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學期開始,江延和關澈都在為下一年的國家級競賽做準備。
江延偏物理,而關澈則偏數學,兩個人雖然學科不一樣,目標是一致的,都想取得國賽一等獎,從而拿到清大的保送名額。
除了準備比賽,學校裡還有其他的事情,兩個人就沒有太多精力去管理網咖,但店是兩個人的心血,不管怎麼樣他們兩都沒打算把店盤出去。
所以在他們兩沒有更多時間的前提下,關澈就在網上和店門口放了個招聘信息。
網咖的地理位置好,客流量大,招聘信息掛出去沒多久,就有十來個人過來面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什麼樣的人都有。
這其中有一個最特殊,是個小男孩,還不到十二周歲,來面試的時候額頭上還掛著傷,衣服也穿的不怎麼講究,差點被店裡的網管小六當成要飯的給趕出去。
那天正好江延在店裡,見狀攔了下來,靠著吧台看著站在眼前的小男孩,淡聲問“多大了”
“十二。”小男孩說完又低了眸,“差三個月滿十二周歲。”
江延胳膊搭著大理石的桌面,指尖輕敲了咖,不招未成年的。”
他說完很快在心裡算了算,“十二歲讀初一了”
小男孩看著江延,眼裡帶著自豪,“初三了,我跳級了。”
江延聞言還有點驚訝,“挺厲害啊。”
“我本來還準備直接跳高一的”小男孩話說了一半,突然想起來自己這趟過來的最終目的,話頭驟轉,“我今天是來面試兼職的,我知道我年紀不夠,但我可以保證我肯定不會被抓到的,要是有警察過來問,我就說我是這裡負責人親戚,沒事過來玩的。”
旁邊站著的網管小六沒忍住笑了笑,“可你年齡這麼小,能做什麼啊”
“我什麼都可以做。”小男孩攥緊了拳頭,“打雜網管收銀什麼我都可以,給我工資就行,壓一半扣一半都可以。”
江延收回手,視線在他額頭的上的傷和身上的衣服掠過,抿了抿唇角,“你叫什麼”
“周銘。”說完他又補了句,“周功的周,銘記的銘。”
江延沒在意,繼續問,“住哪”
“旁邊的杏花胡同。”
“家裡沒人”
“有,我妹妹。”他頓了頓,“還有我媽媽。”
江延看了他一眼,沒再問下去,從旁邊扯過紙和筆,“有什麼聯系方式嗎”
周銘愣了下。
筆是按壓式的,江延摁了兩下,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們這裡的面試都是第二天才出結果,你總要給我個聯系你的方式。”
周銘臉紅了紅,很快報了一串數字,等江延記好了之後,他遲疑的問了句,“我通過了嗎”
江延朝他笑了笑,“回去等結果吧。”
聽到這話,周銘難掩失望,這種官方的話他聽得太多了,讓回去等結果,但往往都是等不到結果的。
江延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多說,從桌上的小盒子裡翻了翻,找出幾個創口貼遞給他,“後邊有水池,去洗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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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接,語氣很鄭重,“不用了,謝謝你。”
說完,還朝江延鞠了個躬才轉身離開。
等人走了之後,小六看了眼江延,好奇的問了句,“哥,你還真要讓這小屁孩來店裡啊”
江延沒看他,視線盯著紙上的一串數字,沉默了會後,他把這張紙撕了下來,“我出去一趟。”
說完,人影在門口一閃,便消失了。
杏花胡同和網咖的梨花胡同隔著兩條街道,幾百米的距離,江延按著導航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周銘隻說了在這一條胡同,沒具體說哪家哪戶。
江延在巷子裡走了走,中間幾次路過一家煙酒超市,最後一次路過的時候,他停下來買了包煙和打火機,付完錢之後,就站在店門口拆開煙盒拿了根煙出來,咬在嘴裡也沒點著。
店裡的老板娘早就注意到他,好心的問了句,“小夥子啊,我看你剛剛在這裡來回走了幾遍,你是不是在找人啊”
江延聞聲取下咬在嘴裡的煙,沖著老板娘禮貌的笑了笑,“對,是家裡的一個遠方親戚,好幾年沒聯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搬家了,沒找到人。”
