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極其低級的模仿作案，夏洛克說死者在放血前就死了， 那麼這和以前的我們的案子有著本質的區別， 因為他或者她不是虐殺， 只是虐屍而已。犯案者做得相當不高明， 或者……就是專門為了引起誰的主意。或者祭祀？」

展小於的手機通話外放著，威爾語氣意味不明的清亮聲音從裡面傳出， 「畢竟……哼， 在這裡。」

這時電話那邊傳來低沉的男聲， 被威爾消音的那個人開口道：「早餐吃火腿腸煎蛋怎麼樣？」

「你——不要碰廚具，不然我就要採取措施了！」小於聽到威爾的聲音急急忙忙地遠離電話，似乎真的在身體力行地阻止著什麼，一陣熟悉的鍋碗瓢盆聲。

「只是豬肉和雞蛋，威爾，放輕鬆。」那邊低沉的男聲還在平穩淡定地說話， 「或者我來做沙拉？不碰肉。你要喝意式濃縮咖啡嗎？」

「不不不，都我來。你不要動， 別逼我動手。」威爾急急忙忙地反駁。

「哈……好吧，你堅持的話……我沒有意見， 請允許我旁觀， 畢竟我不能接受食物被浪費。讓我來擺盤可以嗎？你擺得一團糟……」還是那個低沉的聲音，竟然還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展小於從沒有見過漢尼拔笑，這個危險的男人只是挺拔地站在那裡，最多就是向上勾勾嘴角和眼角，做出一副愉悅的樣子， 絕不會笑出聲，甚至不會露出牙齒。

他們相見只不過匆匆一面，然後小於就回國了。

後面出了那麼多大事，展小於都只是在事後威爾聯繫他時，他才知道的。威爾曾在一次電話中憂慮地說，如果不是小於很早就回到了中國，且他們倆人看起來關係沒有那麼深，也許小於會被漢尼拔做成一道菜也說不定。畢竟誰也不知道漢尼拔下一秒會干點啥，而小於看著就比較健康，適合被吃。

當然事後漢尼拔目光閃爍，面無表情卻用眼神示意自己被威爾的話冒犯了，他整理了自己的西服領，迅速否認：“我也許不會輕易傷害一個尊重食物的人，說實話，你那位來自中國的廚師給我了不少烹飪的靈感，我暫時還沒有那-個-打-算。”

威爾對此表示：“我信了你的邪。這個糟老頭子（老男人）壞得很。”

在展小於稀薄的印象裡，漢尼拔這個人永遠一臉高深莫測又極具個人品味的模樣，記憶裡的漢尼拔醫生有183的身高，永遠二八開的梳得服服帖帖的金色短直發，寬而高的眉弓和一雙看似平淡無波其實深邃異常的雙眼。他總是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模樣。威爾說漢尼拔喜歡做飯，廚藝精湛，但是說這句話時，威爾本身的表情卻充滿著崩潰，展小於對他們的事大概了解一些，但是卻從不追問，也不想細想。

他曾經以為血修抓到他的族人放血已經很殘暴了，想想漢尼拔，竟然感覺國內的血修與他相比真是相形見絀。

小於認識威爾在前，牽線的還是布魯姆教授，當時威爾因為側寫罪犯及案發情景飽受折磨、徹夜噩夢，精神狀態很差。這位精神病學教授擔心威爾，偶然通過朋友的推薦知道了會食療的展大廚。她並沒有報很高的期望，作為心理學家，她覺得從根源解決問題顯然靠譜得多，但是威爾是個封閉且脆弱的孩子，她只好隨意拜託了小於給威爾做一點平時休息時吃的小點心，要求不高，改善身體精神狀態就好，或者乾脆哄著威爾多吃點飯也行，她想著聊勝於無。

誰也沒想到，展小於竟然真的靠他的小點心創造了小奇蹟——威爾的狀態有所改善，一切都向好地方發展。

之後，展家這邊就出了點“小事”——爺爺展慈在北京郊區遇到了封家的人，大打出手。展小於聞訊匆匆回國，“點心治療”被迫暫停。

但是小於和威爾的默契相處和“朋友情誼”（對雙方而言，雖然外人看起來他們就是普通認識）卻保留了下來，延續至今。

小於和威爾的關係，一開始也不算好——這點和夏洛克有點像，天才總是不合群的。當時有個認識的客戶找小於幫忙希望他能幫助一個美國的特別聯邦調查員，聽到這個請求時一開始小於的確是想拒絕的。

