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上午時天還晴朗, 中午狂風大作, 下午時天空昏昏, 下起了雨。玉纖阿離宮前, 與被雨困在宮中、百無聊賴翻著書簡的九公主打了招呼, 就撑著傘出去了。
玉纖阿收到的那封「情書」,將私會地點放在吳宮一舊宮後荒廢的樹林中。要去那樹林,必先繞過舊宮。因此宮在上任吳王當位時,宮殿連續三次遭雷電擊毀。之後前任吳王與現任吳王都覺得此宮不祥, 便廢了此宮。此地之荒僻, 使得平日連宮中巡游的宿衛軍中衛士們都不常來。
玉纖阿心中暗自忐忑。
她已向奚禮證明這情書不是奚禮寫的, 那會是何人假扮奚禮的身份, 與她相約呢?她與奚禮暗自猜測後, 都覺得也許是世子殿下身邊出了叛徒之類的。大約有些事想向玉女證實,再或者起了歹意覬覦玉女的美貌……無論何種原因,即使玉纖阿不懇求, 奚禮也會走這一趟。
其實玉纖阿心中猜測的,還有一個最差的可能, 是這封情書, 與公子翕有關。
因除去奚禮身邊的人知道玉纖阿和奚禮關係詭异外,還有一人知道, 那便是範翕。且範翕前幾日在狩獵賽上, 還出於不知名的原因和奚禮大打出手, 範翕一身好武功, 就此被吳國上流所知曉, 近幾日來往宮中的貴女都對公子翕津津樂道。
自離開狩獵宴後,玉纖阿已好幾日不曾見過範翕了。
往日總是他主動找她……他不來,他們兩人身份懸殊太大,就好似沒有往來了。
玉纖阿心中有極淡的不安和思念之情。她有些想念範翕,她好幾日不見他,有時候日常勞作時,兀自就會想到他的笑容,想到他托著腮含笑看她的樣子……玉纖阿淡淡吐口氣,進入舊宮地址前,想到不妨今夜,她想法子見範翕一面吧。
那人兀自小氣。也許還氣著她在狩獵賽時與奚禮獨處竹屋,一直等著她來解釋呢。
玉纖阿與奚禮商量好,讓奚禮與他的人馬候在舊宮外,玉纖阿先進去。待私會時間過了兩刻,玉纖阿托住那人,奚禮便帶人進去將人捉起來問罪。奚禮聽聞她的意思,皺了皺眉:「孤爲何不在一開始便進去捉人?」
玉纖阿低著眼,柔聲:「萬一那人位高權重,稱自己只是路過,殿下哪來的證據呢?」
奚禮沉默,明白玉纖阿是點明,對方也許是他的兄弟。這種猜測,讓奚禮一下子想到上月,他的父王聽到花朝節上玉纖阿的風采,還問他來打聽……都是好色之徒而已。
奚禮低聲:「孤只是擔心你被人欺辱。」
玉纖阿側了下臉,雨簾淅淅瀝瀝,將她面容映得幾派朦朧。明明是尋常宮女衣著,雨拂風動,她衣袂微揚,竟翩若仙娥般。奚禮怔怔望著她,聽她輕聲細語地說:「殿下不必擔心。玉女卑微之軀,願爲殿下效勞。」
奚禮無話可說,心中覺得一陣堵。因玉纖阿總是這麽會說話,說的他不知該怎麽辦。
奚禮無言之際,玉纖阿抬頭,對他寬慰一笑,便撑著傘轉了身,向那舊宮深處走去。奚禮在原地兀自望著她纖瘦背影,看她身影被雨幕包圍,如烟鴻般散入風雨中,漸看得不真切了。
奚禮吐口心中鬱氣,和自己的衛士們尋了躲雨處,等著時間。時辰一點點過去,奚禮本耐心等待,忽然一個內侍小跑來,氣喘吁吁告訴他,吳王有政務要詢問他。奚禮皺眉,心中一陣不耐,但他自不能拖著他父王不理。算了算玉纖阿的私會還沒開始,而兩刻鐘的時間又得再等一等,若他抓緊時間,應當是趕得回來的。
奚禮便吩咐衛士們原地待命,內侍爲他撑起傘,小跑著追隨奚禮步入雨中。
此時玉纖阿人已到了約好的樹林前。這裡雨似乎小了些,風却是有些大。舊宮荒凉,一陣陣陰風拂來,樹林中的樹皆是百年古樹,高得望不到盡頭。立在這樣的地方,風聲雨聲呼嘯在耳,玉纖阿心中也浮起幾絲懼怕。
心想怎麽約在這樣的地方……那借著奚禮殿下身份約她的人,到底是想做什麽?
