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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久必婚[吸血鬼]》第63章
第63章

這是……什麼味道?

紅色的干辣椒切成末潑上滾燙的油, 用筷子飛快地拌兩圈, 再趁熱撒上一把芝麻……

辣椒油?

凱厄斯頓住即將邁出去的腳步,微微仰起頭, 聳了聳鼻尖。

有科學研究表明, 人的嗅覺記憶會保持得比視覺記憶更加久, 這件事同樣適用在吸血鬼身上。

這股辛香刺鼻的辣味就像是那一勺滾燙的油, 瞬間潑灑在了凱厄斯混沌錯亂的腦神經上……

金發吸血鬼面色迷茫,鮮紅色的眼睛褪去了以往的暴戾, 竟然顯出幾分天真的色彩。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年輕的金發男人動作很輕,穿過了一條鬱鬱蔥蔥的小路和兩邊都是小石屋的逼仄街道, 他熟門熟路地出現在一家城邊牧場的後院, 無聲地推開了木質的柵欄門, 捏住了會叮噹作響的風鈴, 瞬移到了牧場的廚房門口。

他想見的人果然在那裡, 今天整個牧場只有他一個人在。

那是一個穿著布褂的東方少年,頭髮黑得像是沒有星辰的夜色,五官精緻秀氣,側面看他的睫毛有直又長, 鴉羽一般在下眼瞼投出兩片小小的扇形陰影。

凱厄斯將腳步放得更輕, 慢慢靠在簡陋的磚牆上,也不擔心牆上的污漬沾染了他一塵不染的寬鬆白色真絲襯衣。

“今天不是不用給他們做飯嗎?你在做什麼?”

少年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簡易的火灶, 甚至沒有抬頭看來者是誰,就熟稔地回答:“你來啦……領主大人……今天不忙嗎?我在嗆辣椒油,早上起來突然想吃拌麵, 趁老傑克不在我偷偷做點……你要不要嚐嚐?”

那時的凱厄斯還是隻手遮天的封建領主,他、阿羅和馬庫斯三個人作為領主按照人類的生命週期交替出現,鮮少拋頭露面,輪流掌管這一大片富饒的土地和土地上普通的農民。在11世紀的意大利,他們幾乎享有著這篇土地的所有權利,和至高無上的地位。

凱厄斯換了個站姿,收起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他慢慢靠近那個少年,低頭看了一眼黑色的鍋,“看起來有點辣……你會把它直接拌在面裡嗎?”

東方少年磕了磕手裡的大鐵勺,回頭對他傻傻一笑,“對啊,等我再做點別的滷子……這種辣椒油拌什麼都好吃……這要是有饅頭就好了……夾在饅頭里乾吃也很香的……”

“饅頭?”這是凱厄斯完全沒有接觸的詞彙,這也是他這些日子和這個大男孩交流時經常遇到的事情。

凱厄斯鮮紅色的眼睛配著他無比精緻的五官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頗有視覺衝擊力,但因為他超然的地位和極度高冷的氣質,普通人都不敢直視他的臉,因此很可能會錯過他真實的面部表情和情緒。

但面前的東方人不同,他態度大方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凱厄斯高級臉下最真實的疑惑。甚至還“膽大包天”地嘲笑過。

凱厄斯一開始的確會有些不高興,從沒有人感這個樣子對他,而且據他所知整個意大利還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每次不爽後他依舊對這個少年好奇重重,隨著倆人聊天次數增加,這個驕傲的吸血鬼表示他現在已經可以很接受東方少年的“賜教”了。

對了,這個東方少年叫“展”。

很難發音,但是凱厄斯表示沒有什麼是能難倒他的。

展身上味道很特別,特別到凱厄斯在一開始見到他時,差點在人頭攢動的廣場進行例行領主講話時把他吸成人幹。但是凱厄斯畢竟是一隻2000歲的吸血鬼,渴望人血卻絕不是失去理智的怪物。於是凱厄斯決定密切關注他,調查他莫名其妙的“外來者”身份,找機會把他豢養為血奴。

相處下來,凱厄斯覺得事情發展得偏離自己的期望,不過他並不覺得討厭。正相反的是,認識展以後他覺得每天都很新鮮。

“饅頭是一種白面做的主食,蒸著吃……圓圓的,軟軟的……味道,帶著天然小麥的香氣,有時候一直在嘴裡嚼還會有點甜味。牛奶饅頭就更好吃了……”展嘴上介紹著大中華最有名的幾大主食之一,手上歡天喜地地把嗆好的辣椒油裝進小罐子裡,寶貝地收在了一邊,快速把鍋洗好“消滅證據”。

