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
他看到了她眼中即將掉落的淚水,也看到了她眼底深處的懊悔。
他不明白這女孩眼中為什麼會有那麼複雜而又多變的表露,他卻想到了像這樣的一個女孩要練成這麼艱難的‘賭技’得花費多少時間,吃盡多少苦頭。
他可是過來人,深深知道如果不是靠著那株天山雪蓮及“賭尊”打通自己的奇經八脈,他不曉得有沒有勇氣與毅力去按步就班的練成如今這付身手。
她憑藉著什麼?一顆為父復仇的孝心。
她憑藉著什麼?一股不屈不撓的毅力。
像她這樣有顆孝心,有股毅力的女孩如果輸了這場賭局,她會怎麼呢?
會不會偷偷地找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自己吊頸?
很有可能,嗯,像她這麼倔強的女孩當然有這個可能。
我能贏她?能讓她死嗎?
小豹子迷偶了。
她為什麼那麼恨我?從她的眼中猛然捕捉到一種濃濃的恨意。
回想著那天她騎在馬上怒氣衝衝的樣子,小豹子發現自己也的確捉挾得過了火些。
如果、如果我故意輸了這一擲後,能不能化解掉她對我的恨意?能不能讓她知道我只是個有口無心,而絕不是如她想像那樣壞透了的人。
彷彿又從她眼中看到了死亡。
小豹子猛然省悟自己竟然握著對方的生命。
她是生?是死?竟然會在自己下一擲裡立即判明。
骰子終於在大夥的等待中灑了出來。
用不著什麼特殊的手法,就那麼平穩的十六顆骰子一顆接一顆相繼的停了下來。
在“六粒骰”眾人的歡笑聲中,圍觀在“樓外樓”無法進場的群眾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場賭局比到這已經結束,不用比啦。
換句話說小豹子擲出的鐵定又全是“六點”,所以才會造成“六粒骰”門人忍不住的歡笑。
本來嘛,就算蘋兒再擲,充其量這最後一擲也是打平。有言再先,三擲定輸贏,那麼蘋兒擲不擲第三次己無意義,真正的輸贏就在小豹子是不是這一次又全擲出了“六點”。
歡笑聲來得快,去得也快。
小豹子望也不敢望一眼“六粒骰”門下的各人一眼。
他可是閉上眼也能體會出他們每張臉孔現在的表情用一定全是滑稽、可笑和突厄的。
他當然明白他們為什麼突然止住了歡笑,因為他們已然發現最後停住的那粒骰子竟然是個“五點”。
裝出一付連自己也不相信的樣子,小豹子還故意的用又手捶了幾下腦袋,然後他歉然的望了“賭尊”黃千一眼。
有太多的意外感覺,“賭尊”黃千愕了一下,彷彿明白了一些,他笑了笑沒表示什麼,這倒令小豹子不由得心腔一緊,趕忙避開目光轉向對面的蘋兒。
他看到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過她那蘋果也似的臉頰。
他知道那是喜極而泣的眼淚,也突然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有什麼事情比得上一顆“喜悅”的眼淚來得珍貴呢?
蘋兒也在一楞之後望向小豹子,起先她眼中有種幸災樂禍的眼波,然後她看到小豹子那種湛然的眼神。
漸漸地那種幸災樂禍的眼波消失了,繼之而起的是一種迷偶不解的疑惑,最後竟變成了一種感激,一種心領神會由衷的感激。
“該你了。”一攤手,聳了聳肩,小豹子做出一個無奈的作道。
人和人之間,有時候用不著交談,彼此就可從對方的眼裡相互瞭解。
蘋兒什麼也沒說,但小豹子已從她眼神“聽”到了太多太多她要說的話。
顫抖的拿起裝滿股子的皮筒,蘋兒有點抑止不住的搖動它。
“嗨,最好你也抖出個五點來。”
小豹子的話一說完,賭檯一側的佐佐木驀然吼道:“小潑皮,你如果再出一聲,我將敲掉你嘴裡所有的牙齒。”
也難怪佐佐木會生氣發怒,就連“六粒骰”的人也意會到小豹子這時候出聲,使的是老套一招,“攻心為上”。
“喂,你這番邦來的傢伙,你可要搞清楚,這一切可是你們先使出來的。”古塘隔著桌子,打抱不平的對著佐佐木亦開吼道。
“怎麼著?莫非只許州官放火,就不許百姓點燈?”關竣也幫上了腔。
“你們……你們是不是輸不起?”佐佐木站了起身。
“笑話,誰輸不起,誰心裡有數。何況就算你們這一擲就算贏了,也是打平而已。”古塘嗤然反唇道。
“黃千——”佐佐木怒吼一聲道:“你站起來,我要你站起來說話。”
