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盡頭
【他】十二
他打開門,看到年輕的警探站在門外。
他見過他幾次,知道他的名字。
門外沒有警車,這個年輕人是開自己的車來的,隻身一人。
他觀察了一番,問道:「克拉克警官,這麼晚了,有事嗎?」
警探出示了自己的警徽。沒必要,他們已經不是初次見面,但這可能是一種程序,想讓他知道這次造訪不是為了私事。
他毫不抗拒地請他進來。
屋子裡非常安靜,打掃得也很乾淨。他穿著舒適的居家服和柔軟的拖鞋,警探在客廳巡視,沒有對他宣讀什麼權利之類的狗屁。
他知道警方從來沒有放棄過對他的觀察,但他還是很有自信,相信自己在白天所做的一切毫無破綻。他教會了男孩避開眼線來找他的方法,告訴他這是為了讓他躲開那些不懷好意的壞人。
聰明的小傢伙讓他十分驚喜,如果其中有任何破綻,他都不能讓他留下。
警探不會知道他在這個家裡藏了什麼,這是他的世界,他擁有完整的控制權。
於是他愉快地笑起來,像個親切的主人在招待訪客。
說起來他對這個名叫弗恩.克拉克的年輕警探頗有好感,這個英俊的年輕人有一種凜然的正直。但他認為的好感並不是友好,僅僅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較量帶來的快感。只要不是在警局的審訊室裡,他倒很願意和他聊聊。
警探看到了他放在壁爐架上的雕刻,那是他的新作品,一整個樹根雕成的樹林。
「花了我差不多一年時間。」他順著他的目光說,「最近終於完成了。」
年輕的警探走近那個木雕看了看。樹林雕刻得栩栩如生,那是他的得意之作。在數不盡的樹木之中,幾個小小的身影吸引了警探的目光。一個跪在地上的裸體女人,幾隻圍繞著她的動物和一個小嬰兒。
「是那個樹林裡被殺害的女人給了我靈感。」他說,「她很美。」
「你怎麼知道?光聽別人的描述,不可能雕刻得這麼像。」
「那是因為……」他停頓了一下,忽然之間,不知從房子的什麼地方傳來一下撞擊聲。
——
盡頭
弗恩在一種沉悶的打擊聲中醒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路克斯站在面前背對著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一片冰涼的液體濺在他的臉頰上。他伸手擦了一下,聞到那種熟悉的腥臭味。是怪物的體液。他猛然驚醒,發現路克斯把手電筒放在他懷裡,手中的木棍已經沾滿了黑色黏液。在他腳邊有幾隻殘缺不全的怪物,也許是炸彈爆炸後殘存下來的,但它們沒有生與死的概念,只要可以行動就會依照鐵則襲擊活人。
弗恩舉起手電筒照著路克斯的背影,他的背上被血浸濕了,即使在視野如此糟糕的環境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早上好。」發現手電筒的光源移動了,路克斯立刻轉過身來。
「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五分鐘還沒有到。」路克斯說,「而且你睡覺的樣子太討人喜歡。」
「這不是你單槍匹馬作戰的理由。」弗恩站起來問,「我們有沒有把它們全幹掉?」
「我想還有不少,但只要小心些,應該可以避開它們通過這裡。強光會讓它們無法接近。」
「我們真該帶羅傑來。」弗恩撿起手電筒把四周掃了一遍,沒有在附近發現殘餘的怪物。
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滿是硝煙味的草叢。枯草燃燒起來很快,火勢卻沒有蔓延,或許是霧氣潮濕的緣故。一路上滿地狼藉,弗恩看到的是怪物的四肢殘骸,路克斯卻說只能看到一些形狀各異的碎塊。
他們眼中的怪物如此不同,難免讓弗恩心生疑惑,但穿越迷霧找到出路的期望更強烈,很快讓他不再去思索其中的原因。
接下去的路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但卻格外漫長。
路克斯在前面帶路,濃霧似乎沒有窮盡。
不知走了多久,路克斯突然停了下來。弗恩也覺察出了異常,似乎有光亮從迷霧的另一頭傳來。
「是出口嗎?」弗恩問。