玉纖阿忐忑不安地在樹林前侯人,傘撑靠在旁側一顆蒼樹身上。飄飄細雨落在頰畔上,玉纖阿幾次被冷風吹得一陣瑟縮發抖。她咬唇,忍著想要離開此地的本能,不斷在心裡給自己鼓氣,告訴自己奚禮殿下就在外等著,自己不會出事的。再不濟,還有九公主,她離宮前,也暗示過九公主……玉纖阿正想得混亂時,後方徒然伸出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向身後人身上貼去。
果然是個男子!
然那人抬袖摟她腰時,她好似聞到似曾相識的熏香……玉纖阿正要判斷,她方側了下頭,想轉身向身後人看去。那人却一手攬著她腰,將她固定在懷中。另一手伸來,直接捂住她的眼睛。
玉纖阿被完全箍在了身後人懷中。她本就不喜人碰自己,全身當即僵住,玉纖阿却兀自冷靜,開口欲說話:「這位郎君……唔!」
身後抱住她身的那人,竟然偏頭,吻住了她的唇!
他竟親她!
是那類掠奪一樣的感觸。暴風雨從天際席捲,同時間,火山熔漿噴發一般淹沒她。陌生的人,陌生的衣裳,那人的臉還與她貼著,冰凉又於情,想要毀滅般……玉纖阿嚇得臉色發白,然後她怕極了,暗自後悔自己的托大。
她在他懷裡猛烈掙扎起來。
却覺那人似冷笑了一下,她越掙扎,黑暗中拖拽著她的狠厲的力度越重。玉纖阿不肯屈服,她被那陌生人强壓著,身子一邊冷得冰凉、怕得發抖,一邊手臂向上掙,想掙脫這人。她被捂著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雨點滴滴答答覆滅她。
玉纖阿:「唔唔唔——」
她始終不肯屈服,那人也是嫌她煩,兩人抗爭著,他壓在她唇上的力道不减,捂著她眼睛的手不放,摟在她腰上箍住她的手却鬆了。玉纖阿趁此機會,手得到了自由。她力氣小,知道自己打不過這位陌生人,唇也被人碾轉著喊不出聲,但她也是極爲果敢大膽之人。她手伸到自己袖中,抓起一枚尖頭被磨得極爲鋒利的簪子,揚臂就向身後那人身上扎去!
