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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第125章
第125.

  玉纖阿跪在青石磚上,兩手相拱, 長袖絡繹, 腰肢挺得筆直。

  冬日輝光從她身後斜斜照入, 落在她的雲鬢上、衣襟上。而範翕立在殿門口,如痴了一般, 怔怔看著那背對他的女郎——

  以心爲囚, 以身爲牢, 甘願自囚於丹鳳台, 三年爲限。

  王后本淡垂著眼,宗親們本憤憤不平, 衛天子本滿心煩躁。當女郎清婉的聲音繞梁, 響徹於大殿中時, 所有人的情緒都被打斷,都看向玉纖阿:

  甘願……自囚麽?

  範翕閉目, 他神思恍惚, 依稀記得這一幕如此眼熟。

  很早之前, 他還在吳宮時, 玉纖阿爲了避免被獻給吳王, 就不等他開口,玉纖阿長跪吳王與王后,說自願被獻給周天子。而今,又是這樣。

  玉纖阿不等他說什麽, 她又長跪衛天子與王后。

  然而這一次, 她是爲了他……她是爲了他!

  範翕身子輕輕搖晃, 他張口想說什麽,但是這滿殿沒有他說話的機遇。他向後退了兩步,單薄的身子攏在長袍中,他面容發白,然而身邊人幷沒有注意到,衛天子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個麻煩的小女子所牽引,完全沒注意到範翕的反常。

  範翕眸中滾燙,胸腔中一口滾燙熱液涌上喉嚨。

  他强行咽下去。

  玉纖阿回頭,看了他如霜如雪的面容一眼。

  正是這一眼,讓範翕肝腸寸斷,讓他心間大慟——

  她是爲了他。

  是爲了平他的心。

  --

  王宮中玉纖阿所引發的事,已經沒什麽好看。且在外人眼中,公子翕除了當初曾帶玉纖阿來洛,兩人當無太多關係。當衛天子和王后商量著要給宗親一個交代時,範翕就退下了。

  范翕出了宮。

  成渝牽來馬,又想向公子彙報自己最新查到的一些訊息。範翕抬手,阻止了成渝的話。

  範翕不騎馬,就那般走著出了王城,一路行在街上。

  他骨**瘦,步伐滄桑趔趄,走得十分艱難。冬日暖陽照在他身上,不見暖意,成渝反而看出範翕的一身寒霜。

  成渝不放心地跟上範翕。

  範翕綳著臉,眸底滲紅,眼眸幽靜暗黑。長長的青白色發帶被風吹得拂到面頰上,纏到唇邊。範翕隻沉著眼,腦子裡的弦又在崩斷一般。

  想著玉纖阿跪在大殿上的模樣,想到她回來看他的那一眼。

  是他不好。

  是他無能。

  是他疑心重,是他不能很好地愛護她。

  她猜出了三年之期,她根本不怕什麽宗親的爲難,她不過是用這個來安範翕的心。

  範翕閉目,心中悲愴——

  得女若此,他又何求?

  範翕緩緩開口:「成渝。」

  成渝就跟在他身後,自然應道:「公子。」

  範翕輕聲而疲憊:「我最近狀態不好,對你責難多,說了很多不好的話。違心也罷,真話也罷。我知你是看在主僕一場的份上、看在我身體不好的份上,在忍受、等待……」

  成渝連忙道:「公子——」

  範翕打斷他:「聽我說完。」

  範翕自嘲一笑:「自從泉安死後,我就越來越不像以前的我了。你不如泉安機敏,你我皆知。我因太懷念泉安,才遷怒於你身上。我現在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恐你留在我身邊,我每看你一眼,就要想起泉安一次。我日夜爲此煎熬,日夜爲此嘔血。是以你向我請辭,我准了。」

  成渝默然。

  他目底微發紅,多年情誼,他待公子之心,又豈比泉安少?

