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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見陸心/老師來了叫我喔》59|第59章《遠和近》
由於天氣原因,南城機場的航班全部延誤。

直到10號,江甜才收到簡訊,提醒起飛時間。

送客口人來人往,機械女音回蕩在整個大廳。

江甜和明瑛擁抱,和傅逸擁抱,和秦詩擁抱,和馮蔚然和沈傳擁抱,甚至,和不知道在哪裡聽到消息、專門從北城跑過來的宋易修擁抱……

大家祝福甜姐兒「一切順利」,江甜彎唇道謝,視線卻總是忍不朝後瞟。

明瑛不忍,再次抱一下江甜:「臭小子考完了就放縱,沒日沒夜打遊戲,估計現在還在睡覺……」

江甜輕輕應聲「嗯。」

明瑛悄然潤了眼睛。

然後,鬆手,面朝江甜,替她把額前垂落的碎發拂至耳後:「有時間回來看看吧,看看麵條,看看我,」明英頓一下,「看看……」

「嗯。」江甜手軟軟地、以一種請求對方不要繼續說的姿態落在明瑛手背上。

明瑛注視小姑娘,小小的一隻,皮膚白,大眼睛,笑起來有兩個深酒窩。好像和高一才來時沒什麼兩樣,仔細看,似乎又長高了些……

機場嘈雜,有高考完的學生和父母旅遊,一家人拎著大包小包問怎麼取登機牌,肥胖的中年婦女想去上廁所,老公和兒子拎過東西,抱怨她事多;有白髮蒼蒼的老人,老太太坐在老先生旁邊,頭枕在老先生腿上,老先生替老伴掖好薄薄的毛毯;還有導遊舉著小紅旗,遊客穿統一T恤的旅行團;有被抱在懷裡呀呀啼哭的嬰兒……