因那人是從後抱她,脖頸、臉都與她貼著,她能判斷出那人脖頸的方向。玉纖阿使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將簪子扎向那人的脖頸。尖銳之物刺入皮肉,玉纖阿覺得自己定刺中了,但那抱著她强吻她的人只是捂她眼睛的手因吃痛而壓得緊了些,竟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玉纖阿以爲自己沒有刺中,她要再次扎,這時,那人忽地鬆開了她的眼睛。眼前光驟然亮起,玉纖阿一楞時,一條絹布却從後綁來,雪白的布條綁在了她眼睛上。玉纖阿手是自由的,她抬手就想向臉上去摘掉那布條,那人却在爲她眼睛綁上布條後,手得了空,她手抬起時,那人轉了身,到了她正面。他抬手,便握住了她兩隻手。
他抬手在她腕上一敲,玉纖阿手腕發麻,手中簪子就震得落了地。他握著她兩隻手,仍低頭强吻著她。玉纖阿慌亂中咬唇,想咬那在她口中施虐的人。她身子被强推著向後,貼在了樹身上。那人推她的動作極大,她背脊撞在樹上,樹葉間稀稀落落的雨絲,便滴滴答答地澆到了兩人身上。
玉纖阿抬起膝蓋要踹那人下身,那人早有準備,完全將她壓在樹上,將她的手、膝蓋,全都壓得緊緊的。
玉纖阿被壓在了樹上,眼睛被布條蒙著,手被人制著,全身被人壓著。隔著薄薄春衫,又因下雨落下的水,她的玲瓏身體,與他貼得嚴絲合縫。
整個世界都是黑漆漆的,驚恐的。又因玉纖阿咬他,口腔間滿是鐵屑般的血腥味。這强烈的親吻讓人發抖,極度羞耻間,玉纖阿聽到喘息,聽到風聲!他如野獸,掐著她……
他竟然、竟然……
玉纖阿怕得要命,渾身發冷,她掙得更厲害了。因她掙得厲害,兩人之間的距離反而貼得更近。而正是這片刻時間,因此人動作也大了些,玉纖阿恍恍惚惚的,聞到了他袖口的熏香——
她聞過!
她一定聞到過!
這人她定是認識的!
玉纖阿拼命讓自己不要慌,讓自己去想這樣的熏香是誰身上的……她忽而打個冷戰,因她想到了,這是吳世子奚禮常用的熏香。她方才和世子殿下分離時,還聞到了殿下身上的香……
玉纖阿大腦空白,一時不敢相信:此人是奚禮?!
怎麽會是奚禮?
奚禮不是不承認這封情書是他的麽……許是她大腦混亂之際,掙扎的動作停了,那壓著她强她的人,力道也不那麽重了。喘息劇烈間,玉纖阿再次咬他的舌。他後縮之時,唇向後退了下,玉纖阿終於逮到機會開了口:「可是世子殿下?」
這人沉默著,自然不會應她。
玉纖阿喃聲:「殿下……你爲何要這樣對我?」
這人重新貼上來,唇挨著她,他舌沒有伸入她口。唇與唇相貼,冰凉雨絲落入兩人緊挨的唇間,玉纖阿感覺到他貼著自己的唇,好似輕微地,向上勾了下——
他在笑。
笑什麽?
玉纖阿顧不上想那麽多,她只想穩住面前的「奚禮」。她鬧不清楚這是爲什麽,她只好說:「殿下,請不要這樣。纖阿自知你對我有情,纖阿也非無情之人,只是……唔!」
她的唇再次被吻上了。
但是這一次,玉纖阿不掙扎了。
她被壓在樹上,被「奚禮」强吻著,手被握在他手中,膝蓋也被他壓著。寥寥雨絲落在他身上,順著他的睫毛沾到她綳蒙著眼睛的布條上。布條漸漸濕了,模模糊糊中,女郎被蒙在絹布下的美麗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郎君的身影。
當是「奚禮」。
她萬沒想到平時肅冷的世子殿下,竟會做出這種事。是否她平日對他太過冷漠,不肯回應他,才讓他那麽冷情的人,被她激怒了?他竟這樣對她……竟專程寫了情書,原來真的是他要與她私會……她日後該怎麽辦……玉纖阿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但眼下,掙扎,是掙不了的。不如穩下世子,好和世子好好說話。
於是,她的舌如魚一樣,勾著彎,擦過他冰凉的唇。
壓著她的「奚禮」呼吸重了下。
但玉纖阿溫柔地張口回吻他,她以爲自己溫柔下來,「奚禮」會冷靜。却想不到這人好似被她刺激得完全瘋了一樣,她才起了個頭,他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加重,痛得她一聲慘叫,而唇上壓著的力道更重了。
他好似發了瘋!
徹底發了瘋!
