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對嘛,這才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噢、不、不……有難同當的好哥們,不、不,好叔侄,嘿嘿……好叔侄……”
對這個能把活人氣死,和把死人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小祖宗”,“糊塗蛋”可真不敢再有一絲不悅。
“哪,前頭就是‘蓮花集’,集裡面吃喝玩樂樣樣俱備,待會呢,我會找一間最大最大的賭檔,嘿嘿……這仍須靠少爺那雙‘奶油桂花小手’,等弄到了銀子,這就……這就‘大家樂’啦。
眼裡閃起一種興奮莫名的光彩,小豹子嘖嘖兩聲,回頭對著那女孩說:“小星星,記著等下可千萬要沉住氣,不要在一旁給我亂出餿主意,以免影響了我的判斷能力,這裡可是大場面不比‘清河鎮’,哇哈,我……我的手已開始癢了……”
“好……好嘛,人家不說話就是了,不過你……你千萬不能貪心,像前幾天在‘清河鎮’小禿子賭檔裡把人家贏得死脫,害得他差些上吊,末了連一個銅板也沒帶走,白搭了一下午……”
“我如道,我知道……”小豹子思維早已飄到爪哇國,口裡漫聲應道。
“少……少爺,咱‘糊塗蛋’先把話說在前頭,這外來的一切大小事情,牛鬼蛇神我全都罩了下來,這……這回去後堂口裡狗屁倒灶的審訊,和那些捧著雞毛當令箭的跳……跳樑小丑,妖魔鬼怪,你……你可要替我擋著些喲……”糊塗蛋就算會糊塗得把自己姓啥給忘了,也不敢忘了這等要命的大事。
“這當然、這當然……咱們可是菩薩和尚,一個招財進寶,一個唸經驅魔,嘿嘿,兩相輝映、兩相輝映……”
這是什麼比喻?沒聽過。
可是小豹子的意思大家都懂,於是拉開了步子,三人一騎外加一條嚇死人的大狼狗,就像逛廟會般的進入“蓮花集”。
“鐵梆子”趙威武從來 沒有這樣難堪、侷促、窘迫過。
這淮中第一大幫的龍頭老大現在坐在那酸枝太師椅裡,就像坐在釘板上,不時換動著坐姿;也沒隔一會就站起身走兩步再坐回去。
“文……文師爺,您用茶、用茶……”
端起細瓷茶碗,做了做樣子,文師爺又輕輕放下茶碗,面上憂慮的能把人急死。
“鐵獅子”趙威武一看他那愁眉不展的樣子,乾咳一聲,企圖打破尷尬僵凝的空氣:“文師爺,王爺……王爺近來可好?身子骨可算硬朗?”
“托趙老闆的福,王爺一切都好,自從新帝登基赦了王爺前罪,洗了不白之冤後,還甚得皇上恩寵,如今大勢底定,現在比從前還更威赫顯名,所以……所以這回學生受王爺重託前來……”文師爺說到這輕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知道,師爺寬心,一切不會有事,不會有事,豹兒平日嬌寵慣了,您知道沒娘的孩子總是比較縱容,尤其生長在這種環境裡,唉……不過他本性至善,雖然有時稍嫌頑皮和喜作弄人,但仍不失一個人誇讚喜愛的好孩子……”
談起豹兒,趙威武眼中閃起一種慈祥的光輝,一張嚴肅的臉上也有了溫馨的表情,不再像一個江湖中人人既敬且畏的巨豪、與霸主。
“這是可想而知,他一定承襲了趙老闆豪邁磊落的個性。”
語鋒一頓,文師爺又說:“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如趙老闆所說,會和東方二老闆的千金一塊在外玩耍……”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尤其在這種刀口上,“鐵獅子”趙威武更是臉上一陣青白,因為派去請東方起雲的人已足足離開了一個時辰,就算用爬的吧,從東方起雲的宅邱到總舵二個來回也足夠了。
胸中怒火頓熾;在一個外人面前,而且還是在自己總舵內,這種散漫的辦事效率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於是再也按捺不住——於是那張棘木太師椅的扶手,在趙威武的一掌擊下已“克擦”一聲碎成四、五塊。
“四瘋四衙——”
暴吼聲中趙威武派出了終年須臾不離一旁的四名貼身保鏢;他已在急怒中失去了平日的冷靜,忘記了這四個人無論在任何狀況下都能提供自己最好、最嚴密、最安全的一層保護網。
這個時候已開始掌燈。
掌燈的時候東方起雲來到“清河鎮”前一處少有人跡的雜木林裡。
月牙只有彎彎的一線,在漆黑黝暗的林中一點用處也沒有。今天初三,嗯,這個日子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約定好,現在他們該來了吧?