旁人成群結隊交織出一片熱鬧,江甜從程思青助理手中取過龐大的行李箱,一人一箱,背影孤獨地走入人潮……

飛機衝上雲霄。

陸允信在單元樓下跟著飛機走,走到南大後街的燒烤店,飛機消失不見,陸允信麻木坐下。

翅中要兩份,饅頭要兩份,裡脊要兩份,排骨要兩份,啤酒要兩罐……全部都要兩份。

把挑好的東西遞給老闆。

雨季傍晚悶熱,店主T恤卷至啤酒肚一半的位置,聲音好似被煙熏過般雄渾:「要辣不?吃多辣?」

「最辣。」

老闆見這小夥子面生、長得帥,有意攀談兩句把客潤熟,見他面無表情的模樣,隻得把話咽回喉嚨。

陸允信喜歡清淡,待東西烤好,他竟覺得辣味也不錯,只是不夠辣,還不夠辣。

他手聚著桌上自助的辣椒罐一直抖,一直抖,抖到串上紅剌剌一片,他滿腔火燒火燎……

突然「劈啪」,大雨滂沱而下。

女生尖叫響起,緊接著,旁邊桌同學們抱著包包托盤爭先恐後奔向店裡。三兩下,露天的座位只剩陸允信一個人。

大雨淋透他全身,他仍保持著先前的動作,一口一口把東西朝嘴裡塞,似是沒有知覺。

店主撐著傘小跑過去:「小夥子……」

喊到一半,沒了聲音。

陸允信半闔的眼睛已然紅透,分不清的雨淚順著他的臉淌過下巴。

水攢著他發梢、衣擺和褲腿邊緣流到地上。

「嘀嗒」。

灰塵輕飄飄被沖刷。

天光雨幕裡,他彷彿又看到她喚「陸允信」彎著的眼睛。

真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

最後竟是送別都不敢去……

搬家的螞蟻路過,以為他是那個明明可以走快些、卻總是跟著身旁那雙小一些的鞋子走很慢,踩死自己不少同伴的陸允信,仔細看了一陣,交頭接耳。

不是陸允信。

嗯嗯,不是。

這是個懦夫罷。

於是,又邁著小短腿噠噠噠推著麵包屑走遠……

………

程思青嘴上說「尊重甜甜的選擇」,真當女兒過去了,她的妥帖和欣慰也是寫在臉上的。

程思青恢復得很快,江甜偶爾打電話讓江淵專門從公司過來扔垃圾、打掃清潔,她也沒多話。

又療養了一段時間。

程思青前一天出院回家,第二天便是8月8號,江甜生日。

江淵帶著老媽和妹妹去吃了一家很難排的火鍋,晚上江甜回去把圖發空間,自然收到了很多評論和祝福。

隔著大洋的陸允信盯著不斷刷新的「生日快樂【蛋糕】【玫瑰】」「甜姐兒麽麽噠」「甜姐兒永遠三歲」,想問問她最近怎麼樣,想問問她習慣嗎,先問問她風大不大,出門是不是還丟三落四……話到嘴邊,只有一個看上去單薄隨大流的贊。

江甜點開動態上的數字,視線觸及aluyunxin,臉上的表情慢慢凝滯。

想給他說最近不太好,想給他說不習慣這邊早晚溫差大,想給他說想念麵條和明女士偶爾爆發的廚藝……

江甜望了良久,點開和他的對話框,終究沒有敲下。

快十一點的時候,江近城給江甜打了電話。

江甜「哦」「嗯」「謝謝爸爸」應得禮貌又疏離。

電話那頭,江近城無奈:「我知道你怨爸爸,可爸爸最近幾個月都在忙——」

「忙著結婚嗎?」江甜軟笑,笑意不達眼底。

「結婚?」江近城皺眉,「什麼結婚?誰結婚?」

聽著他全然不知情的語調,江甜頓時來了脾氣:「你啊!」

江近城怔:「我就回了一趟老家,然後——」

「對啊,然後二叔家那位給你介紹了一場相親,你去了,還答應了,二叔家那位還專門打電話問程女士要不要去參加婚禮,」江甜學說,「那姑娘可漂亮了,洗衣做飯打掃家務樣樣都會,逢人這長那短招呼得可親熱了,關鍵是才二十齣頭,水靈靈的,以後給近城生個大胖小子賢惠養著,才有家的樣子嘛,不像某些人眼睛長在頭頂上,整天拋頭露面……」

江近城解釋:「確實有個小姑娘,到你奶奶家吃飯,他們就開了個玩笑,」江近城哭笑不得,「姑娘那麼年輕,我哪兒能啊,我吃個飯就到小涼山忙基建項目去了,三個多月,給你和你媽媽帶了點曬乾的薰衣草出來,薰衣草安眠,趕明兒給你們郵過來。」

江甜:「不用了,你留給你家親戚和奶奶她們吧。」

江近城敲了敲太陽穴:「甜甜你別這樣,山裡人沒什麼事打發時間就開個玩笑——」

「所以要挑在股價滑坡江淵和程女士吵架我快高考的時候?所以你覺得程女士吞的半瓶安眠藥就是玩笑?!」

話音落,雙方突然安靜。

沙沙的呼吸聲響在電話裡。

良久後。

江甜握手機的手指稍稍泛白:「掛了吧,我不太想說了。」

「你還好嗎,」江近城小心地問,「她,還好嗎……」

江甜閉眼,喉嚨微微滾了一下:「我不知道。」

兩個月了。

她也很想知道,媽媽還好嗎。

自己,還好嗎……

暑夏過去,九月開學。

東郭站在高一一班的講台,笑稱自己「三十斬」每年帶的班上至少有三十個同學考上清北的記錄被破壞,自己最喜歡也是最看好的兩個學生——江甜最終成績692全市第五齣了國,從來站在神壇上那位狀元沒去清華也沒去南大,而是選了收分和清華差不多的交大,念了最熱的計算機。