“你說說你找誰啊,我這家店在這裡開了十多年了,這胡同裡誰家搬來搬去我都知道。”
江延抿了抿唇,報了個名字,“周銘。”
老板娘的神情忽的變得有些古怪,“你說的是哪個zhou哪個ing啊我們這胡同裡有兩個zhouing。”
江延頓了頓,想起來周銘的自我介紹,平靜的回答道“周功的周,銘記的銘。”
“你是他什麼親戚啊”
“表哥。”江延面不改色的瞎扯著,“家裡老一輩以前是一家人。”
老板娘看著江延也不像什麼壞人,給他說了具體位置,然後又輕不可察的嘆了聲氣,“你這個表弟這幾年過得還真挺不容易的,媽媽是個不管事的,自己一個人帶著妹妹過日子。”
江延繼續不動聲色的打探著有關於周銘的消息。
老板娘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跟江延說了。
周銘的父親是位消防員,六年前因公殉職,留下一妻一子,和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兒。
一家的頂梁柱倒了,生活來源也就斷了,早幾年憑著周父的撫恤金還能勉強度日,但周母偏偏是個不思進取的,在周父離世後不久,染上了酗酒賭博的壞習慣,錢花完了,沒地方撈錢,就去了按摩店,還經常往家裡帶人,一有什麼不舒坦的就打兩個孩子,鄰裡街坊時常能聽到從周家傳出來的打罵聲。
出於好心和周父這麼多年留下來的情分,這些鄰裡街坊平常也沒少救濟兩個孩子,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救濟只能是一時的,不可能是一輩子的。
周銘也深深明白這個道理,年紀尚小的他只能早早的擔起養活自己和妹妹的責任。
“阿銘也是個爭氣的孩子,成績好又聽話,聽說這學期還跳了級,學校也給了不少補助。”老板娘提到這些難免覺得心疼和惋惜,“只是可惜了啊,攤上這麼個媽。”
周銘的情況和江延猜測的差不多,他和老板娘道了謝,又從店裡買了些其他東西才回到網咖。
當天晚上江延就給周銘打了電話,通知他下周一來上班,考慮到他還在上學,家裡情況又特殊,江延和關澈商量了之後,單獨給他排了班表。
周一到周五三個小時班,隨便他自己怎麼安排,周末白天班,八個小時,管三餐,中間休息兩小時。
工資沒有像其他兼職是按小時算的,周銘的工資是江延和關澈自掏腰包給發的,一個月兩千五,另外每個月還有額外的餐補和交通補,合計是五百塊,工資每半個月就發一半。
這筆錢不算很高,但對於現在的周銘來說簡直就是比雪中送炭還要珍貴,他心裡也清楚,自己這個工作時間其實是拿不到這麼多錢的,至於為什麼給他這麼多錢,他或許能猜到什麼,江延和關澈也都沒有明說,只是告訴他對外不要透露自己的工資,要是有人問,就說是按小時算的。
江延這麼做,一方面是為了保護小小少年的自尊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不讓網咖裡其他的兼職人員感到心裡不平衡。
周銘也明白這個道理,對待工作格外認真,有時候來得早還主動承包了打雜的事情。
江延偶爾有踫到過幾次,也沒攔著他。
但好景不長,周銘在網咖工作的事情被周母知道,在一次醉酒之後,周母逼問他要工資。
周銘反抗過,但是沒有任何用處,好在江延工資開得高,他隻從中拿了一小部分給周母,其他的都偷偷藏了起來。
他還沒有成年,沒有辦法辦銀行卡,有了現金也都只能藏在家裡的角角落落。
周母不信他就那麼點錢,但是周銘藏得太深了她找不到,她就從一位的嫖客那裡借到了一台小型的攝像機,趁著周銘不在家,偷偷放在了暗處,很快便找到了周銘藏錢的地方。
周六,周銘一早醒來,照例像往常一樣去檢查藏在天花板裡的錢,以往都是一伸手就能摸到,這一次他整個腦袋都伸了進去,卻連一張都沒看到。
他在網咖上了一個半月的班,發了三次工資,除了給周母的一千塊,他跟妹妹的生活也只動了不到一千塊,最起碼還剩下兩千多塊,可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
周銘後背止不住的冒冷汗,這個地方賊肯定是找不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周母發現了。
他整個人癱倒在地上,頭髮暈腿發軟,心裡是從未有過的難受。
他有一瞬間真的想去死。
妹妹周注意到哥哥的動靜,起身走了過去,聲音糯糯的,“哥哥,你怎麼了”