“你要是想吃,我去給你找白色的小麥粉。”凱厄斯一眨不眨地看著快樂的少年,開口道。

一千年前的意大利,正是封建莊園地主制的非中央集權,以自然經濟為基礎的分封領主社會[注],農民們普遍種小麥,發展畜牧,但是因為生產力水平低下的原因,白色的“高級”小麥粉是非常珍貴的存在,去掉了層層的麥麩在普通人眼裡簡直是對糧食的浪費,畢竟同樣的小麥明明可以做更多填飽肚子的麵包。凱厄斯作為領主當然可以搞來“雪花粉”,但展是絕對不敢用的。

凱厄斯想到後來自己在莊園豐收時給展存下的整整5袋雪白的小麥粉……那時的他不善言辭,只想著回去後給展一個驚喜,誰能想到……那是兩個人去,一個人回來的旅程……

站在城堡西側的吸血鬼覺得自己的心又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時間從來都不是治愈痛苦最好的良藥,衰老和遺忘才是。可是凱厄斯從成為吸血鬼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失去了被治癒的機會。

時隔千年,凱厄斯覺得瘋也瘋過了,痛也痛過了,自問自己大概是一個誰也奈何不了、刀槍不入的吸血鬼,可是……現在僅僅是一點點疑似辣椒油的香味就讓他心裡的防線瞬間崩塌。

走廊裡不遠處站著幾個正在小聲聊天的守衛,他們是今天負責城堡巡邏的吸血鬼。

“你見到阿羅長老請來的客人了嗎?”

“你說那個吃素的卡倫?”

“對對對,還有他身邊那個,聽說是他的伴侶……”

“昨天見到了!昨天我就站在廚房門口巡邏呢。阿羅長老請來的那個廚師好像是真的很神奇,你們誰吃過他做的飯嗎?”

“哪兒有機會吃啊……長老不吃,哪裡輪到我們。”

“我聞著味道就挺香的。他的伴侶卡倫就很喜歡吃,我想吸血鬼應該是能吃出味道的……哎?實話實說,你懷念人類的食物嗎?”

“懷念啊……不過我現在只想喝血……嘿嘿嘿,比起嚼牛肉,我寧願去舔舐芬芳的血液……昨天的小甜點可真不錯……”

“噓——長老……”

“凱、凱厄斯長老……”

凱厄斯猶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消失在幾個吸血鬼小兵的面前。

“凱厄斯長老他……”

“他好像不太高興……”

“他什麼時候高興過?”

“剛才好像格外不高興……”

“你說的對。不過,他好像去廚房了。”

“怎麼辦?”

“他這麼不高興感覺不太妙……要告訴阿羅長老嗎?”

“廚房有人嗎?”

“沒有吧……不過他不是從來都不去廚房的嗎?”

凱厄斯不知道自己現在在想什麼,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站在了城堡十分有煙火氣的廚房裡。

這間廚房從沃爾圖裡家族住在這裡起就只用過一次。還是那個叫展的少年給自己做了一次粥。

時隔千年,城堡經歷過大大小小的維護和重新裝修,阿羅和馬庫斯本來想要去掉這間完全沒有用處的房間,都被他模棱兩可地攔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人已經沒有了,再也沒有人會用到廚房,留著真的是徒增傷心。

