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東胡使者(一)
對於晟朝而言,今年這個春節,過得委實有些不痛快。
年前為了歲銀的事,鬧得舉國翻騰,好不容易湊齊了銀兩,那邊又傳來了一個消息,說東胡要派使者前來親自押送歲銀回去。
德宗皇帝聽後,龍顏大怒,立即召開內閣會議,商定對策。
皇帝一發威,弄得上下級官員們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就連楚烈這個新上任的禁軍統領也不免被波及,在宮內站崗到深夜才獲批回府。
楚烈疲倦的靠在轎子邊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當朝太師的轎子到底不一樣,空間夠大,內裡夠豪華,前後左右,八人相抬,健步如飛。
楚方寧捏了捏眉心,見到兒子已經像爛泥一樣癱在角落,準備睡覺了,不禁喚道:
「烈兒,起來坐好,陪爹說說話。」
楚烈哼哼一聲,算是搭理了,但身子卻是越來越靠下,眼皮也上下打起架來。
「咱們倆父子,有多少年沒有好好的坐下來說話了?還像父子嗎?起來!」楚方寧伸手在楚烈腦袋上敲了一記。
楚烈這才不情不願的坐起了身,嘴裡小聲咕噥道:
「不說話,你也是我爹。」
骨髓裡的東西,想剔都沒法剔。
楚方寧倒是沒聽出楚烈話中的無奈,倒是對他那句『爹』感到很是欣慰。
只見他摸了摸鬍子,儒生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
「你說的對,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兒子,我也是你爹。」楚方寧這些年少有的開懷一笑。
他伸手撫上楚烈的頭,輕輕拍了拍,又道:
「爹前些日子太忙,未曾顧及到你太多。正好趁現在,爹想問你些事情。」
楚烈先是茫然的看了一眼楚方寧,後來目光一轉,心下便明白了爹此刻的心思,只聽他道:
「如果你想問關於龍甲策和幽晴的話,我不想說。」
「……」楚方寧面上一愣,沒想到兒子會將他此刻的心思透析,欣慰的同時又感到很是無奈,只好道:
「龍甲策的事,我自會去問你娘,你大可不必回答,但……」
他話還未說完,楚烈便在一旁搶白道:
「她不會告訴你。」
楚烈敢斷定,如果爹就這麼去問,挨幾腳、咳出血什麼的,怕還都是小事,要真的激怒了她,那個女人瘋起來,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這是我和她的事,你不必過問。倒是……你和步幽晴,走得太近了,傳出去不好聽。」
楚方寧話中的意思說得有些隱晦,但他相信,以兒子的領悟能力,應該能夠聽明白話中的含義。
只聽楚烈略微偏頭考慮片刻,忽然轉頭對著楚方寧道:
「那你幫我去提親,這樣就不怕傳出去不好聽了啊。」
「……」
楚方寧的腦袋向前一沖,差點跌倒,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這小子竟然跟他裝傻充愣?
剛想一個爆栗敲去,只聽楚烈正色道:
「爹,我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就算她現在要我的命,我也會把頭提著給她送過去。」
「……」
楚方寧看著與鳳娘肖似的臉龐,在他的眸中看到了足夠的認真,但也因為這股子認真,才讓他不得不重視這個問題,只聽他沉聲道:
「那如果,她要殺我呢?」
楚方寧儒雅的臉上寫滿了嚴肅。
楚烈固執的回望,神色有些複雜,良久後,才聽他道:
「她不會殺你。」
「你就這麼斷定她不會殺我?要知道,我可是當年諫告步擎陽的黨首,她怎會不想殺我?」楚方寧冷哼道。
楚烈深嘆一口氣,乾脆長手一探,掀開轎簾就向外掠去。
掠去之前,留下了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她若真要殺你,你早死過多少回了。」
「……」
楚方寧因為兒子的突然離去而沉默下來。靜下心後,他只覺得楚烈的話迴蕩在耳邊……楚方寧的手撫上鬍鬚,暗自思量起他話中不經意透露出來的意思。
正月初九,正值春分。
東胡使者團從正陽門大張旗鼓隊列而入,百姓夾道圍觀,有的伸長脖子,想看看異邦東胡人長什麼模樣,有的交頭接耳,指指點點,有些老人們,則唉聲嘆氣,直說世道終是變了云云。
