天子,投靠衛天子,爲衛天子迎得天子位立了汗馬功勞。如今成容風掌天子新設的暗衛司,權勢更非昔日可比。成家小女兒玉纖阿,丟失十餘年,近日才尋到,却遭天子覬覦,也是成家頭痛的。
而衛王后的小兒子姜湛,又是其中最好的選擇。
成家對天子有微詞,衛王后正好可以利用這種間隙,拿自己的小兒子去拉攏成家,讓成家成爲自己的勢力。
衛王后可從來不是那般事事順服天子的女人。她積極地培養自己的勢力,多年的婚姻生活,更讓她篤信男人只是不敢背叛她,而不是不想背叛她。
衛王后喃聲:「天子至今還在覬覦玉女,那宗親發現仍是自己的女兒去和親,大吵大鬧要找玉女算帳,找成家算帳……我不妨拿湛兒做個交換,只要湛兒娶了玉女,宗親無話可說,天子也不能再覬覦自己的兒媳了。」
貼身宮女道:「玉女身份妥當,又那般貌美,做公子湛的妻子,也是可以的。」
衛王后微蹙眉。
她嘆口氣:「只是可惜我的湛兒。他的兄長姐姐的婚姻皆不得自主,我本想爲湛兒挑選一最適合他的女郎做妻子。如今却還是要犧牲他……然只有我坐穩了王后之位,他們兄弟才可穩妥。」
「我是不喜那玉女的。容色太盛的女郎,通常不會安分。湛兒性格通透練達,隨心所欲,這樣的女子,不是他的良配。然無妨,待我日後重新選更好的妾室,補償我兒。」
宮女笑:「奴婢見公子湛很喜歡玉女。」
衛王后冷笑一聲,不再說什麽了。她心中已决議犧牲自己之前從未犧牲過的小兒子的婚姻,好爲自己迎取更多底氣。她要提前姜湛和玉女的婚期,要打消各方勢力的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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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則是日日被成容風尋機會和姜湛見面。
她本有心拒絕,但姜湛性情大方,見她便笑,她雖說了幾次,姜湛仍不以爲然。再加上有成府的積極促成,想要避免她和姜湛的接觸,是有些難度的。畢竟玉纖阿雖認回成家,但她依然對成家人客客氣氣。她無法如尋常妹妹一般,對哥哥哭鬧拒絕。
這一日,玉纖阿和姜湛相約回來,她沉思著該尋個機會和成容風說清楚。她本打算將這未婚夫妻的關係無限期拖延,但是現在各方催促,玉纖阿想她必須表明態度了。
玉纖阿路過庭院時,聽到會客廳中有說話聲,其中一個疑似是自己那兄長成容風的聲音。成容風向來嚴肅,說話聲低沉,難得聽他聲音這樣高,玉纖阿遲疑一下,還是過去偷聽。
會客廳中說話的,是成容風,與一和他年齡差不多的靚麗女郎。
那女郎說:「妹妹才認回來,我已寫書告訴母親。母親尚未見到妹妹,你怎就如此急著要將妹妹嫁出去?」
成容風答:「我見了於幸蘭,她對玉兒頗多微詞。幷揚言她要與公子翕提前成婚。我是怕玉兒受傷。」
成家和於家,是有點沾親帶故的。雖然關係有些遠,但於幸蘭叫湖陽夫人一聲「姨母」,成容風自然也認識於幸蘭。
在外偷聽的玉纖阿微蹙眉,猜測那和成容風說話的女郎,當是自己還未曾見過的姐姐,成宜嘉。而她更詫异的是,於幸蘭要和範翕提前成親?