  他沉聲:「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才向公子請辭。我如今已經想通,公子需要我……」

  範翕淡道:「不必如此。我已打算啓用呂歸,他武功遠勝於你,能更好地爲我做事。但你也不必恐慌,若你願意徹底離開我,我贈你金銀,放你歸於四野。若你只是與我生了罅隙,暫時無法服侍我,我想將你派去玉兒身邊。」

  成渝猛地抬目,怔忡。

  他顫聲:「……公子還願意派我去玉女身邊?」

  範翕說:「先前是我多疑,我錯怪了你。」

  範翕慢慢道:「玉兒要去丹鳳台三年。我要讓姜女服侍她的日常起居,你保衛她的平安。常日向我彙報她的消息。三年爲期。三年後,若你還願意跟隨我,我自召你回來。」

  成渝雙目赤紅,若非公子不信任他,他又豈願離開公子?他自來就是公子的人,一生志願皆是公子。但凡公子有用到他的時候,他又豈甘心離開?

  君臣之誼,主僕之情,誰又能輕易割捨!

  成渝立時跪下,沉聲:「我聽公子的囑咐!願去玉女身邊服侍!公子放心,玉女既是未來主母,屬下絕不犯上。若違了此誓,屬下願以死謝罪!」

  範翕淡淡點了下頭,他垂目,泛紅的眼眸看了成渝一眼。

  成渝見他目中冷厲,却幾分凄楚。可見公子心中之煎熬。

  成渝便又猶豫:「公子現今狀况……屬下真的應該離去麽?」

  範翕閉目,輕聲:「離去吧。我現今狀况,已不願舊人爲我所累,爲我所苦。我會自己處理好的。」

  他的煎熬狼狽,他要自己來扛。

  不麻煩成渝受罪了。

  也不麻煩玉纖阿爲他傷心擔憂了。

  --

  成家很快得知了玉纖阿所做的决定。

  湖陽夫人被驚動,成容風匆匆回府去接母親。成容風接母親和後父一同進宮,因天子和王后要治罪玉纖阿,總是要問過成家。

  成容風驚怒:「玉兒那般嫻雅柔靜,平時連話都不多說,她怎會得罪那個宗親公主?定是那些人有意誣陷她。」

  湖陽夫人坐於車中,却不言語。

  忽夫人掀開車簾,看到馬車緩緩擦過街巷中緩步行走的一個人影。

  湖陽夫人撩目看去,微怔了一下,因看出那人是公子翕。

  範翕形單影隻,孤零零一人。連馬車與他擦過,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湖陽夫人若有所覺,放下了簾子。

  --

  湖陽夫人如今已經不是昔日周王朝的湖陽長公主了,她對衛天子的影響力,早已不如昔日。

  而成容風據理力爭,王后隻疲憊地說這是玉纖阿的意思,無人逼玉纖阿。

  成容風要再爭取時,反是湖陽夫人打斷了二子的焦灼:「玉兒自甘願被囚,以平宗親之怒。我們自然支持她,亦不願讓天子和殿下更加爲難。」

  王后贊許地點了頭。

  但她看成家所有人都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頓一頓後,王后作出心有不忍狀,道:「這樣罷,讓玉女留在洛邑過了冬節誕日。待來年三月開春破冬,再送玉女去丹鳳台也無妨。」

  湖陽夫人代一家人謝過王后的寬容。

  王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雙方沒有再說什麽,但是玉女被囚,顯然玉女和公子湛的婚事不會再繼續了。然而王后不願在這時打壓成家,立時和成家解除婚姻。如此未免顯得她太過勢力。

  衛王后不急著解除婚約,隻打算這麽先拖著……三年之期,三年時間,會發生的事可太多了。

  只是同時,王后於靜淞心中却幷不痛快,幷且爲此起疑。

  姜湛才說了要和玉女退親,被她拒絕後,玉女就出了這檔子事?這是不是……玉女故意的?

