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番外四抓住那個小御廚
“阿辭!快快快, 你那個拿手的醋溜鴨腰快做一份!來貴客了!”
德喜樓的管事親自衝到後廚扯著嗓子叫喚。
一個臉上沾著煤灰的清秀小少年蹭地站了起來, 用袖子蹭了蹭臉, 一臉狀況外,表情有些無措。
他就是管事的嘴裡的“阿辭”, 半個月前隻身一人跑到京城來闖蕩, 一開始在德喜樓做一個廚房地小工,無意間被大廚賞識,晉升為小廚,也有了偶爾顛勺的權利。阿辭做飯水平突飛猛進,還總自己創造出新菜樣兒,在德喜樓很受歡迎。
德喜樓是京城有名的酒樓,傳言大廚的手藝不比御廚差,很多達官貴人都喜歡來這裡吃飯。
“鴨腰還剩半份,我……我做個別的小菜一起補上行不行?”阿辭表情慌亂了一秒,又迅速恢復鎮定。
“什麼?!鴨腰沒有了?成成成, 別給耽誤了!快點去!缺什麼問大師傅要!貴客可耽誤不起!”管事腳下踩著風火輪吩咐完有風風火火地走了,他要去盯著那幾個小子給貴客端茶上菜,不能出一點紕漏。
*
來的貴客不是別人, 是京城唯一的異姓小侯爺——封樾。人都尊稱他為封小侯爺。
封小侯爺的地位有多高,不單提他是唯一一個不姓皇家的姓氏卻享受王公貴戚待遇的侯爺,就說他在當今聖上面前的受寵程度,據傳言,皇上對親兒子的態度,都沒有對他的態度要好。從不跟他發火生氣, 就連說話都是客客氣氣又充滿寵愛的,賞賜那更是十天半個月就不要錢地往侯爺府搬,賞賜的理由也千奇百怪,看起來就是單純地想給他送東西而已。
小侯爺能賞臉來德喜樓吃飯,那真是天大的榮耀。
難怪管事的激動成這個樣子。
阿辭全名展辭,展氏家族的後代,他領了活以後也不敢怠慢,立刻乒乒乓乓地招呼身邊的春喜跟他一起收拾材料。
“除了醋溜鴨腰,我打算做個榆磨炒雞片,我片雞,你幫我處理下蘑菇。”阿辭飛快地行動起來。
“哎!好!”春喜是賬房先生的小兒子,因為年齡相仿,平時沒事就跟在阿辭身邊,也樂得給阿辭打下手。
醋溜鴨腰和榆磨炒雞片不算是特別難的菜,精華在勾的芡汁儿和鴨腰雞片的火候,阿辭人小但是手穩,大鐵勺拿在手裡說翻炒兩圈半絕不多一丁點兒,菜品端上去後他拿巾子擦了擦光亮的小腦門,坐在小凳子上端著自己碗裡的酸梅湯長長舒口氣。
春喜是耐不住安靜的性子,他偷偷溜到前面想看看傳說中的小侯爺,過了一會兒蹬蹬蹬地跑了回來。
“阿辭哥,我聽說那邊的侯爺找你呢!”春喜雙手拄在膝蓋上喘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辭迷茫地轉過臉放下手裡的酸梅湯,“為……為什麼啊?”
他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管事又衝了進來,掀開簾子環視一圈就抓住了阿辭的胳膊,“走走走,快點,你把袍子放下來,擦擦臉,侯爺要見你!”
阿辭一雙勻稱修長的腿愣是沒有跑過管事的小短腿,一路被人拽著,覺得今天就跟做夢似的,“侯爺,侯爺找我做什麼啊?”
“侯爺喜歡你的醋溜鴨腰,說有話問你。”管事一步恨不得邁出三步的距離,十幾節樓梯幾步就到了頂,抓著阿辭送到了最裡頭的天子一號包間。
“進去就跪下,侯爺說什麼都說道謝磕頭,這是天大的運氣,你把握住咯!”管事的難得踮起腳,拍了拍阿辭的肩膀,把他往裡推了推,“去吧!”
