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他人是迷裡馬虎不錯,可是在情況未明,敵友未分的情況下誰又能說他錯了呢?
因此他只有像傻鳥似的佝僂著剪子靠在洞壁,只希望三天能快快的過去,更禱告老天爺開開眼,幫幫忙能讓小豹子從“賀蘭山莊”平安順利的救出小星星,那麼他就可帶著他們回到“四瘋堂”交差了事,當然他也知道自己回去後總免不了發交刑堂落個怠忽職守的罪名。
然而小豹子總會替自己扛下大部份這就行了,要不然與其回去死路一條,還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在亂石堆裡,也免得受這又飢又渴的活罪。
他這裡胡思亂想,正認為自己已經躲過了“皮條花”的時候,殊不知已有人到了洞口,而且那個人正是美得讓人不願眨眼的“皮條花”。
用一條絲絹輕拭著鼻尖上細緻剔透的汗珠,“皮條花”迎著西天的殘霞,露出一種美得眩人的微笑。
她站在一方大石上仔細的用目光搜索著前面,漸漸地她的微笑加深了,也露出了一排編貝也似的潔白牙齒。
因為她已發現到雜木怪石後那一座黝黑的洞穴。
而一隻混身白毛的小老鼠在這時卻從她的腳下幾個縱落一溜煙的鑽進那洞穴中。
“糊塗蛋”驀然發現一隻白色的老鼠古怪的停身在自己面前,他著實嚇了一跳。他正奇怪,也正猜測這只從沒見過的小東西是打哪兒出現的,他已聽到——
“吳必發,‘糊塗蛋’你該出來啦!老朋友來看你嘍!”
彈了起身,一頭撞上了洞頂,疼得“糊塗蛋”差些暈了過去,外在的疼痛卻抑止不住內心的陣陣寒顫。
打死他“糊塗蛋”也不願相信外面的人會是“皮條花”。
然而這世上除了“皮條花”外,誰還有那種甜美的嗓音?再說這種聲音“糊塗蛋”又怎忘得了?
“幹嘛呀!客人都到了門口了,做主人的還好意思賴在裡頭不出來迎接嗎?吳先生,小心那裡頭待久了濕氣重會得風濕痛的喲!”
還想裝傻,“糊塗蛋”沒答腔。
“好啦,難道你非得我放把火用煙薰你出來嗎?你混身沒有三兩肉,就算薰熟了可也賣不了什麼好的價錢,何苦作賤自己,硬逼我做那傷感情的事呢?”
“糊塗蛋”不想做那薰臘肉,於是他只有乖乖的鑽出洞來,可憐他餓得兩眼發花,出來後東張西望的還沒發現說話的人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這呢?”“皮條花”出聲招呼著。
“糊塗蛋”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就算一個人鑽到洞裡,都會被“皮條花”給揪了出來。
“你好。”“皮條花”笑得像在豔陽下怒放的花朵。
“我……我實在不知自己有哪一點好。”
這還真是句實話,因為“糊塗蛋”現在的樣子非但不好,簡直狼狽到了極點,更何況也餓得沒趴下才是讓人奇怪的一件事。
笑了笑,“皮條花”說:“我也看得出來你並不好,但是這時候除了這句問安的話,我總不能像一般人一樣問你吃過飯沒有,你說是不?”
連苦笑的力氣也沒有,“糊塗蛋”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不想再說些無意義的話。
“皮條花”輕盈的飄落到“糊塗蛋”的面前,她拿出了一油紙包遞給了他。
連猜的念頭都還設計起,“糊塗蛋”的鼻子已嗅出裡面的東西一定是油雞,麵餅以及薰火腿。
一個人最餓的時候,哪怕他所有的官能都失去了靈敏,但是他的嗅覺絕不會失去,而且反而會比平時還靈光。
果不錯,油紙包裡的正是那三樣,“糊塗蛋”這時候已極得多想,也不願多想,他接過了油紙包後三兩下撕了開來就像一年沒吃飯一樣啃著雞肉,塞著麵餅,同時更目不轉睛的直瞪著那一大塊火腿肉,就怕他一不注意,那塊火腿會站起來跑了一樣。
“小心點,你……你慢慢用,可千萬別噎著了,哪,先喝口水——”“皮條花”又遞過了一隻羊皮袋水囊。
一面灌著水,“糊塗蛋”含混著說:“你……你放心。我……我寧可……噎死……也不願……渴死……餓死……”
“你可千萬不能死,你若死了我這‘四分衙’的招牌可就砸了……”
當然明白人家話裡的意思,“糊塗蛋”不再說話,他悶著頭猛啃手中的食物。
於是“皮條花”也坐在一塊石頭上兩手支著,就好像看戲似的那般專注的看著“糊塗蛋”吃東西。
幾乎連骨頭都吞下肚,不一會“糊塗蛋”吃完了所有的食物,最後還把手指頭放到嘴裡吸吮了兩下,再拿起羊皮水囊“咕嘟、咕嘟”喝了淚滴不剩後,意猶未盡的“嘖”了兩聲說,“蕭姑娘,謝啦。”
“吃飽了?”