  若是玉纖阿有這般心機……衛王后警惕,覺得此女不可不防。

  衛天子將宗親們帶走去平定他們的怒火,玉纖阿留在衛王后的宮中,等待成家人來領走。王后讓人送玉纖阿離開時,福至心靈,王后特意見了玉纖阿一面。

  日落西山,宮燈初上。

  整整折騰了一日,將此事定下,王后再見玉纖阿,見此女分外靜美,除却面色白了些,王后幷未從玉女身上看到太多情緒。

  王后問玉纖阿:「你爲何自願被囚三年?爲何是三年?」

  玉纖阿訝然而慌張道:「妾身只是隨口說的……妾身不通文墨,不識字,隨口一說……可是三年之期,有什麽講究麽?若是這時間選的不對……那,五年也可?」

  目不識丁這個藉口,想來玉纖阿可以拿來用一輩子。

  衛王后寒目盯著玉纖阿,判斷著玉纖阿話中真假。

  王后沒有從玉纖阿這裡看出太多來,便慢慢露出一絲生疏客氣的笑:「三年已經够了。」

  成家人等在外面接玉女回去,王后怎麽會再加兩年囚禁?這不是和成家結仇麽?

  王后却又問:「那你爲何要自願被囚於丹鳳台?丹鳳台有什麽?」

  爲什麽獨獨是丹鳳台呢?

  玉纖阿面紅,羞愧答:「因妾身不識字,昔年在民間時,只聽過大名鼎鼎的丹鳳台,說那裡囚了什麽夫人。之後妾身被薄家要求,請公子翕帶妾身來洛邑交際,因公子翕的緣故,妾身又聽了很多遍『丹鳳台』。心中便只記得這個了。若是不妥,但憑殿下處置。」

  玉纖阿惶惶地抬起美麗的眼睛,她眼中霧濛濛的,神色清純如山野麋鹿。玉纖阿茫然問:「可是丹鳳台有什麽,妾身不該選那裡?」

  衛王后慢慢道:「無妨。丹鳳台就丹鳳台,沒什麽的。」

  丹鳳台已經被毀了。

  整座湖中山谷都被燒盡了,高臺樓榭盡被摧毀。

  玉纖阿選丹鳳台,衛王后疑心這和公子翕有什麽緣故……但是玉女表現如此,丹鳳台又已經成爲了一片廢墟,衛王后便壓下心中的疑慮,想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一座丹鳳台而已,玉女願意去那座廢墟被囚三年。

  衛王后自不會多話。

  只是一個弱女子,能翻出什麽浪來?

  王后揮揮手,讓侍女送玉女出宮門了。

  --

  玉纖阿自願被囚丹鳳台。

  得知消息的公子湛怔住,姜湛心知玉纖阿和公子翕的關係,那丹鳳台對公子翕的意味,不言而喻。玉女選擇丹鳳台爲囚,顯然還是爲了公子翕。

  姜湛心生澀意,頽然而坐,喃聲:「三年爲期……三年是很長的……是否我還有機會呢?」

  而已經收拾行李、打算離開衛王都的於幸蘭也聽說了玉女的被囚丹鳳台。

  於幸蘭聽到侍女報告後,一愕後驚起,再坐了下去。她目中複雜,覺得可笑,又自覺可悲。想原來——

  玉女竟願意爲範翕這樣做!

  那她自己可真是從頭到尾的笑話啊!

  於幸蘭憤憤不平,吩咐侍從收拾行裝更快些。她要回去齊國,她要向父母告狀哭訴!范翕耍弄她至此……齊國絕不和他結盟!

  於幸蘭等著看範翕離開了齊國的庇護,他如何在衛天下翻出浪來!

  是否會和周王朝的其他公子一樣被囚禁!

  於幸蘭等著看!

  她充滿怨氣和絕望:「離開我,你什麽都沒有,你什麽都不是——!」

  「你總有一日會知道你到底丟弃了什麽!」

  --

  然範翕既然放弃了齊國,哪怕選了一條更難的路,也會走下去。

  衛天子解决了宗親的怒火後,面對九夷的挑撥,心情也很煩。在天子看來,天下初定,也許是隨便一個山賊不小心沒認出九夷隊伍,搶了九夷。九夷回來告狀,衛天子沒有找出那幫賊人,但已打算隨便給一夥山賊扣上罪名去交給九夷懲處。

  九夷却還挑撥宗親和衛天子的關係!