廳中說話的女郎,確實是成宜嘉。她聽聞弟弟的話後冷笑一聲:「於幸蘭是急著回齊國,怕自己的夫君跑掉,才要提前成親吧?我聽說範翕都病得快死了,還能成親?別死在途中了。」
成容風不接姐姐的話,只道:「且昔日成家跟隨衛天子,如今天子得了天下,又開始提防我們。畢竟母親到底是周天子的姐姐……成家背叛大周王朝,我們間接害死了周天子。周天子當日最信任母親,若不是母親倒戈,洛邑不會被攻下得那麽快……一臣二主,衛天子恐我們再次背叛,對我等也不信任。玉兒若能和公子湛成親,或可幫成家一二。」
成容風還道:「公子湛哪裡不好?哪裡不是比公子翕更好?玉兒是年少被公子翕騙身騙心,但她遲早會明白,那不過是她年少時所做的糊塗事。公子湛隨和通透,更適合玉兒。玉兒昔日受苦太多,她更需要這樣性情的夫君來共度一生。而不是範翕那樣……喪心病狂!」
廳外的玉纖阿聽得怔住——
成家曾背叛周天子?
因爲湖陽夫人的倒戈,洛邑才會那麽快地被九夷攻下,被齊衛占領?
因爲成家的背叛,周天子才會死,虞夫人才會死,範翕才會落到這一步……
玉纖阿閉了閉目,心有些亂。
她感覺到自己和範翕之間,隔著的何止是他的病態。他那般仇恨害他到這一步的人,他那般敬重範啓,愛護虞夫人,和泉安的關係也那麽好……而有朝一日,成家也是他的敵人。
玉纖阿向後跌著退了兩步,她撞到了後方的花瓶。大廳中說話的男女立刻察覺到了,二人對視一眼後,停了口頭的話。雙雙出門,本是警惕,見到外邊所站的是玉纖阿,二人都驚訝了一下。
成容風望著妹妹與母親相似的面容,語氣都柔和了很多:「玉兒,你聽到我們說話了?」
而成宜嘉盯著玉纖阿,目光微微亮起。
她聽弟弟說過玉纖阿一定是他們的妹妹,因爲玉纖阿和母親昔日長得太像了。成宜嘉相信弟弟的判斷,但仍會産生懷疑,怕是不是哪個有歹心的人知道成家的故事,才找了一個相似的人來假扮妹妹。
但是成宜嘉現在見到玉纖阿,她便打消了一切懷疑。不會有錯的。玉纖阿和母親相似到這個程度……玉纖阿只能是他們成家人。
成宜嘉有些激動地走上前,玉纖阿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
玉纖阿始終不習慣和陌生人太過親近。
成宜嘉察覺她的態度,脚步一頓,停了片刻,成宜嘉才笑著打招呼:「玉兒,我是你大姊。你呀好好跟二弟住在府上,過兩日母親回來了,我們才算真正相認。不過你別怕,這兩日,我會帶你出去玩,讓你被洛邑貴族圈接受。」
玉纖阿屈膝,柔聲道事,幷感謝。
成宜嘉見她這般客氣,皺了皺眉。
她看向成容風,成容風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新認回的妹妹,雖然看著親切和順,性情柔婉。但偏偏對人的提防心極重。從不輕易和人靠近,不肯輕易被人挨到哪怕一下衣角。妹妹雖和母親長得近乎一模一樣,甚至青出於藍,比母親當年更美。但妹妹這副滴水不漏的性情,却和他們完全不一樣。
就好像……玉纖阿可以接受他們是親人,但是玉纖阿內心不當他們是親人。
成容風和成宜嘉看著心酸,不知妹妹這些年是如何過的,才能養成這副不信任任何人的性情。
二人目光黯然時,玉纖阿柔聲問他們:「大姊,二哥,是否我嫁公子湛,才能幫成家擺脫目前困境?」
成容風一怔,連忙說:「你不必多想。我是見你與公子湛情投意合,才生了此心。我不知你哪裡不滿公子湛,他有權有勢有貌,待你又好,性情又練達,不會隨意和你生齟齬。我是看中了這點,才覺得你二人適合……你昔日吃多了苦,正需要這樣性情的夫君才是。」
「但你若不喜,爲兄自然不會勉强你。」
玉纖阿微微一笑:「但公子湛告訴我,王室已决定提前履行婚約。王室這兩日是否來成家,要交換我與公子湛的庚帖?」
成容風道:「這事你不用管……」
玉纖阿目光輕側,看向外間花木。她目中露出幾分茫然,心想昔日她想尋回親人,是爲了凡事自己做主。但她今日才知道,認了親其實也沒多好。大家族之間的關係,更加複雜。
例如成家和於家也是親戚,成家明明是周天子的外戚,却投靠了衛國。衛國得了天下,又反過來提防成家。而衛王后爲了壓制天子,又選擇和成家合作。
玉纖阿可以拒絕這一切。成容風說不勉强她。
但是、但是……她現在在等什麽呢?她既是成家女,難道隻享受成家帶來的庇護,却一點兒忙都不幫成家麽?