但是他每次都會固執得選擇那份擁有廚房佈局的維修設計圖紙。

現在,這間幾經更新的百坪廚房,有了被使用的痕跡。

很多電器凱厄斯都不認識。他慢慢的逡巡在乾淨的廚房,手指輕輕觸碰著冰涼的大理石檯面,金屬的未知電器,以及在水池邊瀝水籃裡的兩根去了葉子的大蔥和一把火紅的辣椒。

真的被使用了……

凱厄斯難以形容自己的複雜心情,他遁著味道,走到了最裡面的壁櫃前,拉開櫃門,看到了一個胖墩墩的白瓷罐子。

裡面是——辣椒油。

原來不是他的錯覺。

凱厄斯不是養在城堡裡不諳世事的小王子,把​​一罐辣椒油驚為天物、當成珍饈抱在床前。他當然早就知道了展是中國人,展嘴裡的辣椒油大部分中國家庭都會自己做。

所以,他手裡的這罐味道格外熟悉並不奇怪。

唯一讓他非常生氣的是,阿羅竟然觸碰他的逆鱗,請了一個中國人到城堡。

這是他老夥伴們幾百年前的伎倆,想要找個漂亮的替代品讓他開心。

但是他們明明知道,這只會讓他更加生氣。

也許是時間過了太久,日子太過悠閒,他們已經忘了自己對這件事的脾氣。凱厄斯狀似漫不經心地思考著。

“咔嚓——”白瓷罐子在金發吸血鬼手裡碎成一片湮粉,紅色的辣椒油蜿蜒從他手掌和指縫間滑落,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凱厄斯好好地環視了一圈,神色平靜地走到了水池邊,擰開水龍頭,把被辣油染得通紅的手放在了水下。

他眉眼低垂,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麼。等他信步離開廚房時,只留下了一個再也擰不上的扭曲的水龍頭把手。

*

下午天氣正好,小於和卡萊爾臨時決定去花園裡轉轉,順便觀賞一下阿羅夫人種的各種名貴的花花草草。

轉了一圈,倆人找到了歇腳的好地方。籐編的小椅子和小桌子錯落地擺在樹蔭下,小於挑了一把喜歡的椅子,坐在了上面。

“這裡就很適合看書,再擺一杯鮮榨果汁……我覺得我可以呆一下午。”小於快樂地環顧四周。

“你想看什麼書?”

“你昨天找到的那個中國神話,我覺得好像還挺有意思的。要不你幫我拿來?”

卡萊爾把自己的外套順手搭在了小於的椅背上,單手扶著小於的椅子彎腰回答:“好。你想喝什麼果汁?我順便給你榨一杯。”

“蘋果、梨、再放半截黃瓜……如果有葡萄柚也加一點,葡萄柚去皮……”小於逐一羅列道。

卡萊爾覺得這樣的小於可愛到不行,湊過臉親了親他的嘴角,問:“要不要百香果?我看今天採購買了一箱。”

“要!那……多放半個梨吧……不然會酸……”小於垂涎地說。

“好,等我。”卡萊爾消失在花園。

小於哼著歌兒無所事事地坐在藤椅上,環視四周,眼角忽然瞥到了種在牆角的花兒。

嘿!竟然是黑色的!

真神奇……

小於站起身向那幾朵紫到發黑的花朵方向走去。

凱厄斯遁著若有若無的陌生味道一路走回了自己剛離開不久的花園,遠遠就看到了一個背影。

如遭雷擊都不能形容凱厄斯瞬間的狀態。

一個半側著的背影,熟悉的身形,黑色的頭髮,以及……若有若無、讓人窒息的側臉。

這不就是他一直盼望著看到的場景嗎?

凱厄斯全神貫注、近乎貪婪地註視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完全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他是在做夢嗎?

不、吸血鬼從不做夢,因為他們無法入睡。

可是,失去了展的自己是多麼希望他真的可以做夢,至少在夢裡能見一見心愛的人,看著他的展也能快樂地享受著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如果展喜歡那樹花……他可以給他種滿整個意大利。

凱厄斯出神地站在那裡,覺得自己被一股力量強悍地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滿懷愛意與柔情地看著花朵旁邊熟悉的身影,另一部分正在飛快地思考該怎麼留住著一刻直到永恆。

「這個人不是展!!!展早就死了!!!」

一聲淒厲的慘叫喚回了凱厄斯渾渾噩噩的神智。

「你難道不熟悉展的味道嗎?!」那個聲音還在凱厄斯的大腦裡彰顯著存在感。

是的!味道!

這個人……他身上不僅沒有展的味道,甚至還帶著其他吸血鬼的味道!

——“對對對,還有他身邊那個,聽說是他的伴侶……”

——“我聞著味道就挺香的。他的伴侶卡倫就很喜歡吃,我想吸血鬼應該是能吃出味道的……哎?實話實說,你懷念人類的食物嗎?”

