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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春》第114章
第 114 章 四月芳菲(五)

  已快五月,天越發熱了,蟬鳴更凶。連鴻臚寺打雜的下人都被催著拿了長竿捲上蜘蛛網去網蟬。人稍稍走兩步,就汗流浹背。這樣酷熱的天,見到個人抱著個東西跑動,又正是當午用飯時,可讓人覺得奇怪,「虞司賓,你懷裡拿著的是什麼寶貝呢?」

  虞司賓下意識就抱的更緊,捂得嚴實,「好寶貝。」

  等他跑過去,眾人已是笑笑,「定是給柳司儀的。」

  因是用飯的時辰,人陸續去用飯了。虞司賓跑進屋裡時,不見旁人,果然還見柳芳菲在,他跑到桌前,這才將東西放下。解下包裹著的錦緞,露出一個兩隻巴掌大的白瓷盒子。

  柳芳菲蹙眉看他,「這是什麼?」

  虞司賓嘿嘿地笑了笑,挪到她面前,「你開。」

  柳芳菲見白瓷周圍都泛著小水珠,手剛碰到面上,就有股涼意傳來,她頓了頓,「冰?」不會吧?裡面是冰他還緊緊抱著的話……那未免太……

  打開一瞧,竟然真是冰塊。只是化了許多,裡頭的冰漂浮在冰水裡,不過在這熱天裡看見冰塊,都覺涼快。

  「你不是怕熱麼?以後我天天讓下人鑿冰送來。」

  柳芳菲微頓,「我家裡也有冰窖,不用了。」

  「可是你不讓你家下人送來,我無妨。」他回了自己桌前,從箱子裡拿出一罐醃梅,抖了幾顆到她杯裡,舀了幾勺冰水鎮上,「這樣很好喝,喝吧。不然等其他大人回來,就要被搶光了。」

  柳芳菲抬頭看他,現在氣才喘順,可額上還滲著汗。她想不明白,他明明對自己這樣好,可卻非要騙她。會騙自己的人,哪怕再好,也萬萬不能要的。

  「柳司儀?

  柳芳菲默了默,既不打算與他有什麼可繼續的事,那何必接受這人的好意。她搖搖頭,「我得去用飯了,虞司賓也快去吧。」

  虞司賓下意識就伸手攔住她,見她抬眼看來,又立刻縮了回去,「我……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解釋。」

  「虞司賓請說。」

  虞司賓想了許久,才道,「那日和你去看戲,你問我是不是喝酒了。我說是去酒鋪嘗了幾口,其實不是……我是跟人喝酒去了。」

  見他坦白,似有隱情。柳芳菲面色稍稍好看了些,「跟誰?」

  虞司賓不會說謊,可也不能說實話,看著她的灼灼目光,五官都要為難得皺在一起了,末了試探問道,「不能說,我不說了好不好?」

  柳芳菲本來打算他要是不說自己也不會諒解,可見他這樣為難,急得紅到了耳根子,忽然心軟了。因為只是看見這眼神,就知道他不是故意隱瞞。誰能沒個苦衷?心頭雖有刺,可已刺得不深。她收視線,「隨你吧。」

  她將那冰水拿過,喝了一口,微酸微甜,十分舒服,這才道,「去吃飯。」

  虞司賓跟在一旁,「你要是對我生氣,說出來吧。我是個書呆子,不精明,也不會猜姑娘家的心事。我也不好總是去問軍師。」

  自稱是書呆子一點也不假,她方才喝了他送的冰梅水,那就是原諒了的。她向來少話,可他偏偏又不善察言觀色,往後若是在一起,怕會很累吧?兩人一起,只是互相喜歡便行了麼?

  可如果事事都看得明白的話,那也不是他了。

  她抬眼看著他說道,「我已不生氣,只是你一開始跟我說那人不可說,我也不會追問。因為你跟我坦白了,而沒有欺騙。」

  虞司賓見她說不氣了,當即高興起來,「以後我再不會隱瞞你半分。」

  瞧著他高興的模樣,柳芳菲突然覺得有些解釋,是不能免除的。哪怕累些,可看見對方釋懷,卻又意外覺得不累了。

  她抿抿唇角,「餓,吃飯。」

  「嗯,吃飯。」

  走了幾步她忽然想到方才他說的另一句話,軍師?他找誰做軍師了?

