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信越過江甜,直接朝教室外面走。
江甜懸在空中的手尷尬動兩下。
隨著同學們徹底的沉寂,她咬咬唇,反身追出去……
晚霞紅火,渲染著整個遠天。
陸允信雙手插兜,步伐不急不慢,夕光從他身上淌過,折出他少見的、蒼白的臉色。
陸允信走出教學樓,江甜跟出教學樓。
陸允信走過小廣場,江甜跟過小廣場。
陸允信散步走到操場,江甜小跑著跟到操場。
最後半輪斜陽沒進建設中的城市,紅白跑道把陸允信影子割成靜止的兩半,「還要跟下去嗎?」
「嗯。」江甜細若蚊蠅。
「意義。」陸允信問。
江甜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今天是愚人節,不該說這些。」
她邊說邊走到他面前,「可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很久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也是真的。」
陸允信斂著眉目,沒接話。
江甜左腳尖抵住他右腳尖,右腳磨著乾軟的砂礫,抵住他左腳尖。
然後,抬頭看著他,以極慢的語速說,「從209天前第一次遇見你,到209天后的現在,我喜新厭舊,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唯一一件持之以恆並樂於繼續下去的事,就是喜歡你。」
「你要問我喜歡是什麼,我不知道……」江甜眼睫輕顫。
「我只知道,我會剋製不住地想你,」江甜說,「剋製不住地看企鵝信息,看你在線,2G還是3G,我反感程女士專-製但知道你在這就滿心歡喜,我會留意奧賽,會留意南城一中,會留意很多很多邊邊角角關於你的蛛絲馬跡……」
江甜揉著那張A4紙。
「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沒有原則,死皮賴臉,遇到你之前,我好像也不知道世界上會有這麼一個人,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他說,看到他的時候,好多好多話又說不出口……」
兩個人距離很近,近到江甜稍微一動,就能碰到他的身體。
四面教學樓沸反盈天,江甜視線挪到他的拉鏈扣上,屏著呼吸,聽風。
「說完了嗎?」陸允信問。
A4紙在掌心皺成一團又展開,江甜輕輕「嗯」。
陸允信左腳移開她的腳尖,右腳移開她的腳尖,然後踩著跑道線,一步一步接著走。
陸允信走了好長一段距離,江甜才回過神,忙不迭追到他身後。
她輕喘著氣,剛想說什麼。
「如果你的喜歡是為了和我同桌,費盡心思讓你媽媽給班主任打電話,或者是你考差我給你講了題說了重點,你卻完全沒有下次考好的慾望,反而因為秦詩生病每天跟著其他人朝外跑嘻哈打鬧,再者不顧當事人困擾讓全班同學起鬨並且你很享受這種矚目感的話,」陸允信停在主席台下,「那希望你。」
江甜拽住他袖子:「你……」
陸允信拉住自己衣袖、一寸一寸、不看她、不碰到她地拂下她的手:「不要再喜歡我。」
陸允信陳述平靜,緩慢,不帶情緒。
江甜胳膊被別得晃兩下,腦子空白又昏脹……
最末一抹餘光隱入地平線。
一秒,兩秒,三秒。
安靜中……
「所以,」江甜扯了扯唇,似是自嘲,「你不喜歡我,現在連我喜歡你的權利都要剝奪?」
「是我在剝奪你的權利?」陸允信「嗤」一下笑出聲,「你不斷靠近我,不斷侵佔我私人空間,你是團寵你是甜姐兒,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喜歡我全世界都覺得我該喜歡你的時候……」
他傾身向她,一字一頓,「你有給過我說不的權利嗎!」
「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選擇,」江甜驀一下熱了眼睛,「我就是一逼再逼我就是不顧你感受,可你特麽有本事從一開始就不要出現在我的世界裡,你有本事就把我的心掏出來,把裡面的陸允信硬生生劃掉刻上其他人的名字啊!」
眼淚包不住,倏然湧出眼眶,「你凶我可我又做錯了什麼,我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我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地喜歡你,我有錯嗎?」