*
阿辭進門就跪下了。頭貼在地板上,除了幾雙繡著花紋的黑靴子什麼都沒有看到。
“你是那個小廚師?”一個青年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阿辭覺得這個聲音很好聽,忍不住趴在地上晃了晃神。
一雙黑色繡著如意暗雲紋的靴子幾步踱到了阿辭面前,停了下來。然後是撩袍角的窸窸窣窣聲。阿辭只感覺對面的人蹲了下來。
一隻乾燥溫暖的手戳了戳阿辭的臉。
“把頭抬起來。”
阿辭腦袋都是懵的,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
“你是做那兩道菜的廚子?”
“啊……嗯。”阿辭含糊地應了,心如擂鼓。
封樾審視地看著這張過分年輕甚至可以說稚嫩的臉,心裡被小小地驚艷了一把。
他今天其實真的是來和友人小聚,本來平淡無奇的飯菜,他吃到一半筷子夾到醋溜鴨腰的時候,突然萌生一個想法。
過幾天皇太后過壽,他一直尋思著送點不一樣的東西。他幼年喪父喪母,有段時間一直養在皇太后膝下,送壽禮自然不能怠慢。不能太張揚,但一定要有心。
可思來想去都沒有主意。
今天吃到了這道醋溜鴨腰和榆磨炒雞片,他豁然開朗。都知道皇太后最喜歡吃雞鴨,送個做雞鴨好吃的廚子……倒也別緻。
“這麼小?你多大了?”封樾繼續問。
“十……十六了。”阿辭結結巴巴地說。
“十六了?爺怎麼覺得你才十四呢。”封樾知道地上的人沒有膽子騙他,可是還是忍不住想逗一逗。
阿辭這才看清和自己說話的人。
這一眼,就不由得愣住了。
真是好看的人啊……
那是一種阿辭形容不上來的好看,這個人的眼睛烏黑卻異常明亮,鼻樑很挺很高,嘴角自帶著向上彎的弧度。同樣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和別人身上是完全不一樣的,就……很有氣魄,特別好看。
阿辭眨了眨眼睛,腦袋轟隆隆,“那……那就是十四吧……可能是家里人記錯了……”
他自己都沒有聽清自己說了什麼。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屋裡的幾個年輕人已經笑趴一片。
“哈哈哈!封小侯爺,這是你哪裡尋來的寶貝?”
“我見過上桿子說好話的,沒見過這麼順著你說的哈哈哈!”
“哪裡哪裡,是我們小侯爺風華絕代,把人家小廚子看呆了!”
“是啊,這都連自己多大歲數都不記得,可不是傻呆了!”
反應過來的阿辭臉“騰”就紅了,他無措地又低下頭,心裡又羞又急,乾脆閉住了嘴巴。
「完了完了,對面和自己的說話的好看的人就是小侯爺,現在大家都會以為他是一個諂媚油滑的人了……」
“噗嗤,怎麼又底下頭了。哎,臉都紅了……行了,你們也別笑了。別嚇著人!我還有正事要問他呢!”
屋裡漸漸安靜下來,阿辭把腦門磕在地面上,假裝自己不存在。
但是顯然假裝不存在是不可能的。
“怎麼又低頭了,算了算了,你站起來,爺蹲著太累了。”
阿辭就被莫名其妙地抓了起來,像一隻小雞仔立在了封小侯爺的對面。
“哎,你們看。他站起來以後就感覺像是十六了,至少這個個頭還是有的。”封小侯爺對身後的人說道,又轉過來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那鴨腰和雞片真是你做的?”
“回侯爺的話,是的。”勉強回過神的阿辭回复。
封小侯爺連連點頭,圍著他轉了兩圈,突然伸出了手,捏住了他的後脖領,往外一拽。
一條雪白的汗巾出現在小侯爺手裡,小侯爺挑起眉毛:“這是什麼?”
阿辭大囧:“這……這是奴才的汗巾……”
“別自稱奴才。”小侯爺道。
“好的。這是我的汗巾。”
小侯爺知道是汗巾卻完全沒有嫌棄的樣子,他伸手挑起汗巾,這條汗巾和他見到家裡的下人的汗巾不同,乾淨得不行,而且似乎也沒有奇怪的味道,一想到面前的小少年是個和雪白的汗巾一樣乾淨的孩子,封樾忍不住心情跟著變好。他把汗巾遞到阿辭面前,“怎麼塞到領子裡?”