在小於看來，“美國的特別聯邦調查員”就等於麻煩。

然後他就看到了威爾的寵物們——一大群流浪狗，晚上它們會睡在威爾的客廳，墊子、沙發和地毯是狗狗們最喜歡的地方，有些偶爾爬到床上，威爾的家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愛心收容站。

小於莫名心軟了——威爾真的是個善良又脆弱的水晶人。這樣善良的人，不應該被噩夢失眠困擾。

展小於不知道那時威爾和漢尼拔醫生已經是兩條緊緊纏在一起的麻繩，經過風吹日曬，終於融為一體，成為了分不開只能一起扯斷的樣子。

麻繩纏得再緊也有腐爛、鬆開、繃斷的一天。3年前的某一天，展小於才聽說威爾曾經在“麻繩羈絆”馬上就要破碎的時候帶著他作惡多端的漢尼拔醫生一起跳崖了。

雖然漢尼拔做的壞事罄竹難書，如果法律允許就可以吃一打買一贈一的槍子，但是威爾是無辜的，威爾明顯離不開他的醫生——各種意義上的，就像是漢尼拔死死地想攥住威爾一樣，即便他們對彼此的感情都相當複雜。

往事不可追。

但好在，他們都還在。

大家都還在。

這些事在昨晚做麵食打發時間的時候展小於大概給卡萊爾講了講。展小於不想說太多有關威爾和漢尼拔的細節，只是想挑一些對案子有用的東西說一說。

卡萊爾是個讓人放心且忠實的聽眾。展小於介紹當年的案子時，他從不會過多地追問，哪怕兩人一起思考，他也會盡力避免一些問到他人私人問題的話題。小於講什麼，他就听什麼，小於偶爾也會講到傷心唏噓的地方，卡萊爾醫生似乎也能感同身受，他會沉默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按在展小於的肩膀上。

“你說的對，至少大家都還在，無論天使、惡魔，好人、壞人，大家終究會有自己的歸宿。你不必為一件你本身也不能改變太多的事情傷懷，往前看才是我們要做的。”卡萊爾這樣寬慰小於。

“我突然想起一個曾經看的電影，裡面有一句話……不管是好孩子還是壞孩子，疼痛都是一樣的[注]。”展小於低垂著腦袋，額頂的劉海柔順地垂下來，細碎地遮住了他的眼角，在臉上留下一小片脆弱的陰影。

卡萊爾不知道該做什麼安慰這個為別人真摯難過的小廚師。在他的印象裡，小廚師永遠都是快樂的、好奇的、充滿活力的。

一個很輕的擁抱，也許算不上擁抱，只是一個手臂環住了肩膀，罩住了半個身子而已。卡萊爾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他向來和人類保持距離，除了治療的必須接觸，他總是不著痕跡又很在意地不要和任何一個人類發出觸碰，可是此刻這個環抱的姿勢，卻是他不由自主做出來的。卡萊爾沒有時間多想，或者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只是一個朋友間的安慰動作，自然而然罷了。

卡萊爾靠過來時展小於覺得身邊的空氣都變了，廚房自帶著火熱的煙火氣都沒有了，卡萊爾有一種降溫清新空氣的神奇能力，他身上的味道恰好是展小於非常喜歡的，一開始是清冽的草木香帶著葡萄柚和鼠尾草的尾調，但是聞多了又會讓他覺得置身於自己的藥草園裡，快樂得頭暈目眩。熏熏然的、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極度柔軟舒適的懷抱，帶著他說不上是什麼但是萬分熟悉的氣息，百聞不厭。

展小於曾以為那是卡萊爾身上的香水味，但是洗完澡後的卡萊爾依舊有這樣的味道，展小於覺得可能是某個他不了解的沐浴露香氛……直到現在，卡萊爾來到了英國，他們擁有同樣的洗漱用品，展小於突發奇想，也許就是自身的味道呢？

