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北城,江甜陪毛線逛完街回家,兩人分坐在沙發兩頭,氣氛同樣凝重。
江甜抱臂環胸,目不斜視。
毛線手伸在江甜屁股旁,盡量和她講道理:「這張海報挺急的,電影提了檔,海報要求提前出,今晚零點之前我得發過去……甜甜,」毛線賠笑,「你先把電腦還給我,好歹大幾萬,坐爛了多不好。」
「我賠你。」
「裡面還有我的初稿——」
「你要搞什麼毛昔安!醫生說你玻璃體出血嚴重,複查結果沒出來之前少碰電子設備,五分鐘以內,你五分鐘能畫完?」江甜倏地把屁股下的筆記本抽出來抱懷裡,「你是聽不懂醫生的話,還是聽不懂我的話。」
江甜目光一沉,毛線噤了聲。
安靜間,電腦自動連上無線,企鵝提示音接二連三響起。
江甜翻開電腦,熟練輸入密碼。
毛線敲著太陽穴:「拖稿後續很麻煩……」
話沒說完,江甜點開MAX帳號,逐條回復:「您好,我這邊是MAX助理,MAX身體出了些問題,希望交稿期推遲一下可以嗎?」
「您好,這裡是……」
大部分編輯和商家都賣萌問MAX怎麼了,江甜含混說身體不舒服。
有一個難纏的打了語音電話,口氣不善:「每次給別家畫都不拖稿,給我們家次次拖,不是說好提了檔今天就要給嗎,MAX大大您咖位在,加價都好說,但我們希望您把合同裡日期下的違約金看清楚。」
「好像目前還在合同可撤期內,我這邊走法務部,違約金24小時內到您帳上可以嗎?」
「您是?」MAX出了名的好說話,對面因著這強硬的態度有些遲疑,「我們希望直接和MAX溝通……」
江甜掛了電話。
整整半個小時,她一邊回消息一邊有條不紊調整交稿檔期,刪掉最後一個關掉文檔。
毛線嘴唇動了動。
「你可以繼續顛三倒四不分晝夜地畫,」江甜把電腦合在茶幾上,直視毛線,「但你今天要是碰了這外星人一下,我馬上回南城,你以後要死要活要殘要瞎全都不要告訴我——」
話沒完,毛線抱住她,下巴擱在她頭頂上,尤為無奈:「你這是風是雨的脾氣,怎麼從來就軟不了。」
「那你放手啊!」
「不放。」
江甜含了笑意:「放手啊。」
「就不放。」說不算,她還順勢親了一下江甜頭上的發箍。
毛線半垂著眸,纖長的眼睫鋪成一把小扇子,滿心滿眼都是溫柔。
助理買菜回來看到,剛好拍了一張,配上符合炒CP的文字,發到了毛線微博上……
每當到月底,時間就過得飛快。
江甜喊毛線起床,江甜要求毛線一日三餐吃什麼,江甜陪毛線去騎自行車,江甜陪毛線去釣魚去踏青,江甜陪毛線看星星。
毛線助理的拍照技術很好,每一張精修圖都拍得纏綿情動。
拍得陸允信一張張保存下來,面色越來越冷……
江甜起初和他打電話,陸允信還能剋製地回答自己吃了什麼,做了什麼,開車回家的路上經過多少紅綠燈。
毛線確定是視網膜炎症,江甜陪毛線輸液那幾天,陸允信沒什麼話了,「嗯」「哦」應著,但也不掛電話。
江甜想起他說要忙CNN演算法,柔聲交代著「好好休息」,電話也少了。
………
五一前夕,秦詩陪傅逸去美國面試加州理工,傅逸剛出教學樓,摟著秦詩說「緊張得腿軟站不住要抱」,便接到了陸允信電話。
「面試怎麼樣?」
傅逸抬頭瞟了眼天空,太陽在東邊,道:「還行。」
「你和秦詩一起的?」
「不然呢。」
「毛線眼睛不好,你們三個關係那麼好,你不回去看看?」陸允信狀似無意。
傅逸不假思索:「甜姐兒在啊,甜姐兒壓得住毛線,再說兩個女孩子做啥事兒都方便,」想到什麼,傅逸道,「允哥你有事兒說事兒,你這樣閑聊我瘮得慌——」
「沒事,掛了。」
隔著大洋都能想象出那張面癱臉,秦詩抱了抱胳膊:「允哥這是?」
「可能創業壓力大,想找個人說兩句吧。」傅逸不以為意。
秦詩附和。
與此同時,翡翠園內。
陸允信才掛了傅逸電話,便接到江甜的。
小姑娘說明天回來,他說好。
問是不是把麵條接過來了,他說是。
問他聲音不太對是不是沒休息好,陸允信說沒有。
乾巴巴的天又聊了幾句,江甜心疼他疲憊,給他說晚安。
陸允信說,馬上睡。
江甜先掛了電話。
陸允信手順著麵條背上的軟毛,徐徐闔了眼,良久後,睜開。
他洗澡,洗衣服,躺床上,和盛藉在微信上對接完明天的招標預演,陸允信點到微博,翻到毛線艾特江甜說「今晚的你,想做什麼夢」那條,下拉出幾千則評論。
「老公我是夢!」
「甜妹超漂亮了,和MAX身高差好萌嗚嗚嗚!」
「交大老狗表示YG地位無人能撼。」