手脚緊貼,水滴落頰。濕漉潮潤,膩膩噠噠間,鼻息與唇齒交錯。唇!舌!都好似已經不是她的了,都好似成爲了他的臣下。
他如戰場上無情的將軍一樣,長.槍揮下,肆無忌憚地攻城略地。滿城在風雨中搖搖欲倒,暴雨洪濤傾瀉而下!
玉纖阿喘不上氣,她又開始拼命掙扎。亂髮潮濕貼著臉,她眼上蒙著布,臉頰緋紅似火燒,纖瘦的身體在男子懷中抖得如落葉般。那樣蒼白,那樣紅艶,却因掙扎而更美。這樣如落葉紛飛般的美,凄然荒凉,偏比平時溫婉似水的她,更勾起男人的暴虐欲。
玉纖阿胸脯顫著。
他的反應便更大!
玉纖阿覺得自己手都要被他捏斷了……怎麽辦、怎麽辦……她六神無主之時,聽到了奚禮殿下驚愕與失望交織在一起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麽?!」
玉纖阿:「……」
爲何吳世子的聲音隔著段距離被她聽到,而不是貼著她的耳?
她的心凉下。
伏在她身上的男子不再强吻她了,他鬆開了握她手腕的手,施施然,替她解掉了綁在她眼睛上的布條。眼前光綫亮起,玉纖阿被光刺得閉了下眼,再次睜開時,她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真正男子是誰——
不是英武的相貌,而是面容偏文秀;沒有銳氣十足的眼睛,他的眼睛總含著三千愁緒般,脉脉含情;不是無情的薄唇,而是柔軟適中、因親吻她而水潤無比、甚至沾著兩人口舌間的血迹的紅唇。
不是吳世子,站在她面前、假扮吳世子、給她蒙上布條强吻她的人,如一幅在天地間徐徐展開的水墨畫般,蒼凉、秀致,他垂下眼來望人,天下女郎誰不被他俘虜心魂?
正是公子翕。
范翕垂著眼,勾唇。他伸手擦了下自己被吻得有些紅腫的唇角,對面色冷而白的玉纖阿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幾多失落,幾多荒凉。玉纖阿仰頭怔望他,看他的臉白得,像是在冰湖中泡過一般,蒼白無比。明明作惡的是他,現在神色凄凉悲哀的人,也是他。
範翕好似無事般地回頭,對那帶著大批衛士、站在雨中望著他和玉纖阿的吳世子奚禮含笑道:「我與玉女開玩笑,沒想到驚擾了世子殿下。玉女真是調皮。」
奚禮:「……」
他寒著臉,看著這二人。男子將女子摟在懷裡,玉纖阿面色雪白、神色怔忡,但她被範翕摟抱著,全然無動於衷。而範翕低頭,爲她拂去她唇角所沾的血絲。他二人越是相配,奚禮越是看得渾身冰凉。
他怒道:「你二人這是私通大罪!」
範翕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玉纖阿終回了神,抬頭,目光蕭索地向奚禮看來。她張口想要說什麽,但看到奚禮望來的對她失望至極的眼神,玉纖阿反應過來,想在奚禮心中,她這番引他過來看她和範翕親吻的行爲,是對奚禮的極重羞辱。明明知道奚禮對她有好感,她還用這樣强烈的方式刺激他。她明明可以不這樣……
玉纖阿唇顫了顫。
看奚禮盯著她,失望無比地道:「玉女,你……好自爲之!」
不再想看著私會的男女一眼,奚禮不是那類要將自己喜愛的女郎繩之以法的人。他只是對玉纖阿失望無比,對範翕失望無比。奚禮一句話不想多說,如同來的時候一樣,他帶著那大批衛士,轉身走了……
舊宮樹林前,風雨稀稀疏疏,再次只留下了範翕和玉纖阿二人。但這一次,沒有蒙著眼的布條,沒有親密却讓人恐慌的强吻……玉纖阿緩緩抬頭,眼睛望向那伸手抹著自己流血的唇、似笑非笑看著她的範翕。