剛才走廊裡守衛的話浮現在凱厄斯腦中,他眼睛裡的紅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濃。

如果說,阿羅找一個替代品給他已經是踩了他的雷點,那麼此刻,這個人類身上帶著其他吸血鬼的氣味……就徹底摧毀了凱厄斯最後的理智。

小於完全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只感覺耳畔傳來一陣風響,他甚至來不及回頭,就被狠狠地推倒在了地上——壓在了那樹花上面。

那是一棵蘇爾庇西亞親自找最好的園丁嫁接種出來的黑玫瑰樹,有著漂亮的花朵和最堅硬的刺。

劇痛從肩胛骨一直蔓延到胸口,小於覺得自己被扎了個對穿,胳膊也感覺不是自己的了……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短短瞬間小於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下一秒就被一隻鐵嵌一樣的手抓著肩膀粗暴地翻了一個身,扔在了地上,再之後……

是十足眩暈的靜默。

“……展……展?”一聲微弱的、顫抖的聲音從自己身體上方傳來,天上的太陽正刺目,小於渾身都在疼,而且睜不開眼。

“……展……是你嗎?”依舊是剛才的聲音,小於感覺死死捏著自己的那隻手似乎是鬆開了,但鬆開的同時他也聽到了從自己骨頭縫兒里傳來的不知什麼部位發出的脆弱□□。

八成是骨折了,情況不好估計是稀碎的那種……小於慘淡地想。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地觸碰著他的臉,小於頭暈目眩,身體哪兒哪兒都有疼,眼前陣陣發黑,瞳孔還被強烈的太陽照出了兩個大大的高光點,他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影,或者其他什麼黑影子……

“展……展……對不起……我、我沒保護好你……”

一滴冰涼粘稠的液體滴在了小於臉上,他聞到了真真切切的血味。

一滴冰冷的血……

小於來不及有更多的反應,面前的黑影瞬間離開,他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輕了不少,但疼痛依舊。

耳畔轟隆隆地響,傳來玻璃杯碎裂、吸血鬼低吼和“碰碰”激烈的碰撞聲。小於什麼都看不清楚,聽覺卻並未消失,相反變得格外敏銳。

“小於!”這是卡萊爾沙啞的尖叫,小於瞇著眼睛渾渾噩噩,但心裡卻想著他從來都沒有聽過卡萊爾這樣肝膽俱裂地說話。他能感覺卡萊爾在努力向自己這邊方向靠近,但是阻礙似乎很大。

“你是誰————”陌生的聲音,是剛才把他扔到玫瑰樹上的人。

“停下!都停下!”腳步聲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嘈雜,估計半個沃爾圖裡都來了。

“凱厄斯!卡萊爾!”也許這時阿羅的聲音……

“都住手!小於情況不妙!”這個聲音也很耳熟。

“快攔住凱厄斯!都上去!”

這時終於有人把小於從玫瑰樹旁小心地抬到了平地。小於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卡萊爾,他活動著唯一還能動的手指,想要做一個握手的動作。卡萊爾馬上註意到了這點,輕柔地握了一下他能活動的那根手指。

小於勾了勾嘴角,從嗓子裡“嗯”了一聲,想表達自己還可以……也許只是看起來傷得很重。

疼痛中他似乎被抬在了一個擔架上,身體被一圈一圈的綁帶牢牢地捆住作為固定——看來骨折無疑,他能感到卡萊爾從頭至尾都在他身邊忙碌。

只要卡萊爾在身邊就好……小於覺得自己的眼睛徹底睜不開了,想睡。

朦朧中他聽到了沃爾圖裡的幾個長老在激烈爭吵,那個把他扔到地上的人的聲音一直在重複他的姓氏:“展!”似乎在表達對他要被抬走的不滿。

那個不愛說話的叫馬庫斯的長老也破天荒在快速大聲地說話——“親情!”“聯繫!”“冷靜!”

他們在說什麼……

一片黑暗。

*

小於覺得他不是睡醒的,而是疼醒的。

渾身上下的骨骼都在錯位的疼痛,還沒與睜眼就感受到了眩暈,頭像是砸在了枕頭里,拔也拔不出來。

“小於?”卡萊爾第一時間發現了小於的異常,把手輕輕蓋在了小於沒有受傷的右手手背上。

“咳——”小於想要說話,帶動了胸腔的震痛。

“喝水。”卡萊爾這樣說,順手按動了床邊的按鈕,小於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類似醫院病床的床上。他被自動床緩慢地抬起了上半身,嘴邊是一個吸管。

喝了一口溫熱的白水,小於覺得自己能順暢呼吸了,嗓子也舒服了許多。

“這兒是?”小於感動地發現自己的脖子還能轉動,他當時真的以為要被摔癱瘓了。

卡萊爾立刻明白了小於的問題,耐心解釋:“還是原來的房間,他們換了一套醫用設備。”

“噢。”小於聽完閉緊了嘴巴,完全沒有其他問題要問了的模樣。

這很不正常。

卡萊爾仔細地看著小於臉上淡淡的神色,一時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要是愛德華在就好了……至少能告訴他小於現在在想什麼。

“你只昏迷了一晚,要不要吃藥?”卡萊爾小心翼翼地問。

小於轉過臉,表情閃過一絲困惑:“藥?”