阿扎姆是本次使團的最高指揮官,他身材魁梧,絡腮鬍子爬滿了骨骼寬大的臉,他穿著一身東胡服裝,騎著高頭大馬,趾高氣昂的走在長安街上,對於夾道百姓們的不友善,讓他更加的得意。
他的身後,跟著近百人,其中以最為靠前的五名紅發怪人最為醒目。那五人身著奇裝異服,顏色鮮豔無比,怪異的衣服加上與常人有異的頭髮,看在百姓眼中,一如鬼怪般懾人。
忽然,他揮舞起腰間的銅錘,示威一般當街吼叫起來,看到兩旁百姓驚懼後退,阿扎姆發出囂張的震天狂笑,他身後的武士長隨也都紛紛附和叫好,譏笑聲不絕於耳,引起了長安街上一陣小小騷亂。
東胡使團蒞臨晟朝當晚,德宗皇帝為顯晟朝氣度,大宴遠方來客,在宮中席開百桌,文武官員皆來作陪。
太子趙璟已多日未見幽晴,心中想念,故趁今晚熱鬧之際,派人把步幽晴從將軍府中請入宮中一同赴宴。
步幽晴推辭無用,只得帶上青蓮匆忙入宮。
太子早早便為步幽晴在身邊安排好了座位,還不顧宮人反對,親自到宮門迎接,將她領入席間。
太子與步幽晴走入,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太子俊逸的臉龐始終帶笑,神清氣爽,得意洋洋的接受眾人目光洗禮,更是對步幽晴慇勤備至,步幽晴不好駁他面子,只得拘謹以對。
在不遠處的長廊之上,兩排禁軍對面林立,守備森嚴,相對於籌光交錯的宴會場,籠罩在黑暗之中的長廊就顯得靜謐無聲了。
「看,那就是福澤郡主,公認的第一美人。」忽然,只聽一名身穿禁軍盔甲,神情威嚴的士兵,面無表情道。
「福澤郡主步幽晴的美貌,我也聽說過。」背對著宴會站崗的一名士兵毫髮不動的遺憾道:「只可惜,今日我看不到。」
「你覺得可惜就對了。站在我這裡,看得真真的。美若天仙絕對就是說的她。」又一名禁軍加入話題。
「不錯不錯,真美真美!」
「……」
楚烈站在不遠處,腰佩長劍,威武而立。
他眼前看著太子對幽晴百般討好的樣子,耳中聽著這幫臭小子以腹語聊天,心裡要多鬱悶就有多鬱悶。
要不是礙於身份,他早就沖上去一拳狠狠打在太子那偽善如狼的臉上了……
深吸一口氣……淡定,淡定……
席至中旬,歌舞奏樂聲剛起,只見東胡使團中,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的方臉漢子,他橫眉怒目,骨骼奇大,滿臉的絡腮鬍渣,時值冬季,他卻仍舊只著單衣坎肩,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血脈噴張,青筋暴起,一副神鬼莫犯,凶神惡煞的樣子。
只見他昂首闊步走至中庭,既不參拜,也不行禮,只是對德宗皇帝側身抱拳道:
「阿扎姆是個粗人,說不慣晟朝的禮儀之言,但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晟朝皇帝成全。」
德宗隱下內心的不悅,和聲道:「指揮使請說。」
「阿扎姆早年參軍之時,曾在軍中聽過晟朝的漠上三絕曲,一時驚豔不已,今既有此機緣,還望晟朝皇帝命創曲之人,特意為我等奏上一曲,如何?」
阿扎姆無禮至極,一開口便是要求聽早已絕版的漠上三絕曲,這首曲子的創曲人是誰,大家心知肚明,看著德宗愈趨變色的龍顏,眾臣不禁面面相窺,暗自抹汗。
秦太尉適時站出,對指揮使阿扎姆一番解釋道:
「指揮使大人有所不知,這漠上三絕曲乃已故鎮威上將軍步擎陽所作,既然人已作古,自是不能為您奏曲了。還望海涵。」
「哼。」阿扎姆對秦瑞的話嗤之以鼻,冷言嘲諷道:「莫不是偌大的晟朝,除卻步擎陽之外,就再無後繼之輩了?」
「這……」
秦瑞一時語塞,他請示般看向一旁諱莫如深的太師楚方寧。
「當然不是!」
一道粗狂的聲音從旁傳出,只見大將軍蕭魏一臉憤慨,走了出來,無視阿扎姆的狂妄,直接跪地,稟告道:
「啟稟聖上,臣不才,曾也見過這漠上三絕曲的音譜,自認可以奏出戰鼓之絕;而後,劍之絕,琴音之絕,臣也有推薦人選。」
德宗皇帝本又氣又惱,正抹不開面子,苦於無台階而下,現聽蕭魏如是說,便問道:
「愛卿推薦何人舞劍?何人操琴?」
蕭魏爽朗一笑,道:「舞劍之人,必要輕功高強,武學精湛,身姿清靈飄逸,臣,首推禁軍統領楚烈楚大人;而操琴之人,便無須臣之推薦……」
德宗奇道:「哦?無須推薦卻是為何?」
「因為普天之下,怕也只有此人,還能夠彈出漠上三絕曲之琴絕了。」蕭魏略帶惋惜道。
「他是誰?」德宗迫不及待的問道。
蕭魏兀自起身,轉至太子趙璟所在的方向,長臂一指,沉聲道:
「福澤郡主——步幽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