於幸蘭要和範翕提前成親,成家需要她和公子湛儘快成親……玉纖阿垂了目,輕聲:「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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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湛依然約玉纖阿出去玩。
昔日玉纖阿百般推脫,但是這一次,她答應了這個邀請。只是姜湛說與她在某一街會面,却幷未來成家接她出門。玉纖阿清晨出門時,戴著幕離,成容風親自將她送出家門,看她登上馬車,又派重兵跟著。
玉纖阿看看自己垂至裙擺的幕離,再看看馬車周圍守著的衛士。雖然成容風說是爲了保護她,但她心知,成容風還是爲了提防範翕來打擾她。
玉纖阿已經半個月沒見過範翕了。
她自到了成家,成家對她照顧無微不至,成容風却是要將她以前的記憶都篡改。姜女再不出現在玉纖阿面前,也沒人跟玉纖阿提起任何有關範翕的事情。玉纖阿心知肚明成容風想讓她改頭換面,讓她跟過去告別。
玉纖阿一聲不吭。
她始終待成家不够親近,最近又生了場病,沒什麽心情對付周圍的變化。
登上馬車,玉纖阿看成容風望著她的溫柔眼神,便頓一頓,將簾子放下了。成容風希望她和公子湛有個好結果,所有人都這麽希望。有時候玉纖阿自己都迷惘,不知自己在等什麽,自己心裡的執拗是什麽。
玉纖阿近日鬱鬱寡歡,心事重重。到了目的地,她下了車後,便在街上隨意走著,等待姜湛的到來。姜湛沒有如範翕那樣强大的控制欲,玉纖阿走到哪,做了什麽說了什麽,範翕都要心裡有數,姜湛却不會。
如現在這般,玉纖阿一人在街上等人,換在範翕身上是絕不可能發生,但是姜湛却經常如此。姜湛不管她從哪裡來,又要去哪裡。他只要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人在這裡,快活起來……
今日街上有集,比尋常時候熱鬧許多,行人也熙攘很多。更有很多雜耍,圍聚了不少行人觀看。
玉纖阿長衣衿帶,靜靜地在街上行走。她戴著幕離,旁邊人會多看她兩眼,却也不會一直盯著她。然忽然,雜耍中有一戴著面具的人鑽了出來,奔到了她旁邊。玉纖阿驚訝一瞬,向後退一步。
但默默跟在她身後的衛士沒有衝上來制止,想來這人是安全的。是以當面具男子圍著她跳舞,手脚大躍時,玉纖阿放鬆疾跳的心臟。她抿著唇,看這人如此親近她,她也看著分外有趣。
而這人看她不抗拒,便好似更加有了勁頭。在她面前又是翻跟頭,又是搔首弄姿。
玉纖阿觀望。
那人又和同伴聯手,演了鑽火圈給她。騰騰大火燃燒,此人身手伶俐,從火圈中飛快鑽入躍出。周圍人大驚之下,鼓掌喝彩不斷。玉纖阿輕輕「啊」一聲,語氣也帶著些好奇。這人鑽完火圈,又滿頭大汗地來繼續繞著她跳舞,幷伸手來拉她一起跳。
玉纖阿是舞女出身。
她跳舞極好,但她已經很久不爲人跳了。如今這人拉著她的手要她跳舞,本只是隨意的動作,却見這女子手臂柔軟,姿勢動人,跟著他跳了兩拍。玉纖阿身體輕旋時,周圍人已開始喝彩。
那拉著她的人微驚,然後配合她跳起來。不過玉纖阿舞姿婀娜動人,那人却如玩笑一般,完全跟不上玉纖阿的節奏。他自己也知道,一開始還一本正經地跟著,後來就開始隨便亂跳。長手長脚繞著她瘋了一般地抖動,玉纖阿初時忍耐,後來實在忍不出,她噗嗤笑出了聲。
她笑起來,旁邊拉著她的跳舞的面具人聽到了聲音,側頭向她看來。
那人掀開了面具。
額頭上盡是汗水,一張面孔却俊俏十分,噙著笑看她。男子笑道:「可算是笑了。你愁眉苦臉許久,我以爲你多煩我呢。」
玉纖阿怔忡,看到這人是姜湛。
公子湛……堂堂一個公子,竟學雜耍,如手藝人一般戴著面具盡出搞笑狀,隻爲了博她一笑?