“後廚……熱……這個吸汗,舒服。”阿辭小心翼翼地說。
“噗,行吧。”小侯爺一連新鮮地把汗巾還了回去。阿辭連忙把這條布團吧團吧塞進了袖子裡。
“太瘦了。”封樾說著伸手捏了捏阿辭的胳膊,自言自語道:“這送進去能不能行啊?”
小侯爺身後的人紛紛附和:“怎麼不行?你身邊的小太監小德張5歲就跟著你,你怎麼沒說人家行不行?”
小侯爺擺手嫌棄,“那是奴才,能一樣嗎?去去去,別亂說。”
阿辭微微低下了頭,強行忽略自己被捏著胳膊的無措。
不是說可能是打賞嗎?怎麼就開始跟市場選肉似的開始挑了?
“你叫什麼?”小侯爺又問。
“展辭。他們叫我阿辭。”
“哪個展哪個辭?你認字嗎?”
“認一點,名字會寫的。大展宏圖的展,推辭的辭。”阿辭特別乖巧。
“不好。”小侯爺篤定地說,圍著原地繞了一圈,轉過臉看著阿辭,“這個字不好。這樣,你以後就叫展慈,慈悲的慈。”
小侯爺說著走到桌邊,用手指蘸了碗裡的酒,在木桌上寫了個“慈”字。
阿辭眨著眼睛看著桌子上的字,默默地點點頭,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莫名其妙換了名字,小聲說:“謝謝侯爺賜名。”
*
展慈坐在轎子裡,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至今都不敢相信他不久後就要被送到宮裡了。
他也是之後才明白小侯爺又盤問家事,又問名字,原來是想把他送到宮裡去給宮裡的貴人做飯。
德喜樓的孫大廚說這是天大的好事,光宗耀祖的事情,要他好好看,將來在宮里幹個十來年,無論是晉升還是告老都衣食無憂了。
唯一不太開心的大概是春喜,春喜紅著一雙兔子眼,跟在展慈身後:“阿辭哥,你會忘了我嗎?”
“不會。”展慈搖了搖頭。
“那你等我,將來我也進宮做廚子。”春喜像一隻紅眼的兔子。
“好。”展慈點點頭,想了想,又從小包袱裡掏出一個玉兔子,是當年他弟弟雕著玩的小掛飾,不值錢,但是很可愛。現在送給春喜留念最好。
小侯爺讓展慈這幾天先在侯府呆著,會有人來教他規矩,等兩個月後,他就跟著侯爺一起進宮。
小侯爺還說,為了表示誠意,他已經派人給白石山的家人送了好些東西。
一個月後展慈果然收到了家裡的回信,侯爺送去的東西大大改善了展家人的生活,信裡說家裡一切都好,展慈覺得自己就跟做夢一樣。
*
住在侯府裡的第一個月,展慈見到小侯爺的機會不多,滿打滿算除了第一天晚上住進來和月中一次中秋節,他就見了小侯爺兩面。
小侯爺是個很好的人,長相好,脾氣也好,聽說他琴棋書畫騎射樣樣精通。
展慈有時想著,難怪坊間傳聞小侯爺得聖寵,誰不又喜歡這個霽月風清,說句話就笑瞇瞇的人呢?
