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於是被飯菜的香氣勾著鼻子醒來的。

他之前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在夢裡他遇到了在烈山陣裡打過照面的燭龍。

書裡說燭龍人面蛇身， 通體赤紅， 睜眼黑夜就會變白晝， 閉眼白晝又復黑夜。聽起來就是一個長得極為恐怖且能力通天的怪物。

但其實不是。

在最後融合燭龍和小侯爺時， 小於和燭龍短暫地見了一面， 那是一個和小侯爺長得極為相像的男子，小於見了他覺得十分熟悉。

不過和小侯爺一身黑衣留著長辮子不同，燭龍披散著頭髮， 黑色的頭髮無風擺動， 身上穿的是藏藍色的外袍，袍子上有流光溢彩的金色字符， 那些在衣袍上的字就好似會動一般。

他們當時只是匆匆一見，燭龍沒有刻意刁難他， 甚至沒有對他的安排表示反抗，只是在路過小於身邊時伸出了一根手指， 輕點了一下小於的額頭。

小於之後的眩暈除了肚子裡揣了寶寶，和燭龍這一“點”也有關係。

小於在夢裡回到了山洞裡那個黑乎乎的世界， 半空中懸浮著一個正在打坐的男子，正是燭龍。

燭龍睜開眼睛見到小於出現並不驚訝， 甚至還有些高興， 甩了甩廣袖，一個飛躍落在了小於身邊。

燭龍開門見山：“莫慌， 是我叫你來的。”

小於不知道該如何回复， 傳言燭龍喜怒無常十分任性， 他不確定這種“叫來”會不會把他一直困在這裡，只好無聲地點頭。

“你在崑崙的時候看到你的過去了？”

“嗯。”小於點點頭。

“有沒有什麼要問的？”燭龍眨眨眼睛，給小於一種竟然很好相處的錯覺。

這種感覺很奇怪，因為燭龍長得和小侯爺極像，現在頂著這樣一張臉，小於再聯想到以前從各個地方了解到的小侯爺的“只言片語”（包含但不限於自家爺爺喝醉後的怒罵）。

面前的“龍”就好似小侯爺精分了一般。

“有。”小於盯著眉飛色舞的燭龍遲疑地點頭，“比如……你為什麼和小侯爺很像？”

燭龍呆了一下，他的目光是如同實質的嫌棄，好像很想當面質問一句：我嘴都準備好了，你就想問這個？

好在他最後還是忍住了，很無奈地回答：“不是我長得像他，是他長得像我。你要是見過前幾個……嗯，封家的人，你就會發現… …大家都挺像我的。你也像我。”

小於終於明白了自己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別說小侯爺了，他爸爸展大鵬和燭龍也很像啊！

小於收回驚異的表情，努力不要再被燭龍嫌棄，轉而問了另一個他沒有想明白的事情：

“剛才您提到了過去……為什麼我爸爸和卡萊爾他們都記得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而我偏偏什麼都不記得。”

燭龍好整以暇地抖抖衣角，翹起二郎腿，心裡對問題很滿意，神在在地反問：“他們正常你不正常唄。要不你是被選中的人呢……你怎麼看？”

小於輕蹙眉頭，“我覺得是記憶混亂了。”

“嗯哼。”

“但具體的還有些不明白。感覺很多事情都說不通。”

燭龍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有沒有遇到什麼……不一樣的事物，在時間裡漫遊的時候？”

小於十分敏感：“時間漫遊？為什麼不是記憶漫遊？”

“很敏銳啊……這當然不是單純的記憶。你其實回到了過去，只不過你沒有參與進去而已。”

“回到過去？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記憶混亂……而是……”

燭龍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又晃了晃腳尖，“對頭。這是時間混亂啊……小朋友。我在這裡時醒時不醒的，有時候在夢裡，或者……不清醒的時候就會把時間線搞得亂七八糟。而且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想折騰時間……我無聊了或者不開心，大家都別想順順噹噹地過……”

“不過，這次還多虧了你自己修復了你們的時間線。不然啊……還不知道要發生多少混亂的事情。反正我現在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什麼意思？你這個解釋說不過去啊……明明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卻是現在的我恢復，這不就是……這到底是算過去發生的還是現在發生的啊？”

燭龍忽的湊近過來，和小於大眼瞪小眼，神神秘秘地問：“時間輪迴悖論聽說過沒有？”

“沒、沒有。”