「再往前走一些就知道了。」路克斯回答,他的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也許在這小鎮上從沒有人如此深入過這片濃霧樹林,即使再有好奇心和探險精神的人也會被樹林中的怪物擋住去路。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可以穿越它,來到無人之境。
弗恩說:「走吧,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在一起。」
路克斯關掉了手電筒,讓穿透濃霧的光亮更明顯。他們又繼續往前走,每走一步,光就越接近一些,不是那種白色的光,而是溫暖的金黃色的光芒。
突然間,他們發覺自己穿過了濃霧,站在一片空空如也的地面上。他們既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樣子,也能看見前方的景色。
「這是什麼?」弗恩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他看到一條陽光下的路,金色的光芒照射著路面,路的兩旁是同樣金黃色的麥田。他能看到蝴蝶在野花叢中飛舞,看到蜜蜂來回忙碌。天空是一片明淨的藍色,幾朵潔白蓬鬆的雲悠閒地飄過,一切都那麼寧靜。這是一條美麗的鄉間小路,突然出現在眼前卻顯得如此詭異。
弗恩看了看腳下,他們仍然站在黑暗中,似乎只要跨出一步就能走進這片美麗的麥田,在金色的小路上行走。
路克斯說:「這就是路。」
「我們能走出去嗎?」弗恩把手伸向路的方向,立刻感覺受到了阻礙,似乎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去路。起初他以為是一道玻璃,但很快就發覺那不是任何有實體的東西,沒有溫度,也沒有觸感,只是輕輕一碰就能明白無法逾越。
路克斯把手放在這道看不見的屏障上,若有所思地對著明亮的小路看了很久。
弗恩說:「這是真實存在的路,還是幻景?」
「我想是真的,這個世上真的有一條這樣的路,只要我們能穿越這道屏障就能離開小鎮。」
「是嗎?」弗恩說,「這是你的猜測,還是得到了什麼提示?」
他想,或許作為使者,路克斯會得到比他更多的線索。但是路克斯並沒有回答他,弗恩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金色的陽光映照在他臉上,讓他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他似乎也在迷惑著,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而陷入了沉思。
「有什麼辦法能夠走出這道屏障。」弗恩用力推了推看不見的障礙,這種似有似無的感覺非常奇怪,難以形容,再也沒有什麼怪事比這更不可思議了。
「如果你用使者的能力,能不能打破它?」弗恩問。
路克斯仍然專注地望著那條路,直到弗恩叫了他兩次才回過神來。
他撫摸著面前的虛空,過了很久才說:「也許可以,但這是挑戰主宰的能力,使者的能力都是主宰賦予的,我不知道將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不管多大的代價,我們都得試試。」弗恩說,「否則就是對主宰認輸了,對嗎?我可不想輸給一個看不見的傢伙。」
「你不想輸給任何人。」路克斯說,「你是個戰士,但這個世上沒有常勝的將軍。」
「我們有艾米麗的時間,還有其他很多人,他們都可以幫忙。讓他們來看看這條路。」弗恩忽然說,「現在已經是白天了嗎?」
「不知道,也許是過了那麼久,也許小鎮的時間和外面不一樣。」
「好吧,為了證實這條路不是主宰製造出來迷惑我們的幻覺,我們應該在這裡等久一點,看看它是否會發生時間上的變化。」
弗恩就地坐了下來,給路克斯留下身邊的空地。
他拿出背包裡的食物,麵包和巧克力都在剛才和怪物們的搏鬥中擠壓得不成樣子,水是裝在一個金屬罐子裡的,依然完好無損。他們填飽肚子,在燦爛的陽光下互相望著對方。
「想想我們到了外面該幹點什麼?」弗恩說,「我還沒問過你在小鎮之外是做什麼的。」
「我不記得了。」路克斯靠著透明的屏障望著他,微笑著說,「我比你來得早,已經快把外面的事情全忘了。」
「你有沒有興趣當一個警察呢?」
「可是你已經有搭檔了。」路克斯說,「他一定在到處找你。」