“你平時吃的那種。”卡萊爾說。

“不了。”小於這樣回答,“等再過幾個小時,藥效就徹底消失了,我不想吃了。”

“好。”卡萊爾一如既往地包容。

小於這次沒有再轉過臉沉思,而是盯著陪在他身邊的卡萊爾,眉頭慢慢蹙了起來。

“卡萊爾,我能伸手嗎?”

“右手可以,左手暫時不行。”卡萊爾說,“你想做什麼?”

“想摸摸你的臉,你是不是該去進食了?你的眼睛很黑。”小於輕聲說。

“沒事,只是情緒有些激動,過一陣兒就好了,我不餓。”卡萊爾嘴上說著,但還是配合地低下了頭,讓小於把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他用鼻尖輕碰小於柔軟溫熱的掌心,像一隻需要被安慰的小獸。

這樣的卡萊爾,小於第一次見。

小於努力側過臉仔細看著把臉努力埋在自己手裡的吸血鬼醫生,心裡又酸又軟。

“肋骨兩根骨折,後背胸口擦傷,左臂骨折,左肩扭傷,腰部、腿部淤青、軟組織挫傷……”卡萊爾低聲呢喃著,小於感受到了吸血鬼醫生身體的震顫。

吸血鬼醫生沉默片刻繼續說道:“這是昨晚的你的狀態。現在……”

“嗯?”

“肋骨骨折迅速恢復,擦傷已經痊癒,左臂骨折在減輕,扭傷痊癒,淤青已經沒有了……”

“噢。”小於沒有過分驚訝。

“小於,只要不是開放型傷口,你是不是都恢復得非常快?”卡萊爾悶悶地問。

“嗯。其實開放傷口也恢復得快,你記不記得上次被砍,我隔兩天就能正常做飯了。但是表面看起來還是有點嚇人,畢竟長皮長肉需要時間……”

“我記得。但是我很難受……我一想到你曾經可能這樣受傷過……”卡萊爾又沉默了。

“我沒事,真的。這次算是最重的一次,但最多兩個晚上,你會發現我連骨折已經長好了。只是疼一點,沒有什麼問題。所以還是血統強大,是不是?”小於笑瞇瞇地用手指摩挲著醫生的鼻樑。

“幸虧你的血統……如果正常人……你已經……”卡萊爾不說話了,房間恢復安靜。

“卡萊爾……你知道我在暈過去之前,在想什麼嗎?”小於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卡萊爾依舊把臉埋在小於的手裡,看起來可愛又可憐。

“我在想,好虧啊……你都沒有看到真正的我。”小於道。

“真正的你?”卡萊爾慢慢抬起了頭。

“嗯,真正的我。”小於又把臉轉了過去,背對著卡萊爾,倔強地看著落地玻璃窗和窗外的景象,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餓不餓,我給你拿點吃的。”卡萊爾心態歸位了一點,他慢慢站起身,似乎想要離開。

小於用手指固執地抓住了卡萊爾錯身而過的衣角,無聲地表達著抗議。

卡萊爾重新回到了床邊,這次他甚至很違反醫生職業操守地坐在了小於的病床上,還伸手虛虛地環住了小於的頭。但病患明顯更喜歡這樣的醫生,小於笑瞇了眼睛。

門被敲響,卡萊爾喊了“請進”。

阿羅出現在門外,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他的表情少了幾分平日的熱忱,多了幾分真實的慈愛,“孩子,猜你快醒了,我就把粥端來了。 ”

“粥?”小於伸了伸脖子,又被卡萊爾壓了回去。

“凱厄斯做的。他守著三個鍋煮了一天,選了他覺得最完美的一碗,不過我們都覺得沒有區別。可能是因為我們嘗不出味道吧……”阿羅快速地說。

“噢。”小於默默縮回了腦袋。

阿羅見小於的態度,心裡一突,猶豫地問:“你是不是……沒事,你想吃別的我讓城堡的人去買……”

