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暝色夕霏（一）

　　扭曲的空間，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雷電交加，風雨飄搖。

　　荒野的破廟，殘忍的廝殺，淒厲的喊叫，滿目的血腥……

　　好不容易在漠北發現了明霏的蹤跡，衝破殺陣趕過去的時候，卻還是晚了，屍首橫了一地，血紅血紅的，明霏又不知所蹤。

　　參將們告訴她，經過了那場慘烈的屠殺，明霏就是沒死也凶多吉少了。但她不願死心，不願放棄，連著讓人偷偷在城內找了三天，才算找到了些蛛絲馬跡。

　　她讓人衝入了知府衙門，當堂劫走了這一帶聲名狼藉的混混，只因為有人說在兩天前，看到他帶著一個身受重傷的孩童進城，孩童不足十歲，滿身是血。

　　場景依舊昏暗，好似燭火在風中飄搖那般。

　　步幽晴一身縞素，僵立在髒亂不堪的破廟之中，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剛被抬進來的孩子，險些站不穩昏厥過去。

　　明霏啊……終於找到你了……

　　你還這麼小，這麼嬌弱，上天怎會讓你受到如此殘酷的對待？

　　你四肢扭曲，手腳被生生折斷，斷筋裂骨，那該有多痛？

　　你小小的臉上全是黏稠的血漿，你的眼睛呢？他們怎麼能把那麼明亮的眼睛生生摳掉？

　　明霏……姐姐該怎麼救你？該怎麼讓你忘記這本不該由你承擔的噬骨之痛啊……

　　步幽晴緊咬下顎，臉色煞白，緊緊捏著拳頭，指甲戳進肉裡她也不覺得疼，一動不動，在雷雨交加的荒郊野廟中再次燃起了滔天的復仇巨焰。

　　總有一日，她要將這一切全數奉還。

　　總有一日，她要讓劊子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總有一日，她要把這片天地踩於腳下，讓他趙氏一族永世不得翻身。

　　步幽晴猛然睜開雙眼。

　　又做了那個惡夢。

　　那個困擾了她十年之久的惡夢。

　　該醒了吧？

　　渾渾噩噩的，步幽晴從床上坐起，雙掌撫過蒼白的面頰，帶過額前的髮絲，露出光潔的額頭，黑白分明的眸中露出了濃濃的倦意。

　　起床後稍事梳洗，用過早膳，便想出門轉轉，因為青蓮不在府內，她只能挑了兩名還算懂事的丫頭一同出去。

　　她習慣性的先逛樂逛書攤，隨手買了兩本詩集，才走入茶樓，坐到她的專屬雅間之內。

　　初升的太陽紅似火，照在步幽晴蒼白的面容上煞是好看。

　　她邊品茶，邊閒翻詩集，偶爾再看一眼斜對面藥鋪中那抹忙碌的身影，嘴角泛出絲絲微笑。

　　看來這兩日，他又有了煩惱，只有煩惱的時候，他才會強迫自己在藥鋪中偽裝忙碌。

　　心下正思量著要不要著琉璃打探一番的時候，居高臨下的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自街頭走來。

　　楚烈一臉不耐，雙手抱胸，表情臭臭的跟在一個雀躍的少女身後。

　　少女是楚湘，她嬌小的身影幾乎是用跑的向著藥鋪前進。

　　步幽晴見到楚湘，眼色都不禁暗了幾分，看見楚湘笑容滿面的跳入藥鋪後，她抓著詩集的手指不覺收緊，現出粹白的骨節。

　　楚烈看著楚湘走入藥鋪，他無趣的撅了撅嘴，右手摸上下顎，似乎感覺這裡他曾經來過，想了想，他認出眼前的茶樓，那日幽晴溫柔的模樣，始終讓他難以忘懷。

　　隨意的轉過淺褐色眸子看了眼二樓的那間雅室。

　　他揉揉雙眼，不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他是受了那個女人的指使，看好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說要寸步不離，所以他一大早太師府西跟到這裡，不對，不是做夢，他就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今天，在這個地方遇見幽晴。