誰規定只有他們——展氏族人才可以有香噴噴的氣息？也許卡萊爾也有。

而且超好聞！！！

這個發現莫名讓展小於覺得有些興奮。尤其是卡萊爾的手還搭在他的肩膀上。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是展小於竟然覺得不賴。

*

而現在，此刻，在麥考夫家第二天早晨的沙發上。

這個味道還在環繞著小於，讓他本能覺得安全，因為卡萊爾就坐在他的身邊。三人沙發上只坐了他們兩個人。

夏洛克正在餐桌上面無表情實則心驚膽戰地看著華生吃第6個雞蓉燒麥，計算著他的胃容量，眼看著華生的手已經伸向了第7個，夏洛克的嘴要張不張，似乎是想阻止對方暴食，又怕餓到肚子裡的小細胞。

愛德華和展安寧不知道去哪裡了，早晨就沒有看到他們，聽管家說還沒有起。看起來全家只有麥考夫一隻勤勞的小蜜蜂，兢​​兢業業地跑去上班，順手打包走了展小於做的9寸的水果派。

「你們在孤島上還能做飯？」展小於的表情看起來相當驚訝。據他所知，現在威爾和漢尼拔醫生應該住在一個封閉的孤島上，而小島的存在可以類比英國的謝林福特[注]。

「當然，現在這裡也沒有別的住戶，我們已經自給自足很久了，那些看守員也不會管的。前兩天在漢尼……的指導下我燉了一盅海鳥湯，類比你的烏骨雞湯做法，很鮮美。我以前以為我不喜歡這種東西，現在看來只是因為我被牛排和雞蛋蒙蔽了雙眼。」

威爾太久沒有和外人說話，難得和小於聊天，比以前健談了不止一斤半點。展小於真切地感受到了威爾的開朗，也許是因為孤島沒有人，只有小動物和重刑犯漢尼拔，這讓他感覺另類的安全和放鬆。

「前幾天他們幫我把溫斯頓它們都托運過來了，它們在島上適應良好。」威爾的喜悅在說道狗狗們的回歸時達到了巔峰。

「恭喜恭喜。對了，好消息，華生懷孕了，夏洛克要做父親了。」小於歡快地說。

「哇……哦，那真是好消息，替我表達祝福。」

威爾和夏洛克屬於“神交”已久的“特殊朋友”，他們彼此沒有見過對方，甚至沒有說過話，卻莫名對對方十分欣賞。有時他們會隔著展小於交流探案的經驗，還會進行經歷的相互補充。威爾是側寫師，擅長想像，他能在大腦裡設身處地地還原兇手行凶的過程，夏洛克則注重推理，使用基本演繹法解決所有問題。而且，他們倆在各個方面都挺像的。