來看他的小侯爺其實來了也就是坐坐,考問兩句他學的規矩和一些菜譜。
值得一提的是小侯爺還給展慈找了好些菜譜,讓他多學多看。
那天是中秋節,吃過晚飯的展慈坐在小院的欄杆上就著格外明亮的月光看著手裡的菜譜。很多字他都不認識,但是他大概能猜到一些,也看得津津有味。
封小侯爺出現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和上次見面完全不同的小人。
絕對不是那個規矩地垂首站立,話都說不清楚的模樣。
小人兒半躺靠在欄杆上,一條腿耷拉了下來,自然地擺著,另一條腿曲起,書就放在腿上,他嘴裡叼著一根小草兒,辮子也散了,忽略他這個猴樣的動作,展慈的側臉簡直秀氣得像個小姑娘,姿態又瀟灑恣意得不行。
“咳咳。”小侯爺有點慶幸自己屏退了一眾家僕,不然絕對看不到這麼有意思的畫面。
展慈嚇了一跳急著行禮,差點拽了個狗啃屎。
好在小侯爺搶先一步,輕輕鬆松把他撈了起來。小於這才發現小侯爺看著文弱,但是力氣特別大。
展慈第一次見小侯爺穿朝服的模樣,一時看呆了,直到小侯爺從懷裡掏出幾本書,又拿出一個油紙包放在桌上,他才堪堪回神。
小侯爺見他耳朵紅紅地低著頭,以為他盯著桌面上的東西,又把油紙包往前推了一推,“給你的。專門給你帶的,尋常人家可吃不到。”
展慈用細白的手指挑開油紙包,裡面是一塊圓圓的完整的酥皮月餅。
“萬歲爺賞的,爺沒吃,帶回來了。”小侯爺的表情看起來帶著一點點得意。
“這……這太……”展慈瞪大了雙眼,看著這塊寶貴的月餅。
“別說什麼使不得、受不起。爺不愛吃這個,甜得發膩,但萬歲爺也賞了,你……你喜歡吃的吧?”小侯爺最後一句說得不那麼確定。
“喜歡的。”展慈盯著月餅出神地說。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月餅了,以前展家條件不好,從來都是他給別人做,忙一天下來也就只能帶點剩下的點心皮回來,那時候他會和著糖和偷偷存下的果脯,給弟弟拌一個糖餡兒,用這個餡兒做一個餡餅。
“哥哥你不吃嗎?”弟弟珍惜地捧著月餅看他。
“我吃了一天了,早膩了。你快吃吧!”展慈笑得溫柔。
思緒回歸,展慈當著小侯爺的面,連著油紙上的點心渣都吃了個一干二淨。
小侯爺被他餓狼似的吃相嚇了一跳,遞了杯水,“喝點茶順一順。早知道你這麼喜歡吃多給你拿兩個了,宮里人不稀罕的玩意兒……真的這麼香啊?”
展慈不知道是噎的還是什麼,眼眶紅了一圈,點點頭。
封小侯爺把手放在了展慈頭上,摸著他的頭髮,像是摸一條小狗,“規矩學得怎麼樣了?”
“公公教的很好。”展慈回答。
“等以後你進宮啊,也可能常年就在御膳房待著,那規矩也不能廢,學會的規矩一定要記在這裡。”說著小侯爺身手戳了戳展慈的胸口。
“爺差人找來的這些菜譜,你且看著,等進宮了,爺會差人帶句話,讓你把這些書也帶進去,算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展慈眨眨眼,在小侯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摸了摸自己剛才被指尖戳到的胸口,不疼,有點麻酥酥的癢,還有胃裡的月餅,也沉甸甸的。
展慈見小侯爺除了最開始會緊張,後面倒是有點盼著能見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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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月,小侯爺來的次數頻繁了些。
整整有大半個月沒有見到小侯爺的展慈在某天早上就見到了只穿著常服的小侯爺。
“小御廚,你給爺做頓午膳吧。廚房裡的材料你隨便用。”小侯爺端著展慈小屋茶杯裡的涼茶牛飲一口道。他最近一直打趣展慈,叫他“小御廚”。
展慈眼睛一亮,他真的喜歡做飯,更想給小侯爺做。
看著桌面上琳瑯滿目的菜餚,小侯爺哭笑不得地撫了撫額,“忘了說了,不是考校你,就是想單純的吃頓飯……得,也挺好的,坐下一起吃吧。”
小侯爺隨口一說,展慈自然不敢,囁喏半天,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對小侯爺說:“讓我服侍您吃吧?”