「也許他們早就給他安排了一個新搭檔,到時我就是一個人了。」
「我要怎麼樣才能在你分配到新搭檔之前就當上警探呢?你真是異想天開。」
「自從來到這裡之後,我就覺得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異想天開,我已經經歷了太多不可能發生的事了。別動。」他伸出手指擦掉路克斯嘴邊沾到的巧克力,放到自己嘴裡嘗了嘗,「還有一點苦味,黑巧克力。」說完他向前湊過去,右手抬起路克斯的下巴,吻了他的嘴唇。
路克斯摟著他的脖子,拇指在他脖頸上輕輕摩挲。弗恩把手伸進他的衣服,探索著他年輕的身體。路克斯在他的撫摸下發起抖,弗恩摸到了他背後的傷口,立刻停了下來。路克斯抓住他的手放到胸前,讓他感覺自己劇烈的心跳。
「不要停下。」他在他耳邊低聲說。弗恩掀起他的衣服,溫熱的嘴唇親吻他的胸膛,親吻他的小腹,路克斯忍不住吸了口氣。
弗恩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個詭異的地方有這樣的衝動,也許一切都源於劫後餘生的刺激,內心的興奮之感始終難以平復。他們彷彿在生與死的邊緣,一邊是燦爛陽光下的金色小路,一邊是漆黑一片的迷霧樹林,此刻他們在彼此眼中都有一種聖潔而詭異的美,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融為一體。
弗恩從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快感,令人渾身顫抖的感覺從手指傳遞到腳尖,最後一刻到來時,他發現自己流淚了。
「怎麼會這樣?」他說。
路克斯把他摟在懷裡,既沒有問怎麼了,也沒有安慰他。
他傷心得難以自抑,真奇怪,他不記得上一次流淚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時間就這麼慢慢過去,令人欣慰的是,這條陽光小路並沒有像想像中那樣亙古不變,永遠維持著同樣狀態。隨著時間流逝,光線慢慢偏移,太陽從天空的一角轉向另一邊,顏色也開始變得橙紅,紅色和天藍混合起來,天邊不但出現了湛藍、碧綠、金紅,還有迷人的紫羅蘭色。不久之後,夜幕降臨了,星星和月亮讓小路顯得意外的清冷寧靜。
「這條路是真的,但也可能是主宰的詭計。」弗恩說,「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挑戰一下它的力量。」
「你想做就儘管去做。」路克斯說。
「我們得先回去,考慮到打破主宰能力的代價,也許這次需要艾米麗給更多人時間。」弗恩說,「最好的結果是等人們離開了小鎮,所有的能力和代價都會消失,這樣她也能找回自己的情感。」
路克斯開始收拾東西,他們來到這裡耗費了太多精力,弗恩手槍裡的子彈也所剩無幾。他希望回去的途中不再遇到怪物和危險,他們都太疲憊了。
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這次順利了很多,偶爾遇到一兩隻落單的怪物,弗恩也有餘力對付。
當他們再次走出濃霧,回到鐵夾遍地的樹林時,弗恩停了下來。
路克斯也察覺了異樣,樹林裡的微光顯示出這裡的時間還是清晨,朦朧的晨光籠罩著樹木,樹下有個黑色的影子。
起初弗恩以為是從樹林裡跑出來的怪物,但很快發現是個穿著一身黑衣的人。
他安靜地站在那裡,把自己隱藏在樹的陰影裡。
弗恩還沒能仔細地看清他,忽然就被一種怪力掀起,雙腳離開地面,甩到一棵大樹的樹幹上。
從脊椎傳來的劇痛幾乎讓他昏厥過去,但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從高處摔下,而是被這股巨力牢牢按在樹上。接著他聽到路克斯的慘叫聲,路克斯被用同樣的方法摔了一下,而正好砸中他背後的傷口。
弗恩用力掙扎,發現無能為力。
「比爾,你怎麼能這麼粗暴地對待我的朋友。」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從清晨的樹林裡走出很多人,除了那些見過的熟面孔,還有不少第一次見面的傢伙。
那些都是守衛,而他們的首領,喬迪.溫斯特站在了最前面。
「放他們下來。」他親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