“賭尊”黃千站了起來,他用手制止了己方衝動的各人,然後道:“大家靜一靜,讓賭局繼續下去。”
當眾人情緒平定下來後,佐佐木方悻悻道:“蘋兒,鎮定點,你不要中了那小子的計。”
小豹子可真會演戲。
他之所以這麼做,無非讓人相信自己剛才的失手絕非有意。
他瞭解人的心理,也知道經過這一攪和就算有人對他的失手啟了疑竇,也會認為是一樁“意外”。
現在他閉上了嘴,並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正格的,他心裡可還真怕蘋兒會體會不出自己的苦心,一個不留神真的出個差錯。
好在他的顧慮是多餘。
因為當蘋兒擲出的骰子,個個俱是“六點”朝上。
露出一個微笑,小豹子發覺她竟然失去了看自己一眼的勇氣。
“第三擲,女方勝——”佐佐木的聲音這一回可比上一回大了數倍。
“賭尊”黃千在佐佐木尖著嗓門吆喝完後,他站了起來。
他上前數步朗聲道:“佐佐木先生,我認為這場賭局到這為止,第一、孩子們的體力有限。第二、時間已晚,閣下如有興趣,我們不妨明日再戰,你認為如何?”
“不行,我們事先已約定好,不管如何今天一定要分出輸贏。我的女兒我知道,她有足夠的體力。”佐佐木斷然拒絕道。
“是嗎?老夫倒發覺她有些不勝負荷呢?我看你最好問問她。”“賭尊”黃千提醒道。
有點不信,佐佐木卻走到蘋兒身旁“鞏哩咕嚕”的用大都聽不懂的話說了起來。
只見蘋兒一會搖頭,一會點頭,有的時候甚至眼淚都快了下來,拚命的絞著雙手。
好半會,佐佐木方像只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道:“你說得不錯,孩子們是累了。”
笑了笑,“賭尊”黃千道:“那麼閣下的意思是……”
“明日同樣的時間再繼續今日的賭局。”佐佐木接口說道。
“好,就這麼說定了。”“賭尊”黃千爽朗的回道。
圍觀的人雖然有些意猶未盡,但一想到明天這場賭局一定更為精彩,也就個個抱著希望散了開去。
佐佐木一夥仍像來時一般,風似的騎著快馬離開“樓外樓”。
當他們的身影已消失在街角盡頭,小豹子的目光仍定定的望著黑夜,“賭尊”黃千卻用手一拍他的肩膀。
“小鬼,人可是瞧不見了,你這送行的注目禮可是行得過頭啦。”
回過神,小豹子靦碘道:“老爺子,咱……咱只是想著心事,想出神了。”
“哦?是嗎?”“賭尊”黃千看得小豹子心慌道:“你在想什麼心事?可否說來聽聽呢?”
“沒……沒想什麼,我……我累了,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回去?”小豹子支吾半天敷衍道。
“賭尊”黃千語重心長道:“沒什麼就好,算了,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是該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一場惡‘戰’呢?”
“賭尊”好說話,古塘可就不一樣。
他偏偏那壺不開偏提那壺。
“喂,小子,你是搞什麼鬼?為什麼眼看著就贏的局面,怎麼會在節骨眼上出了差錯?”他咋唬道。
“你可聽說過有哪個人吃燒餅不掉芝麻粒的?”小豹子白了他一眼。
“什……什麼意思?”古塘一下子會不過意來。
“這表示是人都有失神、失手的時候。”小豹子沒好氣的頂了一句。
倒是古塘沒想到這小子怎麼會那麼大的火氣,真想再上去仔細盤問盤問,卻又礙於“賭尊”黃千的面子,只好一個人生著悶葫蘆氣,一張老臉拉得老長。
夜深,露重。
當所有的人都睡了,小豹子卻怎麼敢睡不著。
他輾轉床側好久,只要眼睛一閉上,腦子裡就浮現出蘋兒那雙包蘊著萬般愁懷的眼睛。
他才和她只見過兩次面,更不知道為什麼想的會是她而不是小星星。
實在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拿出了“擎天弓”小豹子不覺笑了起來。
“金弓神童一品侯”,他想到自己給自己取的這麼一個名號,那個“東洋魔女”恐怕作夢也想不到吧。
用手拉弓,本是一個無心的動作,卻讓小豹子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