“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找到了一把屬於你的過去的時間的鑰匙，所以你這次的出現是把你的過去補全了。只有過去變得完整，你才真正跳出時間的圈，拿回了屬於自己的記憶。”

燭龍一邊解釋一邊比劃，面前手指劃過，空氣裡出現一個閃著光的熒光圈。

“鑰匙？”

燭龍袖子一揮，光圈沒有了。

“對，鑰匙。還是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呢……你有沒有遇到不尋常的事物？”

“……沒有吧……不對！我遇到一隻小黑豹，它能看到我，還能和我互動。後來……卡萊爾就出現了，我就把黑豹忘了……難道鑰匙是那隻黑豹？”

燭龍微微一笑：“小黑豹有什麼特別嗎？除了能和你互動。”

小於慢慢回憶：“它一開始……似乎還能被記憶裡的我看到。我記得一開始，小時候的我是跟著一隻黑色的'貓咪'出現在卡萊爾藏身的地窖的……”

燭龍一邊嘴角揚起，晃了晃翹起二郎腿的腳尖，沒有說話。

“噢！”小於一臉頓悟，差點要拍大腿。

“嘖嘖……不笨不笨。”

“小黑豹真的是鑰匙！因為它連接著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它是不是剛才是和我一起出現在過去的？”

“不是和你一起出現在過去。是你把他帶進去的。它是誰，你還想不到嗎？”

小於的雙眼睜到最大，懷疑人生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燭龍：“難道說……它……他是卡萊爾？”

“嗯哼，是我把他變成這樣的，因為我覺得這樣比較有趣。事後發現，果然有趣。”

“我好像是捋順了……這真的是個時間的輪迴，而且……真的很邪乎……如果沒有我這次把卡萊爾帶到記憶裡，他就不會變小豹子。沒有小豹子，小時候的我就找不到以前的他。就不會發生過去的這一系列事情。”

“差不多。”

“過去的那些不會發生，卡萊爾可能就挺不過去。可能真的把自己餓死或者被人類發現殺掉……卡萊爾進入記憶變相地拯救了自己……而我不記得這些事，是因為這些事對於進山洞前的我而言，其實是還沒有完整髮生過的……所以我進山洞是宿命要發生的事情，找到你也是必須要做的……不然……就要時序混亂，直至崩潰……”

“嗯哼……好了，小朋友不要再講了。時間輪迴悖論之所以稱為悖論……就是因為，無論怎樣你都能自圓其說……我燭龍掌握著這個世界上最神秘的時間，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從不可能變成可能，我告訴你這些，只是因為我們很有緣分，而我恰好覺得你悟性很高……而且我覺得我們的緣分絕不止於此。”

小於立刻警惕：“你看到了未來？還是……你又把未來的時間怎麼了？”

燭龍扑哧一笑：“不能說啊……我答應和封樾那個小子為伴，就要遵守我們倆人的約定，讓時間變混亂的事情……我可不能再做咯~行了，你快回去吧……封樾那邊的人都等著你呢，祝好。”

“也祝你快樂。”小於點點頭。

“我當然快樂，沒有封印的日子，我可以體會封樾的喜怒哀樂，看看現在的大千世界，真的沒有什麼不好的。哦對了……你們烈山氏還挺好玩的，以前覺得烈山氏都是蠢貨，現在我被封樾同化感染，竟然也覺得你們有一點可愛……”燭龍擺擺手說。

“……謝謝？”

“走吧走吧！”

*

小於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卡萊爾，而是自己的的吸血鬼老爸。他理所當然地嚇了一跳。

凱厄斯高深莫測地俯視著小於，看樣子是以半彎著腰的姿勢保持了很久，通紅的雙眼像是一對探照燈，頭髮倒是有點亂，和以往的形像不太相符。

凱厄斯不說話的時候，小於覺得自己身邊戳著一個嚇人的雕塑。

“啊……”小於反手蓋住了眼睛，“你這樣真的好嚇人。”

“抱歉。”凱厄斯直起身子，從身後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雙手拉住了小於的另一手，滿眼都是關切：“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就是做了一個夢。”小於揉著自己的腦門說，“卡萊爾呢？”

“……”凱厄斯沉默了。

並且沉默了足足一分鐘，長到小於覺得不太尋常。

“怎麼了？”小於心裡一緊，把臉轉向了凱厄斯。

凱厄斯看起來在糾結。雖然還是他日常面無表情的冷峻模樣，但是小於就是能肯定這個吸血鬼老爸在糾結。這種類似的表情在倆人初期相處時經常出現。

“卡萊爾……怎麼了嗎？”小於不確定地問。

凱厄斯的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的孩子，緩慢地搖了搖頭：“他沒事，他剛才一直守著你，現在去進食了。就是……”