  還爲此囚了玉女!

  衛天子心情煩悶,他雖得不到玉女,但日日看著也好……如今這活色生香的美人,却一下子被囚去了楚國丹鳳台!他稍有表示丹鳳台已成廢墟、楚國太遠,衛王后就迫不及待地下令,讓匠工去修復丹鳳台。王后好似唯恐衛天子要把玉女留下。

  衛天子更怒。

  爲王后的處處挾持自己,與自己作對!

  自己這個天子還得看王后的臉色,當得何其憋屈!昔日周王朝還在的時候,衛王每年上朝爲賀,可從來沒見過周王后敢對周天子指手畫脚。

  然這正是衛天子依靠齊國得了天下而不得不做的退讓。

  如此當衛天子抱怨九夷時,範翕對九夷作出憤懣之狀,便讓衛天子心中一動。

  衛天子問:「你厭九夷?」

  範翕答:「九夷摧我山河,陛下爲了國土不得不退讓,他們却得寸進尺,此次更是挑撥陛下和宗親關係。而昔日,九夷和我大哥的戰爭,我亦深惡痛疾……我知大衛和九夷聯姻,是求百年和平。我心中對九夷之仇不平,還請陛下見諒。」

  衛天子沉默一會兒,道:「若有選擇,誰願意和蠻人結親?」

  如果不是爲了得到周天下……爲了得到周天下,齊衛聯手,成家背叛,九夷入攻……三管齊下,才殺了周天子,竊取了天下!

  衛天子嘆道:「這天下之主,可真不好做。」

  範翕再苦笑:「陛下有陛下的難處,臣也身不由己。自於幸蘭回去齊國,朝中齊國臣子,對臣一直挑錯。陛下不如將臣也囚去府中反省,臣現在覺得,大哥那樣的日子也不錯……」

  衛天子沉默許久。

  他慢慢說道:「公子翕,齊國是和你不虞的,範氏已無法指望。你若想活下去,勢必得依附寡人才是。此次正是寡人保你,你才能平安和幸蘭退親。」

  範翕心裡冷笑,面上却稱是。

  衛天子便再道:「寡人若是封你爲王,讓你去燕國,你覺得如何?燕國在東北境地,和九夷接壤,旁側便是齊國。寡人對九夷已不耐至極,而齊國麻……既然挨得那麽近,你偶爾探出一些齊國的消息,告知寡人,可否?」

  範翕緩緩抬目。

  燕國是貧瘠蠻荒之地,雖不如九夷那般荒僻,但在大衛國土中,已屬沒有王室願意去分封的荒土。燕國不得王朝重視,哪怕燕國和九夷接壤,但是抵禦九夷,王朝昔日一直靠的是齊衛二國,從未考慮過燕國。

  衛天子却要將他派去燕國。

  一爲九夷,二爲與燕國相挨的齊國。

  三,也是爲了給天下一個交代,讓天下人看看,衛天子幷未殺盡周王室的血脉。只要人盡可用,衛天子寬容,自是願意啓用昔日忠誠於周王室的那些遺民舊臣的。

  這是衛天子的招安之法。

  衛天子派范翕去燕國,可說是根本不對範翕報什麽希望。沒有人能在燕國那麽偏遠的地方折騰出什麽來,衛天子說什麽九夷什麽齊國,不過是說得好聽,讓範翕覺得自己是有用的。

  其實衛天子將范翕當一枚棋子,任意扔掉,還要拿他這個棋子做表率。

  短短一瞬間,範翕就想清楚了衛天子在想什麽。

  範翕唇角含一絲笑——

  這個機會對其他人來說,和流放無异。

  然對他來說,衛天子肯放他離開洛邑,甚至封他爲燕王,已經是範翕想像中很不錯的結果了。

  畢竟範翕尚未弱冠,他想要正經分封在自己父王時代都要等兩年,而今不用等兩年就成爲王。哪怕是燕國,哪怕是任何王子公子都嫌弃不願去的燕國……爲了能够鬥倒齊衛二國,範翕願受數年之辱。