周銘很快從那些不好的情緒裡抽身,摸了摸妹妹軟乎乎的臉,“哥哥沒事,你餓了嗎”
“餓。”
“那哥哥給你煮水餃。”
“好。”
周銘從地上站起來,抹了把臉。
他不能死。
他還有妹妹要養活。
等吃完早餐,周銘把妹妹送到隔壁奶奶家,又叮囑了幾句之後,才去網咖上班。
江延昨晚上了個夜班,一直睡到中午才起。
中午網咖幾個人坐在一起吃飯,吃過飯後,周銘叫住江延,“延哥,下個月發工資,我能不能先錢存在你這裡”
江延抱著臂看他,“怎麼了”
周銘舔了舔唇角,“我現在還不能辦銀行卡,每個月發的錢放在家裡我不放心。”
周銘沒打算把錢丟了的事情告訴他,但江延不是什麼遲鈍的人,“你錢丟了”
“沒。”周銘低著頭,忍住眼裡的酸澀,“沒丟。”
江延放下胳膊,語氣淡淡的,“可以,下個月工資放在我這裡可以,那之前給你發過的工資要不要拿過來我一起收著”
“那些錢不用了”周銘沒敢看他,沒什麼底氣的說道“還是要留一點在手上花。”
“行。”江延看著他,沉默了幾秒,沒什麼預兆的開了口,“你媽是不是拿你錢了”
周銘猛地抬起頭,愣了幾秒才想起來說話,“不、不是,她沒拿”
說到最後,他也說不下去了。
江延眼皮一跳,看著眼前的小少年,沒什麼耐心的搓了搓眉毛,“你媽現在在哪”
周銘臉忽的漲紅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報了個地名,“她周末應該都在這裡,不過我也不確定。”
江延嗯了聲,撂了一句“在樓下等我”後就自顧自回了房間。
周銘說的地方,江延以前聽人提過,開在市中心的紅燈區,明面上是個按摩店,實際上乾得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被查過幾次,但歇不了多長時間,又會開起來,裡面水很深。
到地方之後,江延沒讓周銘跟著一塊進來,畢竟是自己母親,有些場面該避還是要避一點。
江延順著巷子往裡走,沒怎麼費力就找到了周母所在的按摩店,店面裝飾的很樸實無華,卻因為燈光的緣故顯得很曖昧。
畢竟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江延在門口站了幾秒才走上台階,掀開簾子進了店裡。
店裡就三個人,見到江延很快就有人迎了過來,是個大波浪,“小帥哥,按摩啊”
江延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神色冷淡,“我找程華玲。”
大波浪嬌俏的笑了笑,往簾子後面喊了聲,“玲玲啊,有人找你。”
被叫做玲玲的女人很快從裡面走了出來。
江延看了她一眼,周銘的眉眼像她像了七八分,可惜再像也沒有用,他直奔主題,“你兒子是叫周銘吧”
程華玲愣了愣,疑惑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是啊,怎麼了”
“他在我網咖上班的事情你知道嗎”江延沒給她回答的時間,語氣冷淡“你兒子在我們網咖上班的時候偷東西被抓住了,我們念在他年紀小,就沒報警了,但是他偷的那些錢和東西,得還。”
程華玲一聽到錢,臉色唰地就變了,“這個死逼樣的,好的不學,整天就學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罵完,她又回過神,警惕的盯著江延,“你是什麼人你說他偷東西我就得信”
江延從口袋裡摸出兩張紙和自己身份證遞過去,“我是網咖的老板,這是合同和產權證復印件。”
“你要是不信,現在可以跟我去一趟網咖,或者給周銘打個電話確認一下。不過我覺得不必費這個功夫,我們沒必要騙你。”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已經核算過了,周銘總共從網咖拿了四千塊的東西,周銘自己也交代了,他花了一千六百八十二,剩下整數還有兩千三百一十八,我們也不要多了,把剩下的兩千三還了就行。”
程愛華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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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上剛偷拿的錢,還沒來得及花,就放在隨身的錢包裡,打算晚上下班之後和幾個朋友去喝一杯。
放起來之前她數過,正好有二十三張。