小侯爺並沒有堅持,點點頭。
展慈見過小侯爺身邊的太監服侍他吃飯,他站在旁邊將之前看到的樣子學了個十成十,一頓飯竟是把侯爺餵得飽飽的。
小侯爺摸著肚子喝著解膩的茶湯,突然說了句:“早知道你做飯這麼合爺口味,爺就不把你送宮裡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展慈差點捏碎了手裡的骨瓷小勺。他在小侯爺看不見的角落,目光裡燃起希望的點點星光。
是啊……要是不進宮,一輩子給小侯爺做飯就好了。
展慈第一次發現他竟然有這麼直白的渴望。
*
皇太后大壽,展慈順利進宮,憑著六道都按太后口味做的雞鴨菜餚封樾得到了皇太后的盛讚。展慈順利留在了御膳房裡,專門負責太后的幾道御膳。
因為有封樾前後打點,展慈進宮後並沒有遇到什麼刁難,順風順水,帶他的師傅姓李,之前沒有徒弟,把展慈當做唯一的弟子,為人隨和,教展慈也盡心。憑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和天賦,不出一年,展慈已經成了一名獨當一面的小御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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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晃就是兩年。
展慈的事業“進步飛快”。用平步青雲來形容也不為過。當今聖上在一次和皇太后用膳後突然表示要大大地獎賞桌面上出新菜品的御廚,展慈就這麼“起來”了。
又是中秋佳節。
展慈拿著封小侯爺曾經給他的食譜翻看著,有點懷念曾經的那塊油紙包的月餅。雖然他現在作為最年輕的五品御廚早就不缺這一塊半塊的月餅,但他總覺得,小侯爺給的那塊是最好吃的。
這年中秋皇上大宴群臣,要擺整整120桌宴席。從來不缺人手的御膳房也變得人手緊缺起來。
好巧不巧一個司膳太監端著鍋子的時候燙了腳,暫時不能端菜。而這一幕恰好被展慈看到。
作為御廚中比較耀眼的那個,展慈其實是不需要考慮這些事情的。左右輪不到他去上菜。
但鬼使神差地,展慈突然想去前面看一看。
這樣級別的宴會,封小侯爺是一定會來的。他也許就能遠遠地看一眼呢?
怀揣著不可說的心情,展慈親自端著鍋子,在小太監的目瞪口呆中幫他去上菜了。
遺憾的是從沒有給望親貴族們上過菜的展慈不知道他最多只能把鍋子送到大殿外100米處,在那裡,會有新的太監和宮女來代勞。
上菜布菜的小太監宮女恰好認識他,對他行李後也沒有催促展慈離開。展慈站在大殿側面的花園門口,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
今晚的月亮很大,不過小侯爺曾說過,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也許明天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展慈這樣安慰自己,從袖子裡取出一條雪白的絲絹,擦了擦手。
“小——小御廚?”
*
展慈覺得上天待自己不薄。
他以為絕對沒有希望的事情都能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誰能想到在他守著花園的側門獨自神傷時竟然能遇到他心心念念的小侯爺!
小侯爺叫了他一聲便不再說話了,展慈就著宮燈發現小侯爺的臉今天紅得過分,靠近了一聞,酒氣沖天。
“侯爺。”展慈努力平穩自己顫抖的聲線,深深地行了一個叩拜的大禮。
然而頭還沒有貼到地面,他就被拉起來了。
“不是說了,以後只有爺在的地方不行禮。”封小侯爺說話聲音像是含了一塊奶饅頭,囫圇不清。說完似乎想要揮手,但是卻帶著自己一踉蹌,差點摔倒。
“您醉了,我給您找點醒酒的。”展慈一把扶住了小侯爺,想來想去,最後拉到了自己在的御膳房後面的小院。這裡周圍都住著廚子,不算在宮廷內部,小侯爺作為男子,留在這裡總比留在宮裡要安全保險。
雖然有點委屈侯爺了。
期間展慈還妥當地找人聯繫了小侯爺身邊的太監小德張。小德張差點丟了小侯爺,嚇得魂都要散了,見到展慈一直抓著他的胳膊給他道謝。
一晚上,展慈和匆匆趕來的小德張一起給小侯爺更了衣,潔了面,還煮了醒酒湯哄他喝了一點。最後一起看著他在展慈自己的床上昏昏然地睡去。
“這一晚上真是折騰展大人了……”小德張微微躬身。
他也沒有料到自家侯爺會藉著酒勁兒突然興起堅決不回侯府,就一定要住在人家御廚的小院子裡。
“不辛苦不辛苦。”展慈擺手。他心里高興還來不及。
“那您去外間先湊活一晚,這裡我守著。”小德張又躬身。
“不了,我來吧……您休息就好。我沒事的。侯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報答……”