學弟和學妹扼腕:「陸大佬不上清華我們上啊,只是交大計算機再好,應該也比不上清華吧……毀保送約應該要賠錢?」

「交大替他付的,」東郭倒看得很開,「他是不用老師教的類型,自學能力強,自律能力強,到哪個學校都一樣。」

「平凡大多一樣,大佬各有不同。」

「……」

………

九月中旬,江甜考試順利,錄到全美前十的伯克利工商管理。

她周一到周五在學校上課,周六周日和江淵一起陪程思青。

江近城來看過幾次程思青,程思青也不刻意迴避。

江近城每次送母女倆多貴的禮物,江甜那份,程思青讓收,她自己這份,則是吩咐助理把相應的錢劃給江近城。

一來二去,兩人關係看似比之前緩和些許。

十一月天氣轉涼,江近城拖著行李箱來到程思青家門口。

莊園佔地寬闊,主別墅和鐵柵門間隔了近百平米人造草坪。

清晨有風,程思青裹著件火紅的狐狸毛大衣,露出來的小腿白皙纖細,有截沒藏住的真絲睡裙從大衣下滑出來,裙擺和長發一齊飄在風裡。

江近城想替她把頭髮攏上,伸手才發現自己和她隔了一道門。

一道可以看清彼此眼睛的門。

江近城垂手,站在門外。

程思青在門內。

兩個人,就這樣,以一種極為平靜的目光凝視彼此。

片刻。

「這次蹭飯還帶了行李箱,」程思青玩笑,「準備打包走?」

「我給了他們一筆錢,徹底斷了關係,北城公司那邊有親緣的也賠了違約金全部辭退,江淵上次吃飯說不喜歡管公司,不自由,」天上飛了點小雨,潤了江近城鋥亮的鞋尖。

他斟酌:「我想說,你是不是可以聘一個熟悉公司知根知底又不是外人的職業經理人……」

「江近城。」程思青喚他。

「嗯。」

「我半百了,心跳停過一次,」程思青朝他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很直接,「不是我們之間還有沒有可能的問題,是我沒辦法面對那時候狼狽又不堪的自己。」

她頓了頓,「還有江淵三十歲,最是拚事業的時候,丟掉喜歡的工作,甜甜十七歲,最是喜歡人的時候,放棄了喜歡的人。有的事情發生了,就真的回不去,你明白嗎?」

江近城動了動唇,沒發出聲音。

「我就說成這樣吧,」程思青一邊開門一邊說,「如果是看孩子的,請進來,血緣放在那裡,我不希望說孩子見不著爸爸……」

話未完,江近城驀一下將程思青攬在懷裡。

溫熱倏然而至,熟悉的胸膛和臂膀形成一圈帶有體溫的狹小禁錮。

程思青身體微僵。

下一秒,一道低啞的男音嘆息般響在她頭頂,「欠你一句對不起,還是要說。」

程思青發梢落在江近城手背上,江近城不在意,稍微偏頭對她道:「孩子們終歸要長大,如果遇到合適的人,陪你變老也很好,你老了也一定很美,」江近城是個糙人,不太會煽情,「只是來看你的……祝你,幸福。」

想落在她發頂的吻,終究沒落上。

江近城放開她,牽起她手背,唇輕輕碰一下。

「如果你遇到合適的,」程思青上前一步,抱一下他,「也祝你幸福。」

離婚時,兩人都滿懷情緒和芥蒂。

直到今天,祝福終於說出口。

程思青放手,江近城轉身。

他走得很慢,但是不敢回頭。

牛毛細雨落在他寬闊的背上,好似蒙了層白霧,稍一轉身就能化開,那層霧卻越積越厚……

愛過,是深愛過。

裝滿薰衣草的行李箱不重,輪子壓在柏油路面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程思青目送他越走越遠,唇間含著笑意,眼底泛著霜光……

江甜和江淵坐在二樓落地窗前,眺到江近城走至門口沒進來,眺到程思青一個人長久地佇立門後。

滾水入茶,裊裊煙霧將兄妹倆五官籠得模糊。

江甜說:「以前喜歡賴床,現在起得好早。」

江淵夾了塊冰糖扔她杯子裡:「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程女士再養一段時間估計能恢復,」江淵半開玩笑道,「等那時候,我不用掌控商業帝國了,一定手機關機電腦關機遠離會議睡個三天三夜。」