  範翕當即俯身拱手而拜:「臣定不負陛下使命!」

  衛天子滿意點頭。

  君臣相視一笑。

  一時間,倒像是二人心照不宣達成某種共識一般。

  --

  范翕被封爲燕王,年後離洛的消息,玉纖阿是在成府中,聽侍女閒聊時說起的。

  因爲得罪了宗親,成容風怕那些宗親又拿玉纖阿做什麽文章,便不讓玉纖阿出府。又因自囚丹鳳台,很明顯是爲了范翕,成容風心中有怒,也不許範翕登上他們府門再見玉纖阿。

  玉纖阿倒是很平靜。

  範翕偷偷給她寫過一張字條,托人傳給她。字條中說他最近忙碌政務,成府衛士看得嚴,他很難入府。

  玉纖阿笑一笑,幷不在意。

  而侍女用複雜語調說范翕要封王離洛,就要走了時……玉纖阿裁剪花枝的手頓了一頓,她算了算時間,只感嘆般說:「那他比我還要走得早啊。」

  侍女看她面色平靜,便也不說什麽了。

  --

  範翕偷偷見了自己的大兄,請范啓放心,說自己一定會救範啓出府。

  范翕爲麻痹衛天子,一直在跟著天子忙碌政務,務必使天子相信自己是站在天子那一方的。爲此,衛王后頗有些冷落範翕,這反而讓天子滿意。

  而範翕演戲演得太投入,處理政務太積極,竟給累得病倒了。

  冬日元旦日時,滿朝文武百官共賀,範翕却在府上養病,讓衛天子深深感慨范翕身體之差。因爲天子最近重用范翕,有忠臣提出該提防範翕,畢竟公子翕是前朝王室血脉。衛天子不以爲然:「其他人寡人提防也罷,但公子翕你們也看到了。他整日病歪歪的,三天兩頭地請假養病。這麽一個人,寡人有什麽好提防的?」

  衛天子道:「寡人還要重用範翕!讓周王朝那些現在還不肯歸順寡人的舊臣愚臣們看看!寡人如此重用範翕,豈會虧待他們?天下能臣,都該歸順寡人。」

  臣子見公子翕那般病弱,便也覺得天子說的有理,是以不制止衛天子厚待范翕。

  二月初,龍抬頭。

  前日下了一整日的雪,雪停後,來賀的諸侯王室紛紛離洛。衛天子便也在問候了範翕身體後,讓範翕去往燕國。

  當日夜,曾先生等人都在範翕的府邸,和衛天子派來的朝臣交接公文。王宮送來了許多賀禮,曾先生等門客帶著人一一清點。呂歸離府,和吳國九公主奚妍告別。奚妍目中含泪,答應自己先回吳國,待改日有緣,再和呂歸相見。

  一番告別,弄得呂歸傷感十分。

  回范翕府邸時,因前院被衛天子所派的宦官臣子堵著路,呂歸不願與那些人多打交代,便從後院翻墻而入。呂歸翻墻時,立在墻頭長嘆一口氣,想日後自己就要跟著範翕建功立業了。希望這位總是跟人演戲的公子翕,真的有些本事,不要像他看起來那般虛弱……

  呂歸眸子却猛地一凝。

  視綫中看到了範翕。

  範翕面如霜雪,出現在了後院墻下。他目色陰陰的,一抬眼,就看到了正要翻墻而入的呂歸。呂歸一噎,差點被突然冒出來的範翕嚇得滑下墻去。範翕不應該正在前院聽衛天子派來的那些人冗長的彙報麽?出現在這裡做什麽?