  &&&&&

  許是要下雨了,氣流沉滯不停,不見半點清風。放衙後虞司賓還要送東西去禮部,柳芳菲便自己走了。旁邊沒人聒噪,意外的不自在。莫非她真的已經喜歡上他了?真是奇怪。她也是姑娘,也曾想過自己喜歡的男子是如何的。可沒有想到,最後竟是虞司賓。

  弱不禁風不說,憨直木訥不說,還是個嘮叨人。無論怎麼看都不是她曾憧憬過的,感情實在是件奇怪事。

  柳家馬車仍停在鴻臚寺門口,車伕下車迎她,柳芳菲擺擺手,「天熱,車廂更悶,我自己走回去。」

  車伕說道,「瞧著天色快要下雨了,姑娘還是上車吧。」

  「那你驅車跟在後頭吧。」

  她執意,車伕也唯有如此,駕了馬車慢吞吞跟在她後面。進了街道行人多了起來,車伕顧著左瞧右瞧免得撞到行人。過了一會,就把人跟丟了。還沒再行十步,天就突降滂沱大雨。

  柳芳菲回頭看去,不見馬車,便去了近處屋簷。雨已打濕了丁點衣裳,她抬手拍去雨水,邊等自家馬車。

  不過小半會,就有人在後頭叫她。她回頭看去,那人已彎身笑道,「這不是柳姑娘嗎?怎麼沒帶傘嗎?掌櫃讓小的請姑娘進去坐。」

  柳芳菲遲疑片刻,這才想起來,當即抬頭去看,這酒樓可不就是虞司賓家的。那日看戲的也是這,她倒忘了,無怪乎看小二有些眼熟。

  「不必了,我在這站著就好,一會我家馬車要來,怕看漏了。」

  「那無妨,小的在這看著就好。見了馬車就上前問問,不會錯過的。」小二面露難色,「您要是不進去,掌櫃鐵定要責罵我。」

  柳芳菲皺眉,「他罵你做什麼?」

  「您和我們少東家可是朋友,掌櫃看重著呢。」

  話落,那掌櫃剛好出來請人,聽見這話立刻說道,「什麼朋友,是未來少奶奶。」

  柳芳菲臉頓時紅了,「掌櫃在胡說什麼,這話不能亂說。」

  掌櫃笑得精明,「柳姑娘不用遮掩了,在下都瞧見少爺跟您父親搭肩喝酒來著,這事藏不住的。」

  柳芳菲微愣,「我父親?何時?」

  「就是那日您和少東家來一塊聽戲的時候。」

  柳芳菲猛然明白,為什麼虞司賓對一起喝酒的那人遮遮掩掩了。父親和他喝酒?為什麼?而且還瞞著自己。

  掌櫃見她臉色瞬間變了,還以為她介意這玩笑話。想想也確實不妥,沒敢再說,倒緊張得冒了汗,「在下是個粗人,有話得罪了姑娘可千萬不要在意。」

  這些話柳芳菲沒有聽見,恰好車伕已看見她,將馬車趕到面前。聽著馬蹄聲,她又想起這馬車也是莫名的就來接她了。

  前有馬車來鴻臚寺,後有父親尋虞司賓。兩者放在一起,她忽然想通了。

  他關心自己?

  以為從未被他當做女兒,甚至她兒時那樣嫌惡他,他恢復神智後也不親近他,還大吵過。此後就形同路人了,她也一直將自己當做寄宿四房屋簷下的一個人而已,而沒有任何身為柳家人的歸屬感。

  坐上馬車,車頂棚敲打著雨珠,咚咚作響。凌亂無節奏,一如她又起波瀾的心緒,亂……

  回到家中,換下官服,外頭大雨已漸漸停歇。這種雨來得洶湧,去得也快。不過下了一場雨,也涼快了許多。

  她問了下人父親可回來了,下人答還沒有,又道,「四爺每日早出晚歸,估摸得晚些。」

  說罷,還很快地看了她一眼。

  柳芳菲也瞧見他看自己的眼神了,對啊,做女兒的不知父親歸家時辰,卻連他一個下人都知道。

  原來不是自己不被他當做女兒,只是她一直不承認那人是自己的父親。

  自己的事,他有留意著,可因往日間隙,兩人不可能像父女那般親近。她是完全將他當做陌路人,他卻是面上冷,暗地還幫著。說起來,她才是最沒良心的那個。

  柳定澤不欠她和哥哥什麼,他那樣喜歡方青,卻在兩人中無故多了她和哥哥兩個孩子。對他那樣的人來說,哪裡能接受?可即使不能接受,還是沒有將她當做過路人。

  她在窗前坐了許久,才發現自己才是冷漠自私的那個。

  為何要羨慕柳雁有個好父親,她分明也是有的。

  只是她將那份親情推拒在外,一切不過是她自作自受罷了。

  雨已徹底停了,悶熱也全然消散。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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