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間……
馮蔚然從講台上蹦下來:「允哥還不走?馬上打鈴了。」
「學習。」陸允信淡淡收回視線。
「才開學學毛啊學,你桌上書都沒翻開說學習,彷彿要把我逗笑……」
江甜很給面子地彎了下唇角:「猴子你話很多。」
「甜姐兒你這樣說我可就要傷心……」
轉臉掃到椅子下的情況,馮蔚然默默噤聲,三兩下收好書包,一邊朝門口退一邊諂媚道:「得,那允哥您慢慢學,好好學,仔細學,保了清華北大別忘提攜小弟一把,小弟我就先撤了啊,明兒見……船長那龜孫又不等爸爸。」
………
九點十五分的鈴聲是《藍色多瑙河》。
悠揚的旋律放完,教室裡沒剩幾個人了。
「窸窸窣窣」的落筆和同學們的講題聲中,陸允信踢了一下江甜的凳子。
江甜身體一晃。
幾秒後,鼓著腮幫子轉身,瞪他:「噎死了你負責嗎!」
「解開。」陸允信把書包從抽屜裡取出來。
「你,」一說話差點把牛肉屑噴出來,江甜忙不迭灌兩口水,咕嚕咕嚕下去,嘴裡才清楚了,「你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沒拉黑。」陸允信就放了一支筆進包裡。
「手機給我看。」
「沒拉黑。」陸允信還是那句話。
「不可能,」江甜端著水,皺眉說,「我每次給你打電話都是正在通話中,如果一通兩通還說得過去,幾十通怎麼會?」
想到什麼,「你大可以不把我放出來,我大可以再打兩個死結,」她說著,作勢彎腰,「叫其他同學幫忙解的話,你有臉說是我綁的,我就有臉說是你叫我綁的……」
她笑得格外無害:「小可憐轉校生,才到新環境,怯怯又惶恐,哪能不聽允哥的話,萬一來個霸凌啊,欺壓啊……」
輕細又鮮活的聲音,慢慢地,停進了地面寸寸放大的影子裡……
眼前伸了一隻手。
修長,白凈,帶著十五六歲少年特有的骨節分明。
江甜凝視著手機屏幕,上方的「黑名單」以及下方的空白處,喉嚨尤為遲緩地滾了一下:「你……」
手機挪開。
陸允信不僅不退,反而面無表情直接縮腿,「哐」地輕響,把她連人帶椅拽到自己桌下的橫欄前,抵緊。
江甜抓牢椅背,一個慌神還未抬頭,便見陸允信單手撐牆,以讓同學幫忙撿東西、自己看東西在哪兒的姿勢,朝前越欺越下……
「看清楚了?」
聲線沉緩,鼻息溫熱,微綳的下頜線向上,剛好撞進他深邃的眸。
江甜點點頭,又搖搖頭,臉因為突如其來的距離紅得不知所措。
偏偏他毫不自覺,越壓越近,幾乎是在用氣音貼著學:「霸凌啊,欺壓啊,」似是笑了一下,又似是沒笑,「轉校生,小可憐,還有……嗎?」
清晰地感受到尾音挑、轉,夾著溫度……
江甜屏息。
然後,飛也似地拉開他的鞋帶,推開他,裝書包,「再見」都沒說就匆匆跑了。
路過馮蔚然的座位時,還差點被絆倒。
明明是椅子犯的錯,江甜停了一下,卻是背對陸允信,燙著耳根凶:「你給我等著。」
陸允信「嗤」地輕笑。
………
明明該為不在他黑名單上難過,因為江甜知道,黑名單說明他在意過,拉黑都不肯就說明真的不在意。
可不知怎地,他在逼仄中殘留的氣息好像糅進了晚風,吹過教學樓,吹過操場,吹過熱鬧的小賣部,吹過宿舍。
最後,吹到江甜心裡,野草蔓生……
………
寢室上床下桌,江甜住最末的四號。
一號床的蔣亞男微胖,留西瓜頭,愛穿背帶衣,美其名曰「把胖的鍋推給像兩件衣服合在一起的款式」。
二號床的楊紫嬋斜劉海,說話小聲,稍稍有西區的口音。
江甜覺得最親近的是三號床,秦詩。
膚白,個高,貌美,一頭及腰黑長直,溫婉含蓄的氣質頗有程思青的味道,江甜一見就脆生生喊「女神」,惹得秦詩又好羞又好笑……
十一點熄燈,洗漱時間很充裕。
江甜吹完頭髮去陽台接完程女士電話,又馬不停蹄接外婆的。
「聽你們班主任說你想學理?學理好啊,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和你外公周五有研討會,可能會晚點回家,鑰匙放在對門明阿姨那……」
「你外公成天給別人誇你多乖多懂事,你明阿姨真的可喜歡你了,你周五回來就去她那拿鑰匙吧,周六我們請人家到家裡做客,對了,你明阿姨家兒子也在一中,你到時候和人家交流交流,雖然我看那小子長得不怎麼樣,眼睛一天到晚都睜不開,不過聽說人家成績那可是,一騎絕塵……」
這形容……
江甜知道,程女士和外公外婆的關係其實並不融洽。
知名高校教授掌上明珠下嫁山村窮小子的戲碼當年出了好多「滾出家門」「再也不回來」的狗血語錄,雖然山村窮小子眼光獨到、闖勁非凡,人到中年富甲一方。但好像還是在自己出生後,親情才慢慢回紇,不過也僅限於逢年過節出去旅遊,迫不得已寄放幼女……
所以,即便輕易腦補出一個男生形象——養在蜜罐裡、油頭粉面、眼睛胖成一條縫、滿臉青春痘……
江甜還是面不改色說了好。
她保證她會乖乖地,隻吃頓飯。
至於交流,江甜給毛線吐槽時,格外平和地用了……見鬼去吧!