  範翕淡聲:「跟我出府。」

  呂歸手指自己:「你在跟我說話?」

  範翕嘲諷道:「不是,我在跟墻說話。」

  呂歸:「……」

  現在陰沉沉的範翕、動不動冷嘲熱諷的範翕,和以前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翕判若兩人,真是讓人好不適應。

  --

  成府夜已深。

  玉纖阿的院落中,大部分侍女已經退下,隻姜女留在玉纖阿身邊。

  成容風終於將姜女放了出來,送回到了玉纖阿身邊。成容風無法斬斷玉纖阿和過去的聯繫,而妹妹又要很快離開,成容風便黯然失色地,派去妹妹最熟悉的姜女去服侍玉纖阿。

  夜半三更,玉纖阿立在窗前撿一叢臘梅。

  姜女困頓無比,打了三四個哈欠。她趴在案上盯著玉女的背影發呆:「玉女,這麽晚了,我們睡吧?」

  玉纖阿柔聲:「再等等。」

  姜女道:「我聽成二郎說,公子翕府邸現在被王宮派去的宦官圍得水泄不通,公子翕分身乏術,根本不可能——」

  她突然住口,美目瞪起,因爲關著的門突然從外被禮貌地敲了兩下。屋中二女未說話,姜女驚訝在這樣的深夜,怎麽會有人敲女郎的門。而那敲門的人等了兩刻,將本就未關緊的門推開了。

  範翕一身清霜,立在屋門口。

  姜女瞪直了眼。

  玉纖阿手中銅剪刀輕輕顫了下,她看向範翕。

  而院中騷亂起。

  衆衛士闖了進來:「好大膽子,竟敢闖成宅——」

  衛士手中的刀劍沒有追上範翕,因他們要向範翕殺來時,先被一道凜冽人影擦過而壓。這人武功極强,以一己之力,抽刀擋在了他們面前。一把刀,就攔住了所有人的去向。

  呂歸朗聲而笑:「要拿下公子,先與我過過招吧——」

  呂歸回頭,看範翕仍站在門口,和窗前的美人只顧著看、却不說話。呂歸著急,高聲:「公子還等什麽?!公子不會真指望我爲公子擋一晚上的兵吧?」

  範翕回神。

  他踏入了屋捨,一把拽住玉纖阿的手,將她扯入懷中。他拉著她向外:「走。」

  玉纖阿完全不拒絕他。

  而姜女:「呃……」

  她才向外邁了一步,範翕回頭瞥她一眼,姜女身子發抖,又默默縮了回去。她鼓起勇氣乾笑:「奴婢的意思是,外面那麽冷,公子不爲女郎帶一件斗篷麽?」

  範翕一頓:「取斗篷來。」

  姜女連忙殷勤取了一兔毛斗篷交過去,範翕扯過斗篷將懷中女郎包住,仍向外走。姜女不敢追,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範翕帶著玉纖阿推門而出,躍墻而走。

  姜女長吐一口氣,心中也覺得有些怪——

  原來玉女這麽晚了不肯睡,是在等範翕。

  玉纖阿原來知道範翕會來找她。

  或者說她相信,他一定會來找她。

  --

  出了成府,將後面的爛攤子丟給呂歸扛著,範翕爲玉纖阿系好斗篷,抱著她騎上一匹馬。

  他讓她坐在自己身前,將她抱在馬上,一聲長喝:「駕——」

  深夜濃霧,雪地清寒,俊男美女公乘一騎,在罕無人烟的街巷中打馬而過。

  範翕抱緊懷中的美人。

  他禦馬時,低頭用臉貼玉纖阿面頰,問她:「冷不冷?」

  玉纖阿搖頭。

  範翕輕聲:「你本該在睡覺,我不該吵你出來。」

  玉纖阿一笑,頗爲不以爲然。

  他看她仍是以前那副冷心冷肺的樣子,不知爲何,範翕心中的陰鬱戾氣反而因她這樣而緩了下去。範翕目中光便溫柔了下來,他摟緊她腰肢,貼著她面頰柔聲:「玉兒,我帶你一夜游盡洛邑如何?」

  「自你來到洛邑,我一直不曾帶你好好玩過。而今你我都要走了,走之前,總是要看一看的。」

  玉纖阿仰頭,與他垂下的星辰般的眼眸對視。

  她伸手拂過他面頰,輕輕點了下頭。

  --

  夜濃雪清,於是範翕帶著玉纖阿禦馬長行!