一條格格不入的評論很快淹沒在了「甜甜甜」的粉色中。
陸允信長按「在一起」或者有「在一起」傾向的評論,出現舉報對話框——「垃圾營銷」「有害信息」「違法信息」「淫-穢-色-情」「人身攻擊我」,他熟練地選擇「人身攻擊我」,掛著一張比寫程序專註千萬倍的臉,嚴謹而不遺漏地……一條一條舉報。
入夜有小雨。
江甜關上窗,收拾東西。
毛線嫌棄:「山頂洞人,不會網購嗎?」
「誰知道網購的質量呢,」江甜把大包小包朝箱子裡裝,「程六娘隔這麼近,看著做的放心些,他胃不好,紅豆薏米粉養胃,他給我說睡不著,黑芝麻首烏可以安神,這個山藥片給他平常嚼著解壓,他之前傷筋斷骨,程女士說可以喝羊奶粉補一補……」
毛線「嘖嘖」不斷,江甜念得仔細又柔軟。
細雨飄到南城翡翠園,陸允信在床上翻來覆去。
以前她會讓自己先掛,今天自己讓她先掛她就先掛了。昨天電話打了六分鐘整,今天只有四分五十八秒。她去時說給自己帶禮物,回來前決口不提,她大抵和毛線睡在一起,她大抵和毛線抱在一起,她大抵窩在毛線的懷裡……
她那麼小,那麼軟,那麼好聞,被毛線抱著……
那天晚上,陸允信胸口像壓了塊石頭,雨越下,石頭越重,沉得他眼皮合攏,意識卻清醒,清醒地思考她和毛線每一個擁抱,清醒地感受壓抑,快無法呼吸。
第二天一早,陸允信收到江甜發來的航班信息,他回復「好」,心裡得到短暫的撫慰。
進電梯,手機「嗡嗡」震動。
微博,MAX:「是不是所有一五七都愛說自己一六零,所有A+都愛說自己Bcup。」
配的是機場圖,陸允信目光觸及毛線搭在江甜胸前的手上,眸色暗著,半晌沒說話。
出電梯,碰上盛藉和馮蔚然西裝革履,準備去第一次房地產經銷商板塊招標預演,馮蔚然興奮地給陸允信說:「放心允哥,說好拿30%的份額,拿不到40%我提著褲子來見你,我看朋友圈施志說一大早再做髮型,照片梳個大背頭真的迷醉……」
「加油。」陸允信神色寡淡。
馮蔚然雖習慣了,剩下的話還是噎在了喉嚨,他撓撓頭:「甜姐兒要回來了,怎麼允哥看上去這麼……我沒欠他錢?」
盛藉一副你別這樣看我的表情:「我也沒欠。」
江甜登機前給陸允信發消息:「我大概五點多到,等我吃晚飯哈,你要來機場接我嗎?」
陸允信:「我時間緊。」
恰好周致在旁邊和陸允信說著江甜聽不懂的話,江甜笑容頓了一下,也不疑有他,「好吧,」她嬌聲道,「那你記得多喝點熱水,坐久了起來站一站……」
等江甜下飛機,把箱子扔給程女士助理,到公司把禮物分給外面的人,再推開會議室的門。
「噹噹當,有沒有想我。」她繞到陸允信椅背後,伸手抱住他。
陸允信不著痕跡拂開她的手,「外面買了飲水機,想喝水可以出去接。」
「好~」
江甜放開他,出去接了水,回會議室時,帶上門,悄然坐到陸允信旁邊,頭慢慢靠到他肩上:「想我嗎。」
「我在修模型。」陸允信手托著她的臉,緩緩把她臉抬離自己的肩膀。
江甜倏而一轉,小巧的下巴擱到了他手背上。
她望著他,眼睛黑漆漆,漾著柔光:「說~想我。」
陸允信沒看她,抿著唇,一手撐住她下巴,把另一隻手抽出來:「沒事你可以先回去,我今晚可能加班不回來……」
「你怎麼了?」江甜動作懸住。
她不傻,三次逃避,足夠嗅出反常的味道。
「我沒怎麼。」陸允信淡定地敲鍵盤。
江甜臉上的明色逐漸斂起,注視他:「你到底怎麼了?」
「說了我沒什麼。」大抵覺得她的目光讓人煩亂,陸允信關掉一個界面,雲淡風輕點開另一個。
「陸允信。」江甜喊他。
陸允信沒應,瀏覽著一大串英文字母。
下一秒。
一隻纖細的手捂到他的屏幕上,「你女朋友和你快半個月沒見,回來衣服都沒換就過來找你,結果,」江甜語速放慢,「招標馬上忙完了,你說今晚不回家,問你想不想,不回答,沒有擁抱,沒有問候,甚至靠一靠就推開,陸允信你到底怎麼了?」
她蹙了眉。
「我怎麼了?」陸允信冷笑,昨晚那股子壓不住的火再次躥上心頭。
他驀地踢了轉椅:「你說要去鞭笞毛線,我給你買票收行李,北城天冷,我每天給你發天氣預報,你打電話看到就接,沒接到手機在身邊馬上回,你和毛線發的微博我都看,你說什麼我都聽著,不過是沒空接你,沒說想你,就一直問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越說越煩躁,陸允信「啪」一下把滑鼠罷在桌上,「江甜,我們可不可以講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