“怎麼了？”小於掙扎著想要起來。

凱厄斯幫他拽過來一個大靠枕，“你在進封印前，和展安寧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我說了什麼？”小於一臉困惑。

凱厄斯外眼角些微下垂，看起來很遺憾。

“……哦！”再努力回憶了一遍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后，小於終於若有所悟地摀住了嘴巴。

——「你好好呆著，照顧我凱厄斯爸爸和我老公，我一定能回來！」[72]

凱厄斯眼睛亮了亮：“你想起來了？”

“……嗯。”小於覺得有點慌，他還沒有當面喊凱厄斯老爸的準備，雖然在心裡他已經這麼叫了無數回了。

凱厄斯期待的看著小於，用眼神瘋狂暗示：自己想再聽一遍。

“b……你的頭髮怎麼這麼亂？”話到嘴邊臨時改口絕對是小於做過的最慫的事情。

凱厄斯目光亮了又暗，表情有些尷尬：“你爸爸……是你爸爸，他剛才不太高興……”

「然後單方面毆打了我……」後半句凱厄斯在心裡補齊。

“我老爸怎麼了？”本來是扯皮的話，現在似乎竟然真的另有隱情！

“他知道了……我們相認的經過……”

當時展大鵬正琢磨著給兒子殺一隻雞燉湯補補身體，自從找回了伴侶以後他重新燃起了做飯的興趣。倆人一邊聊天一邊配合下廚也還算默契，誰能想到，話題一轉，就回到了凱厄斯和小於相認的場景……

吸血鬼長老見自家愛人心情不錯，秉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想法，忐忑地敘述了整個經過。

然後廚房裡就飛了一把菜刀。

一秒後雞也跟著菜刀一起飛了。

大難不死的雞撲著翅膀糊了可憐的吸血鬼長老一臉。

慌亂的吸血鬼長老在捉雞的同時被展大鵬拿著擀麵棍敲了頭。

“你怎麼……你怎麼……”凱厄斯抓著雞捂著頭一臉委屈。

“你怎麼能上來就弄傷我的兒子！”展大鵬手裡又抓了一顆土豆，他低下頭看了眼手裡的“武器”，大概覺得不夠順手，劈手扔了過去。

凱厄斯想要躲一顆土豆易如反掌，但是考慮到家庭和諧，他站在原地又被一顆土豆砸了頭。

不疼，但是有點丟臉。

但想到自己找回了伴侶，丟雞、丟土豆算什麼……

隨便丟……

展大鵬拉開雙開門的大冰箱，從裡面挖出來一整顆榴蓮。

凱厄斯想收回之前“隨便丟”這句話。

為什麼冰箱裡會有一顆沒有剝的榴蓮？？？

雖然吸血鬼不會被榴蓮刺傷到，但是那是一顆很可能丟過來就在自己身上裂開進而糊一臉的榴蓮……

凱厄斯很震驚。

“別掙扎了，這是給小於準備的，我剛懷他的時候很想吃榴蓮，我猜他也是。”

展大鵬捏著榴蓮的頭上的小棍棍，涼涼的說，“你就從來不肯收收你的脾氣，咱倆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你也特別衝動，我是不是說過不要動不動就讓手下的人擰人家的脖子？”

“那還不是因為他們傳你的不好謠言……”凱厄斯小聲嘟噥，在展大鵬面前，他表情豐富得像一個小朋友。

“嘴長在人身上，不能因為人家說一句你就大發雷霆……現在你吸血鬼身份暴露，是不是都不用手下代勞了？你完全可以自己上手扭人家的脖子！”

凱厄斯用極小的聲音飛速反駁：“他們是我的奴隸我有處置他們的權利……”

“你看你看，所以你的衝動終於報應在自己人身上了吧？”

“我當時以為他是替代品，太生氣了，你是無可替代的！”

凱厄斯依舊委屈巴巴，但是看到展大鵬手裡的榴蓮，又默默把扯在手裡翻白眼的母雞舉高做了擋箭牌。

“為什麼一百年沒有見你還學會頂嘴了？？？”展大鵬簡直要被氣笑。

“是一千年。”凱厄斯小聲反駁。

“……”展大鵬不太想承認，突然有點心軟。

“算了算了，你快去看看那小於吧……我覺得他快醒了。”