  範翕將自己昔日生活過的這座古城,一一指給玉纖阿看——

  「玉兒,我們所在的這條街,是銅駝大街。它西畔正是洛河,我們如今正是沿著洛河在走。你看街邊植了許多柳樹,待明年春日,草長鶯飛之時,這裡風景才是最好。」

  「那邊是龍潭池。古詩雲,台高風氣肅,龍臥水華磬。池清花磬,葱樹高懸,說的便是龍潭池。龍池中養了很多錦鯉,不知你可有去看過?」

  「那是瀍河!河水過邙山,山溝中植滿含桃(櫻桃)。含桃形成一溝,溝岔縱橫,春日時粉紅雪白交織一片,極爲好看。」

  「玉兒,那是……」

  他聲音清朗,騎馬一路前行,又出了城,將他腦海中所記的風景都介紹給玉纖阿聽。但他說的都是以後有多美,而現在玉纖阿看來,四處白茫茫,天灰沉沉,幷沒有他所說的美景。

  但範翕情緒難得激蕩,玉纖阿縱是心中難受,也不忍打斷他。

  而範翕帶玉纖阿出了城,將馬留在山下,帶她登上了大石山。范翕牽著玉纖阿,玉纖阿本有些疲累時,見他突然不走了。她抬目,見到了讓自己震撼的一幕——

  蒼雪無邊,浩烟滾滾。伊闕之東,石林聳立。

  石林聳立在浩浩大雪之中,沒有人來破壞,大自然的輝煌壯麗,使人震撼。

  風清之夜,玉纖阿和范翕幷立在山巔,望著這一片茫茫白雪覆下的建築。只覺景觀靜謐,冰雪雕琢,猶如仙山瓊宇,凡人不能到達。

  玉纖阿喃聲:「這是什麽?」

  範翕答:「石林雪霽。」

  范翕鬆開玉纖阿的手走向前,清風縱著他的雪白衣袍,看他身影單薄,即將融於雪光中。玉纖阿向前追一步,聽範翕微笑:「這是唯一冬日雪後,你能與我於此時此刻,所共觀的洛邑美景了。」

  范翕回頭,望向她,目光眷戀:「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玉纖阿心臟揪起,看他站在山巔,看他離她數丈之遠。她忽然心生恐懼,唯恐他就此不見。

  玉纖阿高聲:「飛卿——回來!」

  範翕微微一笑:「你怕什麽?你以爲我要跳崖,要與你殉情?才不是呢。」

  他忽然拔下自己發間玉簪,一綹青絲擦下,拂在他冰凉面頰上。而範翕抽出一柄刀,刷一下,刀法極快,他砍下了自己一綹髮絲,握在了手中。

  範翕長袍飛揚,他握著那綹青絲,跪了下去。

  幷不是向玉纖阿下跪,而是向浩大天地、向石林雪霽下跪。

  他背對著玉纖阿,手握著自己砍下的那綹髮絲,長跪而朗聲:「天地爲證,日月可鑒,范翕於此起誓,願與玉纖阿結爲結髮夫妻!生生世世,永不相弃,死生不離——」

  「范翕於此起誓,玉纖阿日後與我如結髮妻子一般。我生她生,我死,亦求她生!天地共鑒,此志磐石不移!」

  玉纖阿目子瞠起,她眼波如清水流動,靜靜地看著範翕跪在那浩瀚雪林前。

  他的聲音,飄蕩在天地間——

  「生生世世,永不相弃,死生不離!」

  那聲音飄在她心中,飄在她魂魄中。

  玉纖阿盯著他,長長久久地盯著範翕長跪的背影。

  她腦海中浮現許多畫面。

  幼時在薄家爲奴,被打手心,偷偷跟著女公子學琴,不敢和人說話。流浪民間,東躲西藏。舞坊中管教極嚴,那些客人十分噁心。她和男人們周旋,她和女子們鬥心眼。她弄傷了人,她和官府捉迷藏。她被老伯所救。她怕連累他人,只好再逃……