“不用了,粥挺好的。您幫我放在小桌上吧。”小於悶悶地說。

“好。”阿羅閃現在桌邊,放好了粥。

一時房間沉寂下來,竟然比兩個人時還要安靜。

“卡萊爾說你明天就能痊癒。”阿羅明顯不想走,雙手揉搓了一下,斟酌地說。

“嗯,我恢復得比較快。”

阿羅一看小於態度雖然冷淡,但並不惡劣,立刻借坡下驢,“那明天你想吃什麼?我去請個廚師……”

小於糾結地看了一眼神色忐忑的三千歲的老吸血鬼,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來話。

“要不你明天還是喝粥吧,好嗎?”卡萊爾主動開口。

“好。”小於鬆了口氣,點點頭,把臉轉向阿羅,“那就還這種粥吧,讓那個……放點肉沫滴兩滴香油撒點蔥花。謝謝。”

阿羅罕見地呆滯了一秒,反映過來後他立刻把頭轉向卡萊爾,雙眼閃閃發光,“那真是!太好了!沒有問題,完全沒有問題,加肉沫!滴香油!撒蔥花!我這就去告訴他……”

房門輕輕合上,房間又剩下兩個人。

“你怎麼知道我……”小於說不下去了,他只是好奇地看著卡萊爾,他知道卡萊爾一定明白他要說什麼。

“因為我了解你。我了解你的想法、你的善良與包容,以及你對你父親展先生的愛。​​”卡萊爾輕輕地說。

“我以為你會比我還不原諒他。”小於眨眨眼睛,笑瞇瞇地看著卡萊爾,用手指勾了勾對方的掌心。

“不會的。我知道……”卡萊爾艱難地說,“而且……我得坦誠。雖然這對你受得傷而言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

小於鼓勵地看著卡萊爾,等著他說些什麼難以啟齒又驚世駭俗的話。

卡萊爾深吸了一口氣:“我其實揍了他——狠狠的,在你昏睡的時候。”

“噗。”小於沒有想到是這樣。

“他的行為模式我們無法左右,但是隨意傷害別人他就該付出代價。他懊悔是他的事情,但是做錯了……哪怕他是長老,我也會動手。”卡萊爾終於做好心理建設,快速說完。

小於一瞬不瞬地看著卡萊爾,忍笑附和:“你說的對,哪怕他是我爸,該揍也得揍!”

卡萊爾不說話了,委屈又無奈地看著身邊的小於。

“開玩笑的啦,你來低低頭。”小於拽拽吸血鬼醫生的袖子。

卡萊爾寬容地低下了頭。

一個用盡力氣軟綿綿的吻,是小於給卡萊爾最好的獎勵。

“雖然你來晚了,但你還是我的大英雄。我有沒有說過我好愛你。”

卡萊爾嘴唇顫抖,喉嚨像是被鎖住,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只是搖了搖頭。

“好啦,那我現在說過了。”

小於小口喝著粥,卡萊爾堅持忽略了他健全的右手,堅持要一口一口地餵給他。就著軟糯的白粥,小於順便給卡萊爾講了講他對“凱厄​​斯”這位父親的想法。

*

凱厄斯覺得一切都有些不現實。一個小時前,他發現了一個企圖模仿展還勾搭別的吸血鬼的人類,於是勃然大怒,差點把人撕碎,但是看清對方的臉時,他又徹徹底底地迷惑了。

有多大可能讓兩個人能相似到這個地步?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眼前一片血紅。

後來他才知道,是因為他留了一滴血淚。

再之後,他被身邊的吸血鬼拉開,眼睜睜看著那個和展幾乎一模一樣的孩子被別的吸血鬼帶走。

凱厄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安地想:那時的自己一定很可怕。

再之後……阿羅一直在勸說,馬庫斯也在他耳邊重複著亂七八糟的詞彙,但是他耳朵裡隆隆亂響,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是想衝過去留下那個和展一模一樣的男孩。

五個守衛死死地拉住了一個他,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展消失在拐彎處。發出絕望的低吼。

從來不參與任何爭鬥、也不愛說話的老朋友馬庫斯最後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打得他半邊臉呲出了裂縫才勉強喚回了他的一點點清醒。

“你們有親緣關係!”馬庫斯第N+1次重複。

這次他聽清了。

阿羅一臉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問:“所以你曾經的伴侶……不是叫ZHAN……而是姓展?”

