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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心》第19章
第19章 秘密

  車一路過小區附近的球場,蘇塘提出要下車。

  程之涯看他朝那群在綠茵場上踢球的年輕人揮手,用手做成喇叭狀吼了幾聲,一位短寸頭的小男生飛快地跑過來,聲音敞亮地喊表哥。

  蘇塘先給程之涯介紹說這是他表弟小尋,在附近學校念高三。

  互相介紹完,他將一個信封拍在小尋手上,囑咐道:「吶,這個月的生活費,舅舅上班沒空,托我帶給你的,多出的幾百是我額外獎勵的,記得用在正道上。」

  「哎呀,我這錢不是買書就是吃飯,能用在什麼歪道上呢,」小尋連連應下,抹了一額頭的汗說,「表哥,下場秀一把怎樣?有個哥們被女朋友叫走了,另一個說要去補習班,隊伍不齊人玩著沒意思。我跟他們說你可會踢球,給他們秀一下怎樣?」

  蘇塘問:「那你怎麼不去復習?」

  小尋哈哈笑著:「表哥,他那是不好才要補,我不補習照樣考得好。當年您在家躺了一年,復讀照樣能考華大,我跟您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弟,肯定也能行啊。」

  蘇塘糾正:「小朋友,基因決定論是不科學的。」

  程之涯一下子抓到重點:「你為什麼在家躺一年?」

  蘇塘笑容不變,像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沒什麼啊,就是病了趁機在家偷懶。」

  說罷他馬上轉移話題,朝不遠處的足球場揚揚下巴:「程大畫家,來一場怎樣?」

  ……

  程之涯不太懂足球怎麼踢,而且西裝褲掣肘了他行動,對上蘇塘就只有處於下風的份兒了。

  比賽期間蘇塘還故意帶球來逗他,那不懷好意的笑容明擺著要看他無計可施。程之涯倒不介意他多來幾次惡作劇,好讓他多欣賞一番,汗水和開懷的笑讓眼前這人更亮堂了。

  他沒捨得移開視線。

  可惜,下場沒十幾分鐘他的褲子就扯了線,只能退到場外替男生們看好背包。

  中場休息時,蘇塘打發小尋去給大伙兒買吃的喝的,他請客。一眾男生放開肚皮敞開嘴巴報了一堆,小尋這就不乾了:「你們是豬八戒轉世嗎?這麼多得用卡車裝了吧。」

  蘇塘給小尋腰部來一記肘擊,然後意味深長地望程之涯一眼:「豬啊你,放著這麼一個現成的勞動力不用,讓那大哥哥幫你啊。」

  說罷把錢包直接扔他懷裡,強調:「裡面有現金,我請客,可別讓那哥哥請。」

  小尋答應下來,但還是有些遲疑,從方才見面他就直覺程之涯一臉來者不善,估計是不肯的,沒想他沒問程之涯就很爽快地答應了。

  兩人並肩走去附近的超市,路上程之涯的搭話讓小尋很意外。他問:「小尋,大家都這樣稱呼你嗎?」

  小尋點點頭,猶豫片刻才問道:「那我應該怎麼稱呼您?」

  「你平時都怎麼稱呼你表哥的朋友,就怎麼稱呼我吧,不必拘謹。」

  得到許可,小尋也沒那麼緊張,露齒笑了笑:「那我喊你哥吧,我也是這樣喊周尚哥的。」

  蘇塘弟臉皮可沒他厚啊,程之涯心想。至少蘇塘認識不久就很自來熟地給他冠以各種稱呼,什麼程老師、程先生、程大畫家。蘇塘才離開他的視線沒幾分鐘,他就又開始想關於他的事。

  真是……一分鐘也不肯讓他內心平和點。

  程之涯向蘇塘稍微偷師,學著怎麼跟人提問,問的都是關於蘇塘的事兒。小尋感覺到對方表露出的善意,也沒那麼彆扭,話漸漸多起來。

  走到超市挑好東西,小尋還在掏褲袋找錢包,程之涯已經掏出銀行卡遞給收款員,說:「別找了,我給吧。」

  「不不,表哥說他請客的,不能讓你破費。」小尋不依,攔住收款員刷卡。

  見他這麼積極,程之涯沒跟他再爭,眼看他摸出蘇塘的錢包,從中抽出兩張一百遞過去。

  程之涯沒窺探他人隱私的癖好,只是很不經意地望蘇塘敞開的錢包瞄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像被施了魔法,頓時僵在原地。