是的,她沒錯。
明女士警告說「你不去幫甜甜補習功課小心我扔了你房間那堆破鐵」……
郭東薇諂媚說「那個樓盤開盤號難排,您有朋友啊」……
船長嬉笑說「我朋友說所有人都該喜歡甜姐兒」……
同學們滿面紅光地起鬨「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還有陸奶奶彼時還算慈祥的臉:「小允去吧沒關係……小允大家怎麼會害你……小允奶奶伯伯都是你親人……小允乖……」
一幕,一幕。
像被縛住雙腳,綁上石頭,關進鐵籠,沉到海底。
無法掙扎,無法逃脫,海水從四面八方撲來,「咕嚕咕嚕」,灌進耳朵、口鼻……
「你沒錯,是,你沒錯,」陸允信顫著指尖,閉眼,深呼吸,緩緩睜開,「只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從來沒有出現在你的——」
「我願是急流!是山間的小河!穿過崎嶇的道路!從山岩中間流過……只要我的愛人,是一條小魚,在我的浪花裡,愉快地遊來遊去!」江甜大聲地,哽咽著朗誦第一段。
陸允信避開她通紅的眼。
「我願是荒林,座落在河流兩岸,我高聲呼叫著!同暴風雨作戰!只要我的愛人,是一隻小鳥,停在枝頭鳴叫,在我的懷裡作巢!」
陸允信闔眸,擱在褲兜裡的手攥得發青。
「我願是廢墟,」江甜撕破音,「聳立在高山之巔,即便被輕易毀滅,我也毫不懊喪,因為我的愛人,是一根常青藤,綠色的枝條恰似臂膀,沿著我的前額,攀援而上。」
陸允信錯過她,朝門口走。
一步一步,影子在燈下越來越遠。
「陸允信你只要走出這扇門你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我……」威脅的話到了嘴邊,江甜說不出。
陸允信沒有停。
他跨出操場鐵門的瞬間,江甜發狠似地把紙張撕碎。
白屑洋洋灑灑。
江甜泣不成音:「我願是草棚,在幽谷中隱藏,飽受風雨的打擊,屋頂留下了創傷,只要我的愛人……我的愛人是熊熊烈火,在我的爐膛裡,緩慢而歡快地閃爍……」
如烈日灼夏。
美好無邊……
江甜第一次遇見陸允信,是去年暑假,北城三中。
新概念作文賽和奧數夏令營撞在一起,十幾個學校封閉式集訓。
捱了兩天江甜有點捱不住,正好碰上傅逸帶哥們從南城過來。
傅逸一攛掇,江甜便翻了牆和他們出去吃夜燒烤。
回三中的路江甜很熟,幾百米,就沒讓傅逸送。
結果那晚路燈恰好壞了,幾個混混不知什麼時候跟在了她身後。
小路人少,江甜心裡發虛,越走越快。
眼看離學校越來越近,混混也越走越快,江甜跑兩步,看到前面一個穿集訓服的男生眼睛一亮,一拍他的背就蹦到了他身前:「好巧你也出來浪……今天卷子看你做得挺快嘛,看到成績了嗎,多少分啊……」
「……」
「是哈!我也有道題不會,你有空給我說一下……」
「……」
「直角邊什麼什麼……你說大聲點,我聽不清……」
「……」
江甜自導自演跟著男生進校門,拍胸口鬆氣:「我的天嚇死我了,幸好碰到你……」
江甜說著抬頭,目光觸及男生的臉,怔了。
「謝謝……」
最後「你」字尚未出口,男生徑直越過她,身形頎長,清俊的側顏在光影裡浮掠。
光影來自月色,他比月色冷清。
「最帥」「最冷」兩個關鍵詞,那晚江甜一回宿舍,就知道了他的名字,陸允信。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碰到,江甜頭腦一熱,攔住他:「你好,我叫江甜,昨晚確實感謝你,可以要個聯繫方式嗎?」
要他聯繫方式的女生大概很多,跟在他身旁的男生毫不詫異。
意料之中,陸允信看也沒看她一眼:「不可以。」
「不可以沒關係,」江甜飛快地從書包裡扯了張便簽紙出來,邊寫邊說,「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我給你。」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江甜把便簽貼陸允信手背上,蹦躂著先一步離去。
馮蔚然新鮮:「這女生還有點意思……」
陸允信面不改色撕下便簽,扔到垃圾桶裡。
只是沒想到,當天晚上,再次遇見。
放暑假,校門口人不多,營業的遊-戲-廳檔次不高,耳機隔音差。
陸允信正打著遊戲,便聽到自己後排,她坐在傅逸旁邊,手上飛快操作,嘴裡軟音甜甜:「媽媽我在教室