玉纖阿緩緩摘下了幕離,露出了自己的面容。她的面容露出,周圍圍觀者頓時一靜,有時太多巨大的美,足以讓人失聲。玉纖阿抱著幕離於胸前,仰頭盯著姜湛額上的汗水,盯著他低下來的面容。
她望他許久。
姜湛一直含笑看她。逆著光,他的面容幾分不清晰。但他一直在笑。
玉纖阿緩緩道:「姜湛。」
姜湛:「嗯?」
玉纖阿說:「我幷不喜愛你。」
姜湛道:「我知道。我只是也想要一個機會,公平追慕你的機會。」
玉纖阿垂目:「我不騙你。我和範翕的事,沒有那般容易結束。我恐傷到你。」
姜湛道:「我早就知道。但我相信我能打動你。他只是比我認識你更早些,但我幷不比他差。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會一直等你的。」
姜湛上前,握住她的手。玉纖阿向後退一步,這一次,姜湛却不放開她的手。姜湛望著她,道:「玉兒,我才是適合你的人。你這般聰明,你該知道。」
姜湛:「我們成親吧。別拒絕我了。你還在等什麽?沒什麽值得你等的了。」
玉纖阿垂目:「你沒想過這也是我的計謀中的一環麽?」
姜湛怔住,然後笑:「那我真是有幸成爲你計謀中的一環了。但是你這麽說,我相信你是不捨我受傷的。你還是有些喜歡我的,對吧?」
玉纖阿:「不對。」
姜湛便只是笑,不說了。他一點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很多話點到爲止。他這樣的人……確實讓玉纖阿開始動搖了。
玉纖阿低聲:「我若傷到了你,你隨時可以取消婚事。我會儘量讓這事發生在我們成親之前,給你反悔的機會。」
姜湛握她手:「我不會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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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應了姜湛提前辦婚禮,此事自當日在大殿中衛天子親口所允,幾乎就沒什麽轉機了。玉纖阿答應下來,成容風和成宜嘉都是十分高興的。備婚期間,見玉纖阿嬌嬌怯怯、目中噙愁的模樣,成宜嘉以爲她是太悶,便絞盡腦汁要帶玉纖阿出去玩。
成宜嘉自小長在洛邑,對這裡分外熟悉。成宜嘉性格又活潑,精力十足。玉纖阿是拿這種人沒什麽辦法的,便只好由她去。
而這一日,成宜嘉大早上就登府,將玉纖阿神神秘秘地領走。成宜嘉幷不告訴玉纖阿要帶她去哪裡,玉纖阿見她這麽神秘,便也任由她去。却是下車時,玉纖阿看到府邸門匾,楞了一楞。
這是……於宅。
玉纖阿何等機敏。
她看向成宜嘉:「……於幸蘭?」
成宜嘉拉著她的手,洋洋得意:「是啊。你怕什麽?於幸蘭又如何?她自然身份很高,但我未必就怕了她。聽聞她昔日瞧不起妹妹,我這就帶妹妹登門。妹妹今非昔比,你別怕,於幸蘭敢對你揮鞭子,大姊幫你打她。」
玉纖阿柔聲:「我從未怕過她。」
成宜嘉不以爲然,只覺得玉纖阿以前處處避免和於幸蘭見面,就是怕這個凶悍的女人。然那都過去了,玉纖阿認祖歸宗,誰稀罕那個範翕。成宜嘉就要帶玉纖阿去於幸蘭面前,讓於幸蘭好好看著,日後再不敢來對付妹妹。