………
馮蔚然以為自己促成了一件好事,做了一晚上美夢,允哥被甜姐兒收服了,拽臉乖得像狗子,自己在旁邊叉著腰哈哈大笑。
結果第二天來學校一看,甜姐兒一臉可愛,允哥面無表情。
馮蔚然這才反應過來,如果允哥和甜姐兒有戲,早就該有了啊,允哥不喜歡甜姐兒,難道不是明擺著的事?
班主任拉著老班委增刪新班委之前,馮蔚然得了甜姐兒眼神,內心愧疚,當真就給江甜捎回一個語文課代表的職位。
一中課業繁重,落在課代表肩上的擔子不輕。
江甜上午拿到任命,下午上課前就要去幫班主任領幾份練習冊樣本。
為了方便學生課間問問題,高一部四十個班,除了班主任駐紮在各個樓層,其他老師統一在一樓大辦公室。
江甜一站到門口,望著千篇一律的桌子卷子盆栽水杯,整個人幾欲眩暈。
「領資料一般找孫老師,第五排第六列,就那盆綠蘿旁邊,看到了嗎?堆著很多書,你直接找到語文一的編號就是了。」
秦詩中午沒有回寢室午休,先領完英語的出來看到江甜,一邊帶她過去,一邊溫溫柔柔地給她介紹。
「這放著電腦的桌子是年級主任,挺嚴厲,經常晚自習站窗邊逮玩手機和講話的,你要小心……」
「參考書最多的這是我們數學賈老師,他住學校,帶競賽,長期在,你有不懂的數學問題隨時都能找到他,他很喜歡陸允信……」
江甜應著,突然問:「你覺得那個叫什麼……陸允信,怎麼樣啊?」
「雖然初二就是同學了,但我真沒和他說過幾句話,」秦詩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不過他厲害是肯定的,好多奧賽啊,聯賽啊全國冠軍,偏偏人很低調,屬於不招事兒惹事兒那種,當時一中為了勸他直升高中部,好像獎勵了十萬呢,不過他每次考試都坐穩第一的水平也確實擔得起這個數……所以啊,你看他好些時候不交作業請個假什麼的,老師都沒有二話的。」
秦詩只顧說話,踩滑樓梯一個趔趄。
江甜眼疾手快拉穩她:「那他這麼厲害,沒有女孩子喜歡嗎……就沒有談過戀愛?」
「怎麼會沒人喜歡,」秦詩前後看了看,拉近江甜,小聲道,「我給你說啊,他在一中有個名號,你知道是什麼嗎?」
「陸天才?」
「陸五一。」
江甜新鮮:「因為五科第一?」
「因為據說啊,一中和他同級的女生,每五個人中至少有一個喜歡他,而且是正兒八經的喜歡或者喜歡過,至於戀愛,」秦詩想了想,「表白的不少,但真沒見他談過。」
秦詩說:「真的很難想象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談戀愛是什麼樣,女孩子豈不和抱個冰塊沒差別?我要買奶茶,嗯,我要買甜甜圈,嗯,我們周末去看電影,沒空,去遊樂園,沒空……反正能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一定特彆強大!」
江甜「撲哧」笑出聲。
秦詩反應過來,這都到教室門口了……
惱得拍江甜:「在別人背後議論不好,你都不提醒我。」
「還好還好,」江甜安慰她,「你長得美說什麼都好,就算說八卦,那也是……你知道徐志摩嗎?」
秦詩點頭:「再別康橋,學過的。」
「嗯,」江甜彎著眉眼看她,「我說的是沙揚娜拉……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那一聲珍重裡有甜蜜的憂愁。」
江甜音色敞亮,咬字婉轉。
最後的長音落罷,風吹過走廊。
秦詩定定地看著她:「江甜,你以後喜歡一個男生,請一定背詩給他聽,真的,」秦詩說,「沒有人能拒絕你剛剛背詩的樣子,就像是……眼睛裡有光。」
「是嗎?」江甜先一步邁進教室,若有若無地看著陸允信笑,「也有人不是人吧。」
陸允信輕咳一聲,面不改色地……
把臉別到一旁。
「你有喜歡的男生?」秦詩驚奇。
沒控制住的音量讓門口來來往往的八卦者投以目光。
江甜掠過手機玩嗨、頭也沒抬的陸五一同學,停了好幾秒,微笑說:「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