恰好這時,本該昏睡的侯爺竟然就著酒勁兒囈語:“吵死了,出去。”
小德張面色尷尬地一笑,只好嘴上應:“奴才這就出去……”
“小——小御廚呢?”小侯爺閉著眼睛,大著舌頭又問。
“臣在。”展慈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自己,想著自己五品了大概可以自稱為臣了。
“嗯……”侯爺吧唧了一下嘴巴。
最後那晚上,展慈在屋裡心滿意足地守了他的小侯爺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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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太爺爺然後呢?”一個金發藍眼睛的小姑娘趴在展慈的胳膊邊好奇地看著展慈。
“對啊,爺爺。然後呢?”另一個黑頭髮金色眼睛的小男孩也同樣伸長了脖子。
“後面……”展慈清了清嗓子,求助地看著身邊拿著kindle沉默不語的封樾。
封樾放下了手裡的kindle,在《明朝那些事兒》上的某一頁順手加了個書籤。他笑瞇瞇地摸了摸面前的兩位小朋友的頭,“然後我就向皇帝討了個賞賜,把小御廚要回來了。”
“還能把小御廚要回來?”金發的菲比(小於和卡萊爾的小女兒)驚嘆地問。
“肯定是用了什麼條件!”比小姑娘稍微大一點,其實大一個輩分的奧利弗(展大鵬和凱厄斯的次子)煞有介事地說。
封樾讚賞地看著奧利弗,點點頭,“我帶兵出去打仗,打贏了,就能提條件。”
展慈溫柔地看著身邊的男人,搖了搖頭:“我當時知道你們(太)爺爺去打仗擔心極了,差點逃出宮。不過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要班師回朝了……”
“皇帝問我要什麼賞賜,我說我貪嘴,實在想念那一口醋溜鴨腸。就把你們的爺爺又帶回家了。”
“哇!”兩位小朋友同時驚嘆出聲。
“可是……太爺爺,你是怎麼喝醉跑到那個門口的呀?宴會不是在大殿裡嗎?”菲比發現了“盲點”。
“啊……這個。”封樾尷尬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展慈,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我喝多了,本想去、去噓噓的。回來的路上,我就想著,要不去御膳房看看我的小御廚怎麼樣了。然後差點迷路……好在還是碰到你的太爺爺了。”
“那你們回去以後呢?皇帝真的把太爺爺給你了嗎?”菲比抱著懷裡的洋娃娃繼續問。
*
展慈作為御廚被皇帝又賞給了封樾,封樾卻完全把他當做了家人護在身邊。
展慈的小院還在,東西擺設還是以前的模樣,他也是這次回來才知道,他的小院離封樾的主院有多近。
展慈自然而然地在侯府徹底住下了,封樾不會讓他每天都做飯,偶爾還要帶著他去騎馬,打獵。或者去京城各種酒樓,美其名曰讓展慈”偷師“,其實他只是想把展慈帶在身邊罷了。
展慈喜歡做飯,自然也喜歡吃。
封樾強行拉著展慈和他一個桌子,一塊用膳。
“你嚐嚐這個醋魚,聽說廚子是江南來的。”封小侯爺親自給小御廚布菜。
展慈吃得很香,忍不住地勾嘴角笑。
“噯?你這裡又兩個窩兒。”封樾突然用手戳了戳展慈的臉。
展慈不明所以地看著身邊的小侯爺,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不確定地問:“是……是梨渦嗎?”
“梨渦?”封樾沉思片刻又戳了戳展慈的臉蛋,煞有介事道:“這是饞窩吧?”
“饞窩?”展慈一臉茫然。
“對,就是饞窩。說明你愛吃……饞嘴。”封樾在心裡笑翻了天,表面還是很淡定。
自此,直到很多年,就連遺傳了自己爺爺梨渦的展小於都以為自己臉上的,是“饞窩”。
*
封樾是在和小御廚又相處了一個月後才發下小御廚識字不全的。
展慈一度擔心封樾會嫌棄自己,然而是他多慮了。
“當年你看菜譜,爺以為你……是爺疏忽了……”封樾一臉愧疚地走到書桌前,拿出一張新的宣紙。
“來。”封樾拿起毛筆,“你來幫爺研墨。”
展慈立刻走到桌邊,乖巧地開始研墨。
“以後每天爺都教你一篇大字,你跟著爺好好學。”封樾一臉認真。
“好。”展慈瞇著眼睛彎著嘴角研墨。
“你不認識「鑲嵌」,卻認識「鑲冬瓜」?”封樾百思不得其解。
“你給我的菜譜裡,有「鑲冬瓜」一菜……我問了一個識字的太監,他教我的。”展慈小聲說。
“他白白教你?”封樾覺得稀奇。
“也不白白。”展慈看了一眼小侯爺,繼續道:“我給他我的賞銀,一兩銀子,十個字。”
大概是小侯爺的表情越來越不好,展慈默默地閉住了嘴巴。
“虧了。”
半晌,展慈聽到小侯爺這樣說。
“啊?”