玉纖阿再裝不出往日的溫柔了,她冷冰冰道:「範飛卿,你竟假扮吳世子强我……如此發瘋,如此病態,是何緣故?」
她同樣對他失望無比。乾脆直呼大名「範飛卿」。
範翕笑道:「發瘋?這叫什麽發瘋?和平時你的裝模作樣比,我不過是斷了你和奚禮的機會而已。怎麽,生氣了?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和奚禮有任何機會了?知道自己只能依附於我了?那如果我也不要你了呢?你又想勾搭上誰呢?」
他說著,一步步逼近玉纖阿。玉纖阿覺得他不對勁,她看到他雖然在笑,眼底却陰冷一片。玉纖阿向後退,範翕抬手勾住她的下巴。他勾她下巴,讓她仰頭看他,他冷冰冰地俯視她,冷笑:「怎麽樣,愛這樣的我,刺激麽?」
玉纖阿:「……」
範翕轉而變臉,臉沉下去,譏誚道:「不,我忘了,玉女可不愛我。玉女將我耍得團團轉,將我玩弄於掌骨中,將我騙得神魂顛倒。怎麽,你騙我時就高興無比,到我哄你一次,你就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玉纖阿停頓一下,問:「你什麽意思?」
范翕勾她下巴的力道重得玉纖阿擰了眉,他的手發著抖,玉纖阿看他的眼睛,覺得他隨時會控制不住殺了她。但他强忍著,額角青筋抽.搐,他對她說話,眼底的扭曲恨意濃烈無比:「我全都知道了!你根本不是貴女出身,不過一個舞女而已,却騙我你有什麽自尊,讓我放過你。你不識字,還騙我你當時忙,所以沒法見我。你收了我那麽多禮物,房捨中却乾乾淨淨,什麽也沒留下,因爲你全都燒了!」
「一邊和我虛與委蛇,一邊和奚禮勾勾搭搭。你愛的人是奚禮吧?你心中深愛的人是他才對吧?所以我幾次提出帶你走,你都不肯,是捨不得奚禮吧?呵,再捨不得有什麽用!你日後和他再無可能了!」
范翕說起奚禮時,眼中流露著極度的嫉妒之情。恐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提起奚禮時咬牙切齒,滿滿是對玉纖阿報復的快感。無論玉纖阿曾經與他說過多少次她不愛奚禮,範翕都不會信了。她騙他太多,他現在完全不信她。他只知道,他是傻子,他被這個滿嘴謊言的女人騙成了這樣!
而他越說,玉纖阿神色越靜,心越凉。
她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這一切……但除了她深愛奚禮那個說得不對,其他大約都是對的。所以玉纖阿怔怔的,她下巴被扣得發痛,她也沒有反駁。她沒有如往日那樣在他面前伏低做小裝可憐裝無辜,臉上便帶了些凉薄冷意。
淡淡聽著範翕控訴。
範翕笑:「被我說中了?無話可說了?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這樣的女人。你出身如此卑賤,目不識丁,竟敢攀上我,竟……」
「你這樣惡毒的女人,沒有一句真話。日日在心中嘲諷我,背著我勾搭其他男人,還從我這裡騙走許多東西……」
他說的,可真是不好聽。
但他可以說她任何不好,不該說她低賤。
玉纖阿抬目:「公子這是什麽說法?出身卑賤,便不能向上攀登,只許自甘墮落?目不識丁,便永是貧民,不該讀書學字,肖想學富五車?是否螻蟻便永該是螻蟻,不能有不甘心?公子說我如此低賤,竟敢攀上你。是,我承認我騙了公子許多,但是這樣想肖想自己沒有的東西又有何錯?若說錯,公子你自己不就是在公子中出身卑微,刻意依附太子殿下麽?」
「你——」
範翕萬萬想不到她竟敢開口反駁,還說他!