　　看見心愛的人，本就是一間叫人高興的事情，更何況還是在未曾相約的情況下，這更能說明他們之間的緣分妙不可言。

　　「幽晴！」

　　幾乎沒有猶豫，楚烈便跑到窗戶下方喊了一聲。

　　可是，步幽晴卻好似沒有看見他，幽沉沉的目光只是盯著他的身後——藥鋪內黏在一起的兩道身影。

　　楚烈不知道她在看什麼，心下疑惑，不禁又喊了一聲：「幽晴。」

　　步幽晴恍然醒悟，掉轉目光看著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唇間漾出微笑。

　　她立刻收斂心神，起身走下了茶樓。

　　楚烈見她下樓，便立即迎了上去，習慣性的牽住她的手，暖暖的包裹起來。

　　步幽晴試著抽出，卻始終未果，楚烈的手又大又暖，力道恰到好處的捏著她，雖不疼，卻也讓她難以掙開。

　　無奈的笑了笑，步幽晴問道：

　　「你怎麼一大早會來這裡？」

　　楚烈聳肩：「唉，我娘啊，讓我盯著……她……」

　　說完，他大方的指了指藥鋪，步幽晴不解道：

　　「她是誰啊？」

　　「楚湘！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吧。」楚烈解釋道：「與你相遇的那一天，就是她帶著一幫人在找我，她還掀你馬車的簾子呢。記得嗎？」

　　步幽晴狀似回憶，過了會兒才恍然大悟道：「我記得。她，還誇過我漂亮呢。」

　　「……」

　　楚烈沒想到步幽晴是以這種方式來記人的，頓時無語，只聽步幽晴又道：

　　「她怎麼了？你為什麼偷偷摸摸的跟著她？」

　　「哪有偷偷摸摸，我是光明正大的跟，她被我娘鎖在家裡，哭哭啼啼的求我放她出來，說是要見一個很重要的人。」楚烈無奈的說。

　　「是嗎？」步幽晴斂下雙眸，像是對這件事沒有興趣那般，似笑非笑的說道：「一早便出來，我有些乏了，你送我回去，中午在將軍府吃飯吧。」

　　楚烈聽她相邀，心花怒放，高興極了，但……

　　「可是……」楚湘也不能不管啊。娘說她的處境很危險，隨時會被人滅口。

　　正楚烈猶豫之際，從藥鋪中走出兩道人影。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背著藥簍子便想西走去。

　　「你去哪兒？」

　　楚烈看清了人，立刻追了上去，抓住楚湘的胳膊。

　　長生見狀，立刻將楚湘拉回身後，兇殘的看著楚烈，道：「你幹什麼？」

　　「我……」楚烈忽然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屬於無禮，但是……他要怎麼解釋好呢？

　　「長生。」楚湘拉了拉他的衣袖，埋頭羞赧道：「他是我……哥哥。」

　　「……」

　　此語一出，楚烈眨著眼，頓覺揚眉吐氣，他挑釁的斜睨長生，欣賞起他臉上的尷尬神色。

　　楚湘可沒空去理這些，只見她紅著臉，走到楚烈面前，輕聲說道：

　　「你先回去吧，我和長生去西山采點藥草，傍晚前一定回竹屋。」

　　「不行！」楚烈一口回絕了她的痴心妄想。

　　姑且不說娘的吩咐，就是他自己也不能放任她跟一個不會武功的男人去西山啊。

　　「為什麼不可以？我……那不然你也跟著來好了。」楚湘擰了擰衣擺，一副已經退步很多的神色。

　　楚烈冷哼一聲，但看她說得一本正經，知曉她的決心，他大嘆一口氣，轉向幽晴。

　　可誰知，幽晴卻已離開他的身邊，帶著婢女朝將軍府的方向走去。

　　楚烈立馬追上，連扯帶哄的才將人拉了回來。

　　只見他露出滿足的笑臉，痛快的說：

　　「那你們先走，我們跟在後面。」

　　楚湘看見步幽晴，一張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她『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你什麼你啊？這是幽晴，你應該見過的。」楚烈大大方方的介紹道。

　　「見，見過。」

　　只是沒見過你們在一起而已，楚湘回身，想對長生介紹的時候，只見長生面如死灰，憤怒的眸子緊緊盯著步幽晴的臉，他緊咬下顎，牙齒似乎都發出『咯咯』的響。

　　步幽晴略帶憂傷的雙眸看著長生，仔仔細細，生怕漏掉每一個細節般……

　　這些年還是第一次離得這麼近……明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