“一兩銀子十個字,虧了。”小侯爺重複,在心里道:難怪這些年,也沒見他存下多少金銀賞賜,感情全都花在教育上面了。
可是反過來一想,心又忍不住跟著疼。
“那……那多少合適?”展慈忐忑地問。
“爺教你一個字,你給爺做一頓飯。怎麼樣?”小侯爺淡淡地說。
“您不教我,我也給您做飯。”展慈連忙道。
“那不行。那爺教你認字多沒動力……來今天就先看《詩經》吧……”
*
“然後呢?”菲比繼續問,“所以封太爺爺教了你多少個字,你給他的飯都做了嗎?”
“沒有呢……字太多了,我懷疑我得不重樣地再做好多好多年……”展慈笑瞇瞇地說。
“而且總會有新的字出現……我覺得你太爺爺能給我一直做下去。”封樾得意地一笑。
“爺爺,我爸爸說您的字就是封爺爺取的。”抓著手裡小熊的奧利弗輕聲說。
“對,攸寧。是他取的。”
“真好啊……我就沒有字……”奧利弗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我也沒有。”菲比揉著眼睛說。
“也許以後你們可以有一個。”封樾說道。
“之後呢?你們的故事之後呢?”菲比不死心地問。
封樾幫自己的曾孫女拉了拉被角,溫聲道:“之後就兵荒馬亂了一陣兒。我被陷害了,提前送走了攸寧。期間經歷了很多,最後攸寧又把我帶回家了。”
“感覺進度條突然加快?”小大人奧利弗抓著被角說。
“因為那些事我們都快要記不得了。”展慈摸了摸孫子的額頭。
“你們記得很早之前的事情,卻記不得這些?”菲比歪歪頭。
“因為……等你們將來就會知道。當遇到了一個人,你的記憶力就像是為他存在而存在。如果他不在了,那麼那段時光,值得記得的事情就不多了,自然,很多事情也就記不清了。”展慈輕聲道。
“我好像沒有聽懂?”奧利弗哼唧。
“等你將來就懂了……就比如我現在記得很清楚,去年我和你們封爺爺在非洲看火烈鳥和動物遷徙的事情。”
“我看到了你們拍的照片,太酷了!我也想去。”奧利弗歡叫。
“我還記得,前年我們去了埃及看金字塔……”
“木乃伊復活了嗎?”菲比緊張地問。
“沒有哦。你封爺爺覺得無趣,我們轉頭就去了南極。”
“啊……南極,爸爸說你們看到了帝企鵝!”
“嗯哼~”封樾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帝企鵝可愛嗎?”菲比眼巴巴地問。
“等你們再長大點,就帶你們去看。”封樾受不了曾孫女的小眼神。
“真的嗎?”菲比立刻開心了。
展慈回答:“真的,大家一起去。”
“我還要等多久呀?”菲比又問。
“等你16歲。剛好我和你太爺爺350週年紀念日。我們全家進行一次世界周遊,到時候我們開一艘遊輪。”顯然封樾已經策劃很久了的樣子。
“是小於號那樣的遊輪嗎?”奧利弗一臉期待。
“比那個大兩倍,好不好?”
“好!”小朋友異口同聲。
“那睡吧,我的寶貝們。你們看星星和月亮都要睡了。”展慈慢慢調暗燈光。
“晚安,爺爺。”
“晚安,太爺爺。”
“晚安,寶貝。”展慈和封樾的聲音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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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我們也該睡覺了。”封樾看著展慈小心翼翼地關上了臥室的門,伸出了自己的手。
“好。”展慈把自己的手安心的交到了封樾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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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出現的一些宮廷裡的東西,多數是跟著清朝的一定情況瞎編的。
菜參考來自《皇上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