“展現在也是我的伴侶!”凱厄斯惡狠狠地回答。

阿羅趁著凱厄斯被一群人制住,堂而皇之地拍了拍凱厄斯的腦門,“清醒點,我的朋友。你闖禍了,如果我們沒有搞錯……你剛剛差點害死你的親兒子。”

凱厄斯被五個人抓著胳膊和肩背,臉側的頭髮散落下來,遮住了他震驚的面容。

一個小時後,凱厄斯像一根沒有感情的大理石柱狠狠戳在小於的房門前,無論誰也拖不走他——他終於知道了他和展的孩子的名字叫“小於”。

「展小於」真是一個無敵可愛的名字。

這讓他想起一段一千年前的美好時光。展意外懷孕了,那時凱厄斯剛剛打算告訴展自己的吸血鬼身份,想幫他轉變。

一個孩子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他不敢告訴阿羅和馬庫斯(怕他們抵制吸血鬼的後代,畢竟吸血鬼不該有後代),凱厄斯干脆編了一個理由把展帶去了意大利最邊境的小鎮。他們一起膩在一個鄉村小別墅裡,一切都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凱厄斯甚至想,如果孩子情況不妙,他就帶著展去誰也找不到他們的地方。

膩在一起的日子很甜蜜,但有時也會無趣。有一天,展突發奇想要教自己他們國家的語言,為了讓展有多點事情做,凱厄斯故意假裝學不會。

一個“子”,他念了三次,都故意念成了“於”。

展最後洩氣地說等將來別人家都生“小子”,他只有“小於”了。

而現在……他真的擁有了他和展的“小於”。

思緒回歸。

萬幸小於身上來自於自己的吸血鬼血統讓他恢復力驚人,凱厄斯直到確定人無礙,才步履蹣跚地離去。

現在,凱厄斯站在廚房,臉上還有著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那是他剛才留下的眼淚。吸血鬼沒有眼淚,有傳言說他們在極度傷心時會留下一滴心尖上的血。

他在展消失時哭了嗎?凱厄斯茫然地想。

不記得了。

是真的,不記得了。

也不知道那個孩子醒了沒有……

一想到是自己讓他傷得那麼重,凱厄斯瞬間覺得難以呼吸——雖然吸血鬼不需要呼吸。

他無比迫切地想問問那個孩子他另一個父親……展的消息和下落;想好好再看一眼那個屬於他和展的孩子;還想和那個孩子好好說說話;甚至想碰碰屬於他和展地孩子的溫熱的臉和手……

有多少次,他都會想如果展和孩子活著,他該多麼幸福。

可是他搞砸了一切。

所以,他現在只能待在廚房。他覺得自己沒有勇氣也沒有臉出現在那個孩子麵前。

凱厄斯手邊是兩張自己第一次來錯過的便籤紙,上面是那個孩子——屬於他和展的孩子的清秀字跡,記錄著那個孩子曾經在這兩天給自己做了飯,而自己一口都沒有吃。

這孩子的確是他和展的無疑,還有誰能生出這麼可愛又同時能做出好吃的飯的孩子呢?

還有那個辣椒油!明顯是得到了展的親傳……

不過話說……他是不是應該賠給那個孩子一罐辣椒油?

可是那個孩子還願意見他嗎?

自己作為父親,沒有盡到一天的責任,第一次見面還失手重傷了他……

而那個孩子什麼都沒有做錯!甚至還給他做了飯!

凱厄斯緩緩地靠著櫥櫃滑坐在了地板上,單腿收起,額頭頹靡地靠在了膝蓋上。

「凱厄斯,瞧瞧你都做了什麼!」

凱厄斯覺得那個叫卡萊爾的吸血鬼打自己打得對,完全正確。他沒與反抗是對的,他甚至應該跟著一起暴揍自己。

一個小時後,凱厄斯緩緩抬頭,環視四周。

「不行,他得為那個珍貴的孩子做點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壓扁地上·命途多舛·的黑玫瑰:「行叭。算了,我心態超好的。」

蘇爾庇西亞一臉心累:「好了,我不種黑玫瑰了。嘖,麻煩的男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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