  而那些畫面,在記憶中如退潮前一點點散去。

  留下最後的定格。

  她狼狽地坐在雪地中,斗篷和金鏈子揚起,她抬頭,看到光風霽月、豐神俊朗的公子下馬,一步步向她走來。

  如命運一般。

  他走入她的生命。

  緩緩的,玉纖阿向前而走。

  她站到了範翕身側。

  玉纖阿袖中藏著匕首,她抽出了自己袖中的匕首。範翕抬頭看她,見她學他那般,拔下了自己發間的一根簪子。一綹青絲落肩,玉纖阿跪了下來,將那綹髮絲割下。

  玉纖阿與範翕幷肩而跪,面朝雪林,面朝天地,她朗聲:「玉女纖阿在此立誓。天地爲證,日月可鑒。玉女纖阿願與公子范翕共結連理,結爲夫妻。生生世世,永不背弃!」

  「若有違此誓,願生生世世墮入畜生道,永不見天日。」

  範翕側頭,望著她。

  玉纖阿轉過臉來。

  二人目中水光浮動,緩緩的一片雪花,落在二人的長睫上。

  瑩雪穿雲,濃霧漸漸散去。天依然灰濛濛的,但天邊亮起了一道微弱白光。

  天即將亮了,雪却重新下了起來。

  範翕伸手握住玉纖阿的手,二人手相握,範翕從玉纖阿手中取過她的那綹髮絲。他低頭,將二人的髮絲纏在一起,他細緻地低頭,將髮絲收入了一個荷包中。

  範翕抬頭望著玉纖阿輕聲:「我十分愛你,恐不見你,日夜難寐。你將這結髮留給我做個念想,好不好?」

  玉纖阿目中凝泪。

  却含笑:「好。」

  她伸手撫他面頰:「公子,我心中是有你的,你別怕。」

  範翕伸臂抱住她。

  久久而不語。

  --

  二人下山時,靜默中,聽到了人馬聲。向前方看去,見是兩方人馬都來找他們了。

  天地大雪,成府的人是成容風親自帶隊,在雪地崎嶇中艱難行走,看到玉纖阿時,成容風微微鬆了口氣。

  而範翕那邊跟來的人,是曾先生、成渝等一些親近之人。看到範翕果然和玉纖阿在一起,衆人意料之中鬆口氣,又齊齊嘆一口氣。

  范翕對玉纖阿低聲:「我走了。」

  玉纖阿輕輕地:「嗯。」

  範翕鬆開她的手,走向那大部隊中。雪花在他身後肆虐,他的長袍被風卷起。雪花迷了玉纖阿的眼,玉纖阿盯著範翕的背影,看他步步遠離她,看他沉靜走向那三年之約——

  玉纖阿上前一步,在衆人意外中朗聲:「燕主!」

  範翕後背一頓,却沒有回頭。

  玉纖阿聲婉而清,高聲朗道:「祝燕君延壽萬歲,長保燕國!四海咸乘,諸侯賓服,觴酒既升,永受萬福!」

  她長袖相拱,向下而跪,再次高聲重複:「妾身祝燕君延壽萬歲,長保燕國!四海咸乘,諸侯賓服,觴酒既升,永受萬福!」

  範翕回頭,目中清盈,水光瀲灩。他强忍著自己汹涌的情緒,盯著那跪下的女郎,長久地凝望。

  而後忍泪轉身,不忍多看。

  回首間,雪與衣相織,郎君衣如鶴羽,雲飛風起。天地大雪,他仿如雲中君般高貴清冽。

  玉纖阿跪在原地,望著他走遠。她睫毛上沾著雪霧,這麽多的人,她只看到範翕一人背她而去——

  美好的公子即使背對她離去,依然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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