“偷竊金額滿兩千元就足夠被拘留了,但這不是我們想要的,周銘來我們網咖之前,也知道我們的規矩,他還不上,就得家裡人來還,要是還還不上,那就只能弄掉他”江延沉沉的睇了她一眼,“或是你的一根手指算作教訓了。”
江延初中混世那幾年跟什麼道上的大哥去拖欠的房租,踫到那些老賴,大哥基本上都是這麼撂狠話的。
他把大哥的架勢學了十足十,再加上又冷著臉,氣勢很迫人。
程愛華沒有再多想和懷疑,語氣帶著討好,“我有錢,兩千三是吧,我有我有,我拿給你。”
她進去拿包,翻出錢,都沒有點直接就遞給了江延,“不用數的,我早上剛拿的,正好的兩千三。”
江延嗤笑了聲,接過錢還是裝模作樣的點了點,而後看著眼前的女人,“這些只是周銘欠的錢,除了這些,作為贖罪,周銘會繼續在網咖兼職,沒有工資的那種,另外”
他拿錢輕拍了拍程愛玲的臉,語氣威脅,“周銘偷東西這件事我不希望還有別的人知道,這畢竟會影響到我們網咖的聲譽,你是聰明人,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知道我知道。”程愛玲咽了咽口水,尷尬的笑了笑,“我知道該怎麼做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江延沒再說什麼,把錢收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周銘還等在外面,期間給他發了好幾條短信,他低頭在回消息,眼前倏地站過來一道人影。
他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
林窕在看到他進了店裡之後,雖然不相信他是這樣的人,但也還是好奇他到底來這種地方要做些什麼。
她和孟昕直接等在巷子口,在看到他走出來的時候,孟昕看了眼手機,小聲道“才不到二十分鐘,這麼點時間校霸應該也做不了什麼。”
“”林窕說,“我也沒覺得他會在裡面做點什麼,我就是好奇。”
江延出了門就在看手機,沒注意到眼前是什麼情況,林窕直接走了過去,擋在他面前。
他抬起頭,一臉驚訝。
林窕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男朋友,我覺得我需要個解釋。”
江延確實沒想到還能在這裡踫到林窕,一抬頭的時候,手機差點沒拿穩,“你怎麼在這”
林窕和江延在一起久了,有時候也會沾染到一點他的習慣,比如這會,挑著眉看著他的姿態,就跟江延如出一轍。
冷漠又高傲。
“你不覺得這個問題該我問嗎”
江延收起手機,在她臉上捏了下,勾了勾唇角,“這地方不好,出去和你說。”
“”林窕推開他的手,“你怎麼知道這地方不好你試過了你難道真的那什麼了”
“”江延屈指,中指骨節凸起,很不留情面的在她額頭上崩了下,“瞎說什麼。”
林窕被他半摟半抱著出了巷子。
孟昕默默跟在後邊,她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周銘還等在原地,遠遠看到江延拉著人出來,快步迎了上去,等到看到被他扯在懷裡的人時,愣了愣,沒想起來說話。
江延松開林窕的手,從口袋摸出一疊錢遞給他,“給。”
周銘接過錢,眼淚跟著掉了下來。
林窕疑惑的看著他。
江延看著還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少年,伸手在他肩膀拍了拍,“別哭了,錢我先給你,你要是想放我這裡存著,回頭再拿給我。”
周銘抹了把臉,“好。”
江延笑了笑,“行了,你先回去吧。”
周銘點點頭,很快離開了這裡。
林窕扯著他胳膊,“他是誰啊”
“網咖新招的臨時工。”江延低頭看著她,“挺那什麼的一小孩,好不容易賺點錢,還被他媽給偷了。”
“所以你是過來給他要錢的”
“嗯。”江延低聲說,“他媽在這裡上班。”
“”林窕默了默,“他看著挺小啊,還沒成年吧”
“沒,還不到十二歲。”
林窕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還是個人嗎他這麼小一孩子你也招”
她面無表情,義正言辭道“你這個黑心資本家。”
江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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