  小尋喊了好幾聲哥,他才慌亂地移開視線,把飲料什麼的全往塑料袋里亂塞一通。

  一路上他心神不寧,彷彿被隔在另一個真空世界里,小尋說什麼都沒聽進去。

  黑色牛皮錢包,外觀看起來跟其他錢包沒分別,夾層塞著一張用透明塑料紙裹好的餐巾,上面是一個長髮女生的簡筆小像,藍色簽字筆,墨有點化了但整體保存得很好。

  跟那幅小像放一塊兒的,還有一個易拉罐拉環。

  程之涯沒來得及認真看,但他知道那幅小像畫的是誰署名的是誰,也記得易拉罐拉環上刻著什麼。

  事實上他早就忘了這些小物件以及連帶的經歷,因為那段日子里沈嶺始終將他的心滿滿地佔據。直到此刻,那些被擠到角落的記憶才漸漸回來了。

  而蘇塘呢,他小心地藏好,自然也一直記得。

  「對啊,該記得的我都會記得。」

  蘇塘如是說,程之涯的生日、習慣都是他認為該記得的事情。

  然後他又說了,他暗戀一個朋友很久,可那人心裡有別人,他只能等。

  甚至不捨得用自己的愛意去驚擾對方。

  程之涯曾自以為看懂了蘇塘,對方開朗愛笑,被傳聞很會玩也甩過不少人。可那些不過是蘇塘願意讓大家看到的一面,更深刻的東西被他悶在心底,藏在錢包夾層中,以及每個不易察覺的細節里。

  表情會欺騙人的眼睛,流言會左右人的判斷,但有關愛的一切永遠是有跡可循的。

  一句話,一個眼神,以及無數個夜晚的陪伴……那麼多蛛絲馬跡,可偏偏程之涯就是視而不見。

  他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陪在程之涯身邊,口吐輕浮話語卻心藏真摯愛意?那些看似不經意的共浴或同眠邀請的背後,到底有幾分期待和試探?是要多努力才能假裝不愛不在意?

  ……

  程之涯沒敢細想,得知秘密的後勁太強烈,讓他有點招架不住。

  Eden說得對,蘇塘暗戀的人的確又蠢又瞎不識貨。

  程之涯長長地呼氣,怎麼都無法使內心平靜下來。

  平靜不了了。

  *

  回去沒多久,一場比賽便結束了。

  賽後男生們圍著蘇塘說話,小尋還特別嘚瑟地搭上蘇塘的肩:「這是我表哥,以前還是咱們學校校隊隊長,拿過冠軍的,你們學著點。」

  蘇塘搭上他肩膀,笑著說:「得了得了,吹得差不多就得了,再大的牛都給你吹死了,趕緊該吃吃該喝喝,然後回家去。」

  男生們簇擁著分走買回來的零食飲料,回頭一群人吵吵鬧鬧地散了。小尋坐上公交車,臨別時讓蘇塘有空回外婆家看看。蘇塘揮揮手,囑咐他好好準備明年高考。

  程之涯陪蘇塘走回去,看他單手拉開一罐可樂,順手把易拉罐拉環放進口袋里。心頭那根弦有那麼瞬間緊了緊,表面仍很若無其事:「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收藏易拉罐拉扣?」

  蘇塘似乎沒想象中的慌張或訝異,只定定看他幾秒,展顏一笑:「你猜啊。」

  就知道他不會好好回答,程之涯也沒再主動說什麼。一路上都是蘇塘主動找話題而他回答,這是他們大多數時候的相處狀態,或多或少是蘇塘有意為之。

  程之涯的童年早早就結束,隔壁家小孩還在玩泥沙的時候,他就過起了每天除了吃喝睡就是畫畫的枯燥生活。他樂意這樣做,但也因此長成了不愛且不會說話的悶油瓶性格,豐富熱烈的情感全都藏在冷淡如冰山的外表下。但凡見識過他的畫作,都很難將如此情感濃烈且想象力豐富的風格跟他扯上聯繫。

  畢竟,跟他相處就得忍受長時間沈默,往往是外人尷尬,而他會隱隱感覺到不自然。

  他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道可以說什麼,也不想勉強自己去學習成為社交高手。

  到後來他放棄了任何變得親和的可能性,坦然接受這份不自然,成了旁人眼中難以接近的高嶺花。

  蘇塘專職跑文藝、文學這一塊的報道,因為工作關係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那些脾氣古怪的藝術家,什麼都能聊一通,也很會在聊天中挑起對方的興趣、照顧其感受。

  跟他呆一塊兒,不必為即將出現的談話空白而局促,因為他挑起的話題常常是程之涯喜歡的,他的傾聽總顯得那麼用心熨帖。那寬容且充滿信任感的交談氛圍讓他覺得,不論是表達還是沈默,都是被允許被鼓勵的。

  程之涯在他面前不自覺話多了,也受他潛移默化的影響,跟別人交流的氣氛也沒那麼低氣壓。他從蘇塘這兒獲得的,遠比他想象的要多,而他什麼都給不了蘇塘。

  那麼,大善人蘇塘究竟圖什麼呢?

  如果說跟他上床圖個生理上的一時快樂,那記住那些連程之涯自己都不在意的細節、習慣,一直這般善意遷就,圖什麼呢?

  是個俗人,付出了就有所期待,毫無例外,唯一區別是藏的深淺,要的多少。

  直到剛剛,程之涯才悟出來這點。

  還真傻,徹頭徹尾的傻,不論是默默愛著不吭聲的蘇塘,還是對此一無所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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