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家常豆腐(二十四)
「我沒證據?」冷月牽起嘴角,鳳眼微眯,濃烈如火地一笑,「我沒證據,把你抓進牢裡,回頭主審官員橫豎問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你無罪開釋,我挨頓板子,你以為我也是棒槌嗎?」
景翊眉梢微揚,融進了幾分淡淡的笑意。
不是,當然不是。
世上哪有這麼唇紅齒白玲瓏有致的棒槌?
孫大成的臉被冷月這幾句雲淡風輕的話生生憋出了一種紫檀木棒槌的顏色,「你……你有什麼證據!」
冷月笑意愈濃,五官精緻的美臉被添柴口溢出的火光襯著,嬌豔得難以言喻,「你問這句話之前就沒想想我憑要什麼告訴你嗎,說你是棒槌你還真當自己是個棒槌了?」
孫大成一口氣憋得猛了,差點兒背過氣去。
「行了行了……」冷月用一種比撫貓還溫柔的語調道,「你這話先攢著,回頭升堂的時候跟主審官多嚷嚷幾遍,就算你是個棒槌,他也會跟你說得一清二楚的。」
眼看著景翊笑意悠然地走出門去,一直怒氣衝衝瞪著孫大成的徐青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忙道,「等……等等!夫人,我……我也得坐牢去?」
冷月目光輕轉,葉眉微蹙,「你說呢?」
徐青有點兒蒙,怔怔地看著眉宇間尚帶笑意,目光卻微微發涼的冷月,「我、我啥也沒幹啊!」
「啥也沒幹?」冷月嘴角邊的笑意也涼了一分,「發現屍體不但不報官,還私自搬移掩藏屍體,致使屍體遺失,案發地破壞,不是你幹的?」
徐青原本飽滿的底氣頓時洩了一大半,抿了抿嘴,抬手抓了抓後腦勺,聲音弱了許多,「是……是,這是我幹的,但我那是為了……」
冷月眉頭不察地一蹙,抬高聲音截住徐青即將出口的話,「甭管你為的什麼,你這樣幹了,我就必須拿你,因為當朝律法就是這麼寫的……你要是有冤,就跟這個棒槌一樣,先攢著,公堂上再說不遲。」
冷月不知徐青是否能明白她的用意,但至少徐青咬了咬牙,耷拉下腦袋不再吭聲了。
冷月剛鬆了半口氣,又傳來一個有點兒弱弱的聲音。
「那個……」剛剛才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大概弄懂個五六分的趙賀在箱子裡默默地舉起一隻手來,「夫人,小人若是聽得不錯,這裡面……好像沒有小人什麼事兒,為何小人也要入獄啊?」
冷月淺淺地舐了一下嘴唇。
確實,這案子確實沒有趙賀的什麼事兒。
但景翊既然把他也塞進箱子裡,那就是有意把他也帶走的,至於為什麼……
「不急不急……」景翊笑盈盈地邁進門來,身後跟了六個人高馬大卻都一頭霧水的壯漢,「時候不早了,先到大理寺獄裡安頓下來,回頭咱們再慢慢兒聊,來日方長嘛……來來來,就這三個裝人的箱子,抬上,跟我走,送到地方之後每人賞銀五兩,酒肉管夠。」
六人被景翊找來的時候,景翊就只說是大理寺來取東西,人手不夠,讓他們幫忙搬幾個箱子,天曉得是裝著自家管事夥計和窯工的箱子……
六人本還在心裡打著鼓,一聽賞銀還管酒管飯,立馬把鼓槌子扔到天邊兒去了。
「好嘞!」
六人把箱子抬上運送瓷器的大馬車,精神抖擻地押在馬車兩側,跟著景翊一路往大理寺獄走。
冷月在後面默默跟著,跟著,跟著,在一個街頭轉角腳步一收,閃身往最近的一條小巷子裡俐落地一隱,待馬車徹底消失在視線裡,冷月才飛身躍上屋頂,一聲不響地奔去了另一個方向。
蕭允德家。
冷月索性連門都沒敲,徑直踩著他家屋頂落進了清冷一片的院子,悄無聲息地潛進比庭院更清冷的臥房。
房裡堂皇而昏暗,四下里都透著一種不合時節的寒氣,秦合歡一人面牆蜷躺在偌大的床上,還穿著上午見她時的那身做工考究的衣裳,只是沒了那幾分淩人的氣勢,微啞的哭聲細弱如絲,縈繞在這清冷的臥房裡,淒涼透骨。
冷月無聲地走到床邊,淺淺地嘆了一聲,「別哭了。」
秦合歡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整個身子都顫了一下,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淚眼朦朧中辨出一襲青衫的冷月,一怔,慌忙抬手擦抹臉上斑斑的淚痕,下意識地捂緊了還突兀得像山丘一樣的肚子,「你……你?你又來幹什麼!」
秦合歡臉上的脂粉本就被眼淚沖得斑斑駁駁的,再被她這麼匆忙一抹,慘白如紙的臉色大片地露了出來,嘴角的那團淤紫被血色淡白的嘴唇襯著,格外刺眼。
所以,哪怕被她這樣瞪賊一樣地瞪著,冷月也提不起多少脾氣來。
「我來告訴你,」冷月靜靜地看著秦合歡,淡淡地道,「張沖死了,殺他的人也找著了,這會兒應該已經關進大理寺獄了。」