而於幸蘭,萬萬沒想到成宜嘉這麽過分,將玉纖阿帶了過來。於幸蘭看二人的眼神快要噴火,她簡直想將二人趕走。但是成宜嘉算是她的某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表姐」,都是親戚,於幸蘭吵起來也不好。
好在雖然成宜嘉頤指氣使,但玉纖阿溫柔安靜,幷不怎麽說話。於幸蘭瞥一眼玉纖阿,見一月未見,玉纖阿瘦了很多,身形輕盈,走起路來風流十分。這般婉婉之姿,讓於幸蘭更加討厭。
雙方相看兩生厭,成宜嘉偏要誇自己妹妹如何如何,聽得於幸蘭非常不耐煩。
正是這般分外古怪的氣氛下,一個小厮在外面向於幸蘭報:「女郎,公子翕來了。」
於幸蘭楞住。
同時她側頭,看到玉纖阿手中所端的茶盞輕輕晃了一下,差點摔出手。玉纖阿沒有動,低著頭,於幸蘭却在一瞬間窺探到情敵心中的情緒,更加氣得不得了。於幸蘭心中起疑,想範翕爲何會登門。
爲何會這麽巧。
是否因爲範翕知道玉纖阿在這裡?
玉纖阿……這個狐狸精!都要嫁別的男人了,還來勾引範翕!
於幸蘭站起來,面無表情:「客人先在這裡坐著吧,我處理一些私事便回來。」
說罷,於幸蘭就離了席。於幸蘭走後,玉纖阿放下茶盞,站了起來。成宜嘉抓住玉纖阿的衿帶,向她不贊同地搖了搖頭。玉纖阿柔聲:「大姊莫擔心,我不做什麽,我只是看一看。」
成宜嘉擔憂地看著她。
玉纖阿却果然沒有出去。
玉纖阿站在那將大廳和外間隔開的簾子後,隔著簾子,看外邊情形。她看到了範翕,看到了走到範翕面前的於幸蘭。於幸蘭面容通紅,有些激動地和範翕說話。范翕却向後退開了。
玉纖阿望著範翕的側臉。
他的病好似終於好了一些。沒有先前那般形銷骨立,沒有先前看著那般單薄。他面容清隽十分,臉頰上終多了些肉,恢復了幾分昔日那玉面郎君的風采。
玉纖阿盯著他。
隔著簾子,隔著疏疏花木。
看範翕站在於幸蘭面前,忽然,他一撩袍,跪了下去。
玉纖阿隔著簾子,怔然而望。成宜嘉起身站在她後方,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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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跪在了於幸蘭面前。
膝蓋重重磕在青石上。
撩袍而跪,腰杆筆直。他是玉竹一般的美男子,當衆跪地,一干僕從都看著,看他竟頂著這麽大的羞耻給一個女郎下跪。風清景凄,滿園荒凉,陽光落在他清薄身影上。
於幸蘭臉色蒼白,大震:「範翕,你做什麽?!」
白袍委地,玉冠琳琅。范翕跪在女郎面前,淡漠道:「於幸蘭,你我解除婚約吧。是我負你,是我一直對不起你。我放弃一切,我可以補償你。只要你願意和我解除婚姻,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闃寂天地,風雲不動,只有範翕跪得挺拔——
「我不想提前婚約,不想娶誰了。我想通了,你我之間的鬧劇,就此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