他伸手便落在她脖頸上,想一掌握住,想掐死她!范翕强忍著怒,冷聲:「你騙我那麽多,竟還有理由?」
玉纖阿道:「公子這話却也說的不公。我騙你什麽了?不是你見色起意麽?我不是一直拒絕你麽?不是你一直在追著我不放麽?你自己貪色,愛慕美色不反省自己,如今出了事,倒將所有的錯兀自怪到我頭上。你可有從我這裡得到什麽損失?壓根沒有。你甚至一直很享受。」
「我露的破綻挺多的吧?你一直不問不管當做不知,不就是圖我美色麽?你是從我這裡吃了多大的虧呢?真說起來,你我相交中,處於弱勢的人,一直是我吧?我不用自保麽?我一開始就想與你私通麽?如果不是你要殺姜女,如果不是你要殺人滅口,我豈會和你在一起?」
範翕怒極,抓她手腕:「你的意思,倒是我一直在强留你?怎麽,你的意思,倒似你理由很多,前途廣大,根本看不上我?」
玉纖阿微微笑了一下。
她道:「公子不該這樣說。但你要這般解讀,却也沒太大錯。我這樣低賤,自然要攀真正的貴人。你又哪裡是?縱你確實俊美無雙,但我在你眼裡低賤,你在我眼中,也不過如此。你說我大字不識,却是說錯了,我認得許多字,我只是不認得你那字而已。你在我面前顯擺你的書法,寫得盡是些生僻字,誰認得?你不過在向我炫耀而已。說什麽太子和九公子都比你厲害,我看事實也是如此吧?」
「你身體也不好,多病之身,一杯酒就要死要活,還在我面前作秀。你以爲我不知道?範飛卿,沒有了七公子的名號,你與我差不多罷了。你又當真是什麽溫潤如玉的郎君?你以爲我看不出你對我的欺騙哄騙麽?」
范翕泪盈於睫:「你、你——是我蠢好了吧!」
他氣怒至極,胸前鬱鬱,他被她說成這樣,臉色青白無比。劇烈喘氣中,他張口要反駁,却是一張口,一口血吐了出來……
玉纖阿:「……」
他竟被她氣得吐了血。
範翕一手抓她手腕,一手撑在樹幹上,他被她氣得邊咳邊吐血。凄凄抬目間,見玉纖阿盯著他看,她的眼神,好似在說「我沒說錯吧,你果然身體羸弱,多病之身」……範翕眼前發黑,他喃聲:「我殺了你。」
手掌向她額前要拍下時,玉纖阿臉白一分,閉目高聲:「你曾應過我,我只讀你的詩,隻寫你的字,因這承諾,你會保我一命!」
範翕要落下的掌頓住,他厲聲:「那你也是騙我的!」
他再次要出殺招,掌風不减,只消一掌下去,玉纖阿便會在他懷中香消玉殞。他滿心凄惶,滿心失望。他不會再愛她了,只要她死了,他就不會再有這些耻辱了……舊日情意全是做戲,她對他的好全是謊言……樁樁件件都是假的。
他不饒她!
他絕不饒她!
唇角滲血的範翕面色蒼白如紙,明明是他下殺手,他的臉色反被玉纖阿還要凄凉。他閉目,不忍見她死狀時,他身前的女郎忽然傾身,張開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范翕身子一僵之時,聽她在他耳邊幽聲:「你還答應我,任何情况下都不會傷我的身。」
而因她這一傾身,她在耳邊低語,範翕恍神時,手中力道竟然消了。她貼著他的身,溫溫凉凉的香氣浮在身畔。他怒極,一把推開抱他腰肢的女郎,將她摔在地上。他正要斥她竟還敢誘他,看那坐在地上的玉纖阿低笑。
範翕:「你笑什麽?」
玉纖阿笑:「你看,你還是好我的色。」
範翕氣極,他深覺受辱,蹲下身掐住她脖頸,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放過她時,他們聽到了舊宮處原來的九公主似在與一個人說話:「玉女說她就是來這邊的,雨好似停了,她還沒回來,我便來看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