江甜給哥哥擠點蜂蜜:「然後去城堡尋找你命中注定、有七彩頭髮、眼淚掉下來會變成珍珠的小公主?」

江淵扯一下妹妹的馬尾:「長了不少,不準備剪?以前不是不喜歡長發?」

「沒留過,留著試試。」

過了一會兒。

江淵突然開口:「你想他嗎?」

「不想。」

脫口而出,她自己都楞了。

江淵搖著食指:「嘖嘖嘖,伯克利就是伯克利,教出來的學生反應真的快到可怕……」

江甜又羞又惱,一腳踹在江淵小腿上。

江淵摟著腿「哎喲喂」呻得誇張:「上周不是有個小屁孩約你看電影嗎,怎麼不去啊,要我說找個金髮碧眼的帥哥也不錯,生個混血寶寶多漂亮,真不知道某些不解風情的面癱臉有哪裡好……」

江甜又是一腳。

………

大學才開始,高中班群還活躍的時候,江甜會看到各種各樣的消息。

比如沈傳大學念了一個月就休學去了某職業俱樂部打遊戲,比如馮蔚然失誤了還硬說追隨允哥報的交大,和同在交大的蔣亞男在一起了。

比如他獎學金多少,跨級建模拿了什麼獎,被評為系草甚至遇到星探,星探一臉亢奮問他要不要去參加什麼選秀節目,自己是金牌推手可以捧紅他,他一臉沒睡醒的模樣「哦」一聲,說麻煩讓一讓……

江甜想象著,會發笑。

後來,班群漸漸冷卻,朋友群漸漸沉寂。

秦詩馮蔚然這些熟識的朋友不敢在江甜面前提陸允信,也不敢在陸允信面前提江甜。

聖誕節那天,江甜發條說說,沒閉眼地等了二十四小時,一向會給她點贊的陸允信沒有點贊……

兩個人,明明有著千絲萬縷的羈絆,又好像徹底失去聯繫。

再後來,秦詩和傅逸來過兩次,江甜帶他們去了雪場,晚上給他們安排兩個房間,叮囑兩人「不要亂來」,兩人吵吵鬧鬧說說笑笑,回去時,程女士給他們捎上了朋友手工曬的一大包紫薯乾。

程思青朋友是給江甜上微觀經濟的教授Will,一個文質彬彬、身材瘦高、氣質儒雅的男人,五十齣頭,在學校是沖諾獎的大牛,出了學校喜歡自己種種蔬菜,練練書法,打打太極,生活節奏慢而有規律。

他見程思青第一面就沒掩飾過好感。奈何經濟學家說話做事太有分寸,以至於精明如程思青,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和他約上的飯,互送禮物,還成為了朋友。

毛線因為《甜月亮》躥紅,因為《甜月亮》續集《彼岸的她》紅得徹徹底底。手繪本銷量破七位數,微博粉絲破七位數,影視衍生破八位數。毛線臉部線條本就深邃,小平頭,單眼皮,戴金屬邊眼鏡的海報經常出現在各種泛娛樂媒體封面上。她在國內買了別墅,在國外也一擲千金。

她和江甜的通話仍舊頻繁,很多時候是她在說,江甜在聽。

聊到興奮處,毛線沒忍住:「我們還真是絕配,現在我給你說我家小毛線,你聽我吸貓,就像你以前喜歡給我說……」

毛線沒了聲響,江甜很難受地連滾著喉嚨。

毛線為自己的試探抱歉:「對不起甜甜……」

「今天是他生日。」

黑夜昏沉,江甜蜷在床角,突然難過得發不出聲。

有的人,真的決口不能提。

明明感覺都要忘了,感覺雲淡風輕可以放下了,結果,稍稍微微那麼一碰,誰特麽知道酸甜苦辣百般回憶歷歷在目鋪天蓋地山呼海嘯呢……

嘯的時候憐惜地避開路邊小花。

花謝花開,轉眼又是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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