“白鷹”東方起雲踩在枯枝敗葉上腳步聲一響起,不遠處一隻火摺子一閃突滅。火光中任何一張人臉看起來都會顯得詭異多變。急切中他已看清了那人,同時也發現竟然有無數的黑衣人緊貼在一株株樹幹前,彷彿身軀已與樹身合成一體,動也不動一下。
放下了心中的沉鉛,平緩了一下因趕路而略顯急促的呼吸。
“會主久候了。”
“哪裡,二當家早來了些,現在只不過剛掌燈而已。”
兩個人的話俱皆低沉、平淡,像是老朋友;卻又少了老朋友那份熱絡勁。要說不是朋友嘛,可是又像認識了許久。
“想必會主接受了敝人的提議是不?”
“當然,要不然二當家怎麼可能此時此地看到葛萊,以及葛某人的屬下。”
“說得是,那麼一切也毋庸客套,不知會主對事成之後共同利益可有異議?”
“二當家過慮了,葛萊決非那貪得無厭,不知進退之人,趙威武早已把咱們這些苦哈哈通人了絕境,今天承蒙二當家慨然允諾,方得一線生機,葛萊豈能再做非份之要求?”
“好,會主果然快人快語,東方起雲也非小器之人,今晚事成‘大東河’以北,‘褚城’以西,今後全是你‘黃綢鋼刀會’所屬,只要‘四瘋堂’有我一日,絕不準有人越界一步,閣下可滿意否?”
“謝二當家大量,葛義重沒齒不忘。”
“既如此,一切按計畫行事,東方起雲先走一步,午夜時分當候大駕。”
月更淡、雲更濃。
月淡雲濃總是適合奇襲的時機。
“四瘋堂”總舵是一座廣大的宅院,它矗立“清河鎮”裡已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裡只有一次,“四瘋堂”,讓它的敵人攻進了“清河鎮”。那次來襲的是“百花盟”——一個己有悠久歷史的南邊大幫。
也僅僅攻到了“四瘋堂”的大門前,“鐵獅子”趙威武就像一頭猛獅,生生撕裂了“百花盟”盟主申無慮。從此以後就再也沒聽說過有哪一門派,哪一幫會願意與“四瘋堂”為敵。
因此“四瘋堂”也順利的、正派的,在它勢力所及的範圍裡,儼然成了一個商業集團,做起將本求利,錙銖計較的生意。
當然它經營的全是合法的、合理的各行各業。
於是乎原本包賭、包娼、販賣人口、攔路行動、甚至靠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一些黑道門派,只要“四瘋堂”有人的地方,全都消聲匿跡,無他,只因“鐵獅子”不允許有這類事情發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想而易見,“鐵獅子”趙威武一定是個一絲不苟,嚴肅刻板,直不隆通的硬漢。
剛走到一處轉角。
東方起雲看到了“四瘋四衙”中的二人,東張西望的一面留意街上的行人,一面注意著兩旁商家,形態倉惶與焦慮。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疑心生暗鬼,這是每一個想做壞事的人所有的共同通病。
迅急的貼牆而立,藉著陰影東方起雲躲過了他二人,同時心裡開始猜測。
思索了一會,仔細的把自己和“黃綢刀會”接觸的每一環節再縝密的反覆推敲,東方起雲行出了轉角。
他雖不知道“四瘋四衙”那兩人找的是否自己,可是他知道今夜的行動計畫決不可能露什麼珠絲馬跡。
因此像個沒事的人,東方起雲走入了大街,也只不過才行了五、六步,他已發現了一件難以相信的事。
因為在他的記憶裡從來就沒見過“四瘋四衙”會同時離開趙威武的身邊。
現在他又看到了另二名“四瘋四衙”,而對方也發現到了他。
“二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