展大鵬“Duang”地一聲，把榴​​蓮放在了案板上，又從旁邊抽出一把刀，揮手一批，榴蓮直接對半。

輕鬆地好像是在切一塊嫩豆腐。

他把裡面的榴蓮肉挖了出來，放在了一邊的盤子裡，又順手把刀插了回去。

反正看起來有點兇。

“……”凱厄斯扯著雞不敢說話。

思緒回歸，凱厄斯面無表情地單手捋了捋自己的頭髮，端起了一杯水塞進了小於手裡。

“我幫你把卡萊爾叫進來，我去看看你老爸……”

小於不知道凱厄斯回憶了些什麼，但莫名覺得這位吸血鬼老爸的背影有點滄桑悲涼，分分鐘都要拉一段淒美的二胡獨奏作為背景音。

他心裡一急，抓著水杯直接叫了出來：“等等——等等、爸！”

凱厄斯一秒回到床邊，目光灼灼，雙手顫抖：“我沒有聽錯是不是？”

“……”小於閉住了嘴巴，裝傻。

“再叫一個，行嗎？”凱厄斯又褪色成黑白的抑郁風。

“……爸？”

“嘶————！”凱厄斯作為不用呼吸的吸血鬼，狠狠抽了口氣。

小於本來尷尬，又被凱厄斯的模樣逗笑，“噗”的樂出聲，聲音倒是大了一點，又叫了一遍：“爸！”

“嘶——”凱厄斯摀住胸口，覺得生活太過美好，他有點不能承受。

“Papa？”小於笑瞇了眼，起了逗弄的心思。

“啊——”凱厄斯一臉心梗。

“Daddy……”

“噢……”

父子倆竟然莫名其妙就這麼玩上了，兩個平均年齡四位數的“孩子”，一個變著調、變著語言地喊，一個眼含微光捂著胸口地應。

小於到最後甚至從床上站了起來，抓住了凱厄斯的手。兩人面對面，表情真摯地像是順利會師的紅軍。

卡萊爾進來時看到的就是群魔亂舞的場景：

“爸爸爸爸？？？我的父親！”

“兒子！這就是我的兒子，哈哈哈！”

小於笑開了花急促地問：“你們以前幾千年前也這麼稱呼嗎？”

“我們會加上大人，父親大人！但是我也不確定，因為我第一次當爸爸！”凱厄斯頂著比剛才還亂的頭髮慷慨激昂地說。

“沒事，我也是第一次……不是，呃、嗯，當兒子！”小於深沉地拍了拍凱厄斯的肩膀，“啊——我的父親大人，你什麼時候給我講羅馬尼亞的真實故事！”

凱厄斯同樣換上了詠嘆調：“我親愛、孝順的兒子，等你吃完飯，我們隨時都可以開始——啊~我聽起來像阿羅在說話！”

“阿羅哈哈哈！”

“哈哈哈哈！”父子倆一起因為莫名其妙的笑點樂彎了腰。

“……”卡萊爾差點以為自己又穿越了。

吸血鬼醫生默默收回邁進屋子的腳，站在門口敲了敲壓根沒有關上的門。

室內迅速安靜下來。卡萊爾可以聽到凱厄斯一本正經叮囑小於的聲音：“這幾天你好好休息，我想應該是卡萊爾來了，他有好消息告訴你。”

“好的，父親。”小於坐在床上拘謹地回答。

“請進。”凱厄斯聲音揚了起來。

卡萊爾走進屋子，假裝自己不是吸血鬼，剛才什麼都沒有聽到：“父親，日安。小於，你醒了。”

小於躺在床上，對著卡萊爾眨了眨眼睛。

凱厄斯站起身，撫了撫衣服，“那你們先聊，我出去看看飯好了沒有。”

小於像招財貓一樣，對著凱厄斯揮了揮手。

卡萊爾等凱厄斯出去後直接坐到了床邊，手臂成半環繞姿勢，他低下頭凝視懷裡的人，“你感覺現在怎麼樣？”

“好極了……就是很餓，感覺能吃下一頭牛。”小於舒服地把頭靠在了卡萊爾的肩窩哼哼唧唧地說。

“你是應該多吃一點東西了。”卡萊爾微微一笑，目光分外柔和，“小朋友和小朋友的另一位爸爸……可不想他的daddy餓肚子。”

小於正瞇著眼睛享受慵懶時光，卡萊爾話音落下他也沒有反應過來，大概過去了得有兩分鐘，他默默睜開了眼睛，“你剛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