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故地
弗恩錯了。
他以為鎮上只有一把槍。
槍是武器,只要是武器,皮爾遜就可以「製造」出來。
弗恩躲開的一瞬間,那把發亮的刀變成了一支霰彈槍。這麼近的距離,如果被打中一定會成為血肉模糊的碎塊。弗恩摔倒在草叢裡,路克斯碰到了他,把他拉起來。弗恩按住傷口,在槍聲的餘音下飛快逃離了這片危險之地。
一發子彈射在他腳邊,霰彈槍在這麼遠的距離殺傷力會小很多,弗恩猜測皮爾遜手中的槍型變成了射程更遠的大口徑槍。
「他是個移動的武器庫,還能變出什麼更可怕的傢伙來?」
路克斯說:「皮爾遜的武器變化有限制,冷兵器可以一直使用,槍械只有一發子彈,而且他不是憑空變出武器,只是變化形狀和結構,因此他必須保證身邊至少有一件武器。」
「要是他變出火箭筒,一發就夠我們受的。」
「那得看他願不願意承受代價。」
弗恩沒再好奇地問代價是什麼,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
「我得阻止他,要是讓他追上羅傑他們就不妙了。」
他話音剛落,腳邊的草叢忽然燃燒起來。
弗恩不得不停下,很快另一片草叢也起了火。尼爾森不知道他們的確切位置,因此只能靠大致方向縱火做試探。火焰雖然沒有燒到弗恩和路克斯的身上,但卻分割了他們,讓他們離得越來越遠。濃霧中的燃燒遠沒有預想的那麼容易,似乎有什麼不可思議的物質在控制環境,主宰希望這裡保持絕對黑暗。
火光很快熄滅了。
弗恩發現除了鼻子能聞到的些許焦味之外,他遇到了最大的麻煩——和路克斯走散了。
他不能大聲喊叫讓路克斯發現自己,也沒辦法判斷眼下所在的方位。
他甚至沒有一個可以用來照亮腳下,尋找到一絲線索的手電筒。
好吧。
弗恩擔憂了幾分鐘,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
幸好還有個對講機。他把耳機塞進耳朵,四周太安靜了,不知道那些會縱火又能隨手變出武器的傢伙在哪,最好還是暫時保持安靜。
等他完全鎮定下來時,傷口開始隱隱作痛。
這是他最近能夠感受到的最正常,最真實的疼痛。不是代價造成的,也不在艾米麗的時間之內。這是切切實實被刀口劃開的傷痛,血流了不少,但不嚴重。
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之後,弗恩決定選擇一個方向往前走。路克斯一定也在找他。他們有過約定,在無法找到對方的情況下,盡量往濃霧的盡頭走。
守衛們應該也會這麼辦,弗恩覺得儘管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卻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吸引著人們往同一個地方而去。
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開始了艱難的步行。
弗恩像個盲人一樣走得小心翼翼。
起初他以為自己可以應付這樣的盲行,但很快發現事情沒這麼簡單。一成不變的環境會讓人陷入不安,變得越來越神經質。
路克斯不知去向,守衛們也沒了蹤影。
弗恩憑著感覺走了一段,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試著用對講機和其他人聯繫。最令他憂心的情況出現了,耳機中一片死寂。他告誡自己必須冷靜,繼續走,就在這時忽然看到遠處有一點光亮。
是旅人們的手電筒嗎?
不,手電筒的光不會傳得這麼遠,也不會這麼集中。
那麼是那條通往小鎮之外的金色小路嗎?
他不太確定,但光亮總算是個明確的參照,讓他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了目標。
弗恩開始往光的方向走,他走得很快,好在光源越來越近,沒有像海市蜃樓一樣永遠在前方。
當他近到能看得足夠清楚時,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看到白光之中停著一輛車。
弗恩走過去,伸手撫摸車蓋,擋風玻璃上有個不起眼的小缺口,是一次小小的意外事故造成的,由於微不足道,就沒有修理。
這是他的車,車牌號和其他特徵都可以證實,是他進入小鎮後就消失不見的車。
弗恩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說服自己為什麼他的車會停在這裡。凱勒絕不可能把車開進濃霧,汽車也無法通過外面的鐵夾群。他非常肯定,那些鐵夾在被路克斯扔出去之前沒有移動過位置,長年累月的放置幾乎使它們和地面的雜草長在了一起。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個他最不願意接受的解釋。
是主宰把這輛車放在這裡,只為了在他費盡心思快要離開小鎮時佈置一個不懷好意的惡作劇。
弗恩拉了拉車門,沒有上鎖。他的腦中漫無目的地思索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正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這和上次他在濃霧中看到的裸體女人、動物和樹林的情況有些相似,光芒不知從何而來,卻又十分自然。他很快發現另一件怪事,似乎當他走進這片光芒時,就與它融為了一體,無論他走向哪裡,光都會跟隨著他。
弗恩開始懷疑自己又陷入了主宰為他預設的夢境,但他不知道怎樣才能醒來。
他離開這輛異常詭異的車,往別處望去。因為光照亮了四周,使他的視野變得更寬廣,看到不遠處有一大片重重的黑影。
他向黑影走去,打定主意就算是主宰強加給他的噩夢,也要弄明白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惡意。
那片黑影是一棟房子。
白色的牆壁,淺藍的屋頂,院子裡種著些不知名的花,花瓣已經有些枯萎了。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一陣微風,讓院中的花草隨風輕搖起來。這不是畫,不是假的幻象。弗恩走進院子,柔軟的草倒在他腳下,空氣中竟然還有一陣清新的花香。
他覺得自己到過這個地方,這棟房子讓他有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
他沿著院中小路走到門廊下,忽然間門的上方有一盞小燈亮了起來。是感應燈,照亮了他和門之間的那一小片空間。
弗恩把手放在門把上。和他失而復得的車一樣,門沒鎖,輕輕一轉就開了。
前廳沒有開燈,但卻一點也不暗,跟隨著他的光還在起作用,整個起居室都被照亮了。這種夢境般的體驗如此奇妙而不可思議,弗恩身在其中,望著房間裡的每一樣東西。
強烈的恐懼侵襲著他的內心,他終於想起這是誰的房子了。
那個該死的變態殺手,殺了無數單身女人卻一直逍遙法外。
他也在這裡嗎?或者說,他一直就隱藏在這裡嗎?