“就算沒飽,也差不了多少。”
“那麼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小豹子的下落了呢?”
“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又是用什麼方法找到我的藏身之處呢?”
“皮條花”並沒有因為他沒答自己的問話有所不悅,她仍然笑了笑,反而大方的指著不知什麼時候蹲踞在一旁的白老鼠說:
“是它找到你的。”
好奇加上不解,更有著迷惑,“糊塗蛋”說:“它?這只怪老鼠怎麼會找到我?”
“這種老鼠從天竺來的,它們酷食一種天蘭盛產的堅硬果實,就算隔了幾十里地,它們也可以嗅出哪裡有那種果實,所以一個人的身上如果藏有那種果實,它們必能循味找到那個人——”
“糊塗蛋”當然明白自己身上決不會有她說的那種果實,
可是卻不自覺的在身上用手摸了摸。
“你別我了,你身上雖然沒有那種果實,可是卻有那種果實研磨成的粉末,當然,你身上的粉末是我動的手腳,早在茶樓裡我和你對坐說話的同時,我已趁你不注意的時候用指甲彈了一些在你的衣服上,要不然你躲在這種荒山野洞裡,我就是神仙也我不到你呀!”
看樣子江湖傳言果然不錯,“糊塗蛋”明白自己要想躲開她恐怕得從頭到腳好好洗刷一番,另外當然也得換件衣裳。
“雖然沒有酒,但是總算是吃飽了,也喝足了,吳先生,接下來的……”“皮條花”俏極了,斜著顆螓首挺逗人的說。
打了個飽隔,“糊塗蛋”裝模作樣的想了想說:“接下來的?什麼接下來的?”
“吳先生,我給你一個建議,我希望你最好弄清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既然能把你從那個洞裡請了出來,我就仍然有辦法把你弄了回去,而且我還可肯定的告訴你,你進去後將永遠出不來!你信不?”
“皮條花”仍是笑眯眯的說,“糊塗蛋”卻聽得有些頭皮發麻。
“呃,蕭……蕭姑娘,你……你可不可告訴我,你那麼急切的找我們少主真正的原因到底……到底是為了什麼?”
“皮條花”站了起身,她不笑了,不笑的她變得十分冷豔,甚至給人的感覺就像從陽光中突然走進冰窯裡一樣。
不禁打了個寒顫,“糊塗蛋”用舌頭粘了粘嘴唇,鐵了心又道:“我……我吳某比起姑娘來,雖然……雖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是‘忠、義’二字卻不敢稍違,蕭姑娘想必也知道敝……敝幫近來遭逢巨變,大當家的生死未卜,而少主更是他老人家唯一骨肉,因此……捨棄這付臭皮囊,恕吳某難以告之姑娘……”
“皮條花”還真沒料到這蝟瑣漢子居然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一怔之後,夕陽中的她稍一思索說:“好,看不出來你這個人還挺忠心事主,我仍是那句老話,我要知道小豹子的行蹤的確是要保護他,至於什麼原因?受誰之托?對不起,一來職業道德,二來事關重大,我無法告訴你,也不能告訴你。”
江湖險,人心更險。
“糊塗蛋”是個老混混了,他當然不會輕易的去相信別人,尤其相信這位以“殺手”聞名的女人。他也明白在江湖中闖蕩的女人,越是漂亮越是口是心非,越不能相信。
一橫心,他索性閉上了眼,一付凜然就義之狀說:“蕭姑娘,對不起,我還是無法告訴你。”
“皮條花”決非浪得虛名,一個成名如她的人,對閱人總有獨到的地方。現在她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縱然有無數的缺點,卻有一顆堅持“是”與“非”的心。
對付這種人除了拿出證據外,要從他口中套出小豹子的行蹤恐怕是不可能的。
氣氛僵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