秦合歡捂著肚子,輕輕咬起一角嘴唇,「死得好……」說完,一手托著纖弱的腰緩緩而穩穩地站起身來,對著冷月揚起一張不帶絲毫熱乎氣兒的臉,冷然道,「說完了就滾,否則我就喊人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在衙門裡當差的私闖民宅也是要挨板子的。」
冷月沒有一絲要走的意思,抬手往秦合歡突兀的肚子上指了指,「你喊人,我就喊這個,咱們試試,看誰先害怕,怎麼樣?」
秦合歡的面容一僵,臉色霎時白了一重,「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殺張沖的凶手名為孫大成,也是瓷窯裡的人,與蕭允德身長相仿,膚黑,體壯,京郊口音,他說他親眼看到你把錢袋給了張沖,才對張衝起了殺心……你實話實說,你的錢袋到底是如何到張沖手裡的?」冷月緩緩說完,又淡淡地補了一句,「你想清楚,這話是現在告訴我,直接寫進案卷裡,還是等主審官在公堂上當著京城老百姓的面一句一句從孫大成的嘴裡掏出來。」
秦合歡的臉色又白了一重,嘴唇微微發顫,勉強站起來的身子也在微微發顫,沉默了半晌,才帶著幾分重病的虛軟道,「我跟你說了……他真的就不會再在公堂上說了?」
「你再不說我就回家吃飯去了。」
秦合歡一慌,脫口而出,「是我給的!」
「為什麼給他?」
秦合歡猶豫了一下,冷月轉頭就要往門口走。
「他……他救我!」
冷月皺著眉頭轉回身來,看著兩手抱著肚子默然跌坐回床上秦合歡,「他救你,你把錢袋給他作為答謝,然後轉過頭來又說他害你,死得好……你這是逗我呢,還是逗你自己呢?」
「不是……」秦合歡使勁兒搖了搖頭,兩顆飽滿的淚珠子順頰而下,方才的冷意蕩然無存,聲音低微得像是從陰曹地府的最深處飄出來的一樣,「我就在街上隨便走走,那個孫大成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捂著我的嘴硬把我拽到一個小胡同裡……張沖正好就住在那個胡同裡,碰巧他出來,喊了孫大成一聲,孫大成害怕,就跑了……張衝要報官,我怕我相公知道,就把錢袋給張沖,求他別說出去,他也答應了,結果昨天我相公突然回來,問我錢袋哪兒去了,我說不出來,他就對我又打又罵,還說我懷的孩子不知是誰的野種,就活生生把孩子給……」
冷月心裡緊了一下,眉頭卻微微舒開了。
這樣就對了。
張沖生前嚷嚷著要弄死的那個人也對上號了。
秦合歡輕輕地撫著用棉墊塞起來的肚子,淒然冷笑,「不是張衝出爾反爾,難道會是孫大成自己跑去跟我相公說的嗎?」
冷月想告訴她是。
嘴還沒來得及張開,已被房樑上飄下來的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搶了白。
「賭兩個芹菜肉包子,就是孫大成說的。」
話音未落,白影一閃,冷月身邊多了個笑得像花兒一樣的人,一手托著一個軟紙包,一手拎著一遝子硬紙包。
這人怎麼就像塊狗皮膏藥似的……
不知為什麼,冷月在想對著他的屁股踹上一腳的同時,也覺得這屋裡隱隱的陰寒之氣倏然散了大半,似乎還亮堂了幾分。
秦合歡和冷月的感覺剛好相反。
秦合歡是頭一回見著有活物從房樑上飄下來,還一襲白衣飄飄,起腳落腳一丁點兒聲音都沒弄出來……
秦合歡沒敢看臉,抱著床欄就像殺豬一樣叫開了。
景翊差點兒被她這一嗓子嚇回到房樑上去。
冷月在心裡認命地嘆了一聲,已經做好跟聞聲趕來的家丁僕婢解釋她和景翊為什麼會在他們夫人房裡差點兒把他們夫人活活嚇死的準備了,結果直到秦合歡叫得嗓子都啞了,也沒來一個人影。
冷月斜了景翊一眼,壓低著聲音道,「你又把人家家丁丫鬟有多遠轟多遠了?」
「是啊,我總不能看著你被他們告到衙門裡挨板子吧,打在你身上可疼在我心裡呢。」
「……滾回房樑上去。」
「別啊,我是看著包子快涼了才下來的,特地給你帶的,問話最容易餓了,餓久了傷胃……你摸,是快涼了吧?」
「還行,這不是還有熱乎氣嗎。」
「趁熱吃才好吃嘛……」
「嗯……」
秦合歡終於聽出了景翊的聲音,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的時候,站在床前的兩個人已經一人抱著一個大肉包子啃開了。
一邊啃,還一邊齊刷刷地忽閃著眼睛看著她。
秦合歡快哭出來了,「你們……給我出去!」
「唔……等會兒。」景翊細嚼慢嚥地把手裡剩下的包子吃完,舌尖在色澤柔和的嘴唇上舐了舐,才道,「還有三件事兒,說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