他終於被判了死刑,死在電椅上、被注射了即死的藥劑,於是他的惡意造就了這個荒唐的小鎮用以復仇。
弗恩無法接受這樣的真相,寧願相信這是一個夢。可如果這是夢,主宰又為什麼要讓他夢見查德.哈里斯的房子。
他聽到一陣竊竊私語,往四周望去,客廳空無一人。他又沿著樓梯上樓,推開每一扇門,無論臥室還是書房都乾淨整潔,絲毫不見凌亂,彷彿這裡的主人剛離開不久。弗恩一直不停地告訴自己,他所見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是主宰在他腦子裡動的手腳。它可以偷窺他的記憶,就可以利用這些記憶來折磨他,讓他痛苦不堪,讓他恐懼害怕。
想要克服這種恐懼和痛苦,就得面對它們。
他再次回到客廳,在樓梯下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地板上的小門也非常乾淨,他提起門把,看到一條通向黑暗的樓梯。不過沒關係,光芒會把這裡照亮的。
他側過身走下去,那是一道水泥地板,沒有任何聲音。
地下室亮起來,他心跳得很快,越往下走越有一種複雜的心情,恐怖、好奇、緊張、興奮,不知道會在這個神秘之地看到些什麼樣的奇景。
這是個混亂的工作間,隨處可見銹跡斑斑、沾滿油污的工具和木料。一把放在工作台上的鋸子,鋸齒上似乎還殘留著可疑的褐色印跡,幾把鋼錘隨手丟棄在地面。
弗恩往深處走,很快看到了立在牆角的木架,架子上擺滿形態各異的木雕。
這些木雕中沒有沒有貓、狗和狐狸、也沒有小鳥和鹿,只有人。
整個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滿了赤裸的人體,各種姿態,都是年輕或成熟的女人。
這些人體都沒有人類的頭部,軀幹之上是一些古怪的腦袋。有的看起來像爬行動物,有的類似幻想中的怪物。數不清的奇怪雕刻讓地下室的一角顯得分外恐怖。
這些都是星期三殺手的傑作嗎?這個瘋狂、變態又難以捉摸的傢伙。
他真的被判了死刑嗎?
弗恩感到房子裡的竊竊私語越來越響,他漸漸能夠聽清其中一些重複頻率很高的詞語。
這不是雜音,是有人在說話。
「救命,救命。」
紛亂的聲音裡有一個是這麼說的。
「我在這裡。」
還有一個不斷哭泣。
弗恩放下木雕,轉身追尋這些聲音。他判斷聲音是從樓上的客廳傳來的。
等他回去時,發現這裡不只有他一個人。
客廳的壁爐前有個小小的人影,背對著他,是個小男孩。
「克蘭?」他試著叫了這個名字,這是唯一和這棟房子有關的男孩的名字。
男孩沒有理會他,肩膀聳動著,似乎在開心地笑。
弗恩走過去,伸手碰了他的肩膀。
「你是誰?」
男孩轉過身來,弗恩不由自主地鬆開手。他的臉上只有一張嘴,這時慢慢張開,用一種怪異的聲音說:「她們在那。」
「在哪?她們是誰?」
「她們在那。」他又重複了一遍。
弗恩聽到一陣碎裂聲,他轉過頭去,看到客廳的牆裂開了一條縫。不,不止一條,從牆角爬上的裂縫像蛇一樣佈滿四面八方,然後牆體開始落下。
這是噩夢,如果它在現實中也存在,那更是個永不會醒的噩夢。
弗恩看到破裂的牆體下,一具佈滿屍斑的屍體露了出來,鬆弛的乳房上全是腐爛的痕跡。
沒有頭顱,沒有四肢。
客廳的牆後,全是腐爛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