比如都是非專業的探案人員，都有一個醫生伴侶，都不善與人交際……最主要的是，他們都認識展小於且和他關係不錯。

「還有我，我也為他們……高興。」依舊是漢尼拔低沉地聲音，「你可以給他做烏雞湯，等到秋季正好……」顯然後半句針對的對像是展小於。

「好的，謝謝。」展小於淡定回答。

「小於，那個人……就是威爾說的拙劣的模仿犯。我想說……威爾說的不對。」漢尼拔繼續低沉地說。

「哦？」

「他不是為了給什麼人找麻煩，也不是單純地想要彰顯他們殺人如蓺的能力，更不是什麼神秘的祭祀儀式。那是——懲罰和標記。」

「懲罰？標記？」不知道什麼時候夏洛克走了過來，自顧自地拿起了小於的手機，並且伸出長手按住了小於的頭，不讓他搶回屬於自己的諾基亞。

在幾個小時前，夏洛克剛剛得出可能是“懲罰”的結論，現在就有人再次提出，偵探高興壞了，雖然面上並不明顯，但是他嘴角微抿，眼睛閃閃發光。

卡萊爾趁機拽了拽小於把人往自己身邊帶了帶，一臉“坐過來一點給你的朋友留個坐的位置”的大度表情，實則把小於的頭從對方手裡解救出來，並且小心眼地自己悄咪咪摸了兩下。

「對……英國的小偵探。那是那群人自己內部的事情，英國、意大利、你們是不是以為他們下一個目標是羅馬尼亞？」漢尼拔的聲音依舊平淡低沉。

「羅馬尼亞……？」夏洛克瞇起淺色的眼睛，似乎瞬間想明白了什麼。

「那群人？什麼人？什麼羅馬尼亞？」展小於抻著脖子對著電話問。

“……”卡萊爾目光微閃，心裡卻在瘋狂震動。

展小於的朋友不得了，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當初見面時阿羅擔憂地事情。

「我怎麼知道是……哪群人？我就是按照人的行為模式隨便推演了一群人。」漢尼拔閒適的語氣通過無線信號都能真切地傳遞過來。

「我應該在就好了，至少能看看屍體，側寫一下，也許可以幫上忙。」威爾的聲音傳來，帶著一點小心翼翼和不確定。

「你哪兒也去不了。」漢尼拔的聲音遠了一些，「你的煎蛋要糊了，我可以申請給它們翻個個兒嗎？」

「別碰我的鍋！」這是威爾焦灼的聲音。

「好的，好的。那我們說點別的，羅馬尼亞……羅馬尼亞又有什麼呢？布朗城堡……是不是？我記得它原來是叫這個名字。」漢尼拔顯然不給電話那邊的人喘息的機會，隨口提了一個名字，就像是在說煎蛋要撒鹽一般。

愛德華正氣呼呼地出現在走廊盡頭，準備給展小於告他表弟的黑狀，猝不及防聽到了“布朗城堡”這個名字，整個吸血鬼都呆住了，他幾乎是立刻把頭轉向了樓梯下客廳裡在沙發上端坐的卡萊爾，金棕色的眼睛是懷疑和驚懼。

卡萊爾默不作聲，雙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幾乎是全然淡漠的樣子。

“早安，愛德華，要不要嚐嚐小於做的包子？”卡萊爾微微側過頭，用下巴示意不遠處的餐桌，愛德華喉間微動，沉默片刻，終於還是走下樓梯，坐在了餐桌旁，和他幾乎同時坐在餐桌旁的是同樣“晚起”的展安寧。

「布朗城堡？」展小於還傻乎乎地對著電話質疑，「我沒去過羅馬尼亞，那裡有什麼？惡龍嗎？還是什麼邪教？」

“布朗城堡還叫德古拉城堡，我想也許你聽過這個。”卡萊爾溫和給展小於解釋。愛德華因為他坦然的態度叼著包子又忐忑地看了他們好幾眼。

阿羅不是說盡量不要把話題引到吸血鬼身上嗎？

「吸血鬼？開什麼玩笑，怎麼又提吸血鬼？這年頭能科學一點……嗎？」展小於在接觸到餐桌上展安寧無奈的目光時，才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也許表現得不太合適。

如果現實生活中沒有吸血鬼這種“都市異聞一般的人物”，那也沒有展小於、展氏一族這樣的“人類”。畢竟和身邊的人類相比，他們也不太“科學”。

“又？”卡萊爾敏感抓住了展小於話裡的細節。

“對……之前夏洛克一看到人被放空了血，就這麼開玩笑來著，不過我覺得不太科學。”展小於不好意思地說。[33章]

“這樣啊……”卡萊爾悠長地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屋子裡是夏洛克繼續講電話的聲音。

「胡言亂語，為什麼要去羅馬尼亞。我倒覺得美國更可行，或者中國、法國……哪裡都很有可能。」沉思中的夏洛克突然出聲，「如果真的是懲罰，那應該只集中於他們這一群固定群體的內部，你說……這是他們內部的行為。所以，只要這個地方有他們的人，就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那既然是內部的事情，為什麼要公之於眾呢？」漢尼拔在電話那邊問，語氣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禮貌與好奇，但是所有人都覺得漢尼拔根本知道，只是明知故問而已。

「因為他們出現分歧了，或者說分歧已經解決，新的篇章即將開啟。」夏洛克目光閃閃地說，「這些屍體不是給我們看的，這種懲罰……標記，是給看得懂的人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注]謝林福特，關押福爾摩斯妹妹的重刑犯監獄，是一座地圖上看不到的孤島。

台詞來源：《愛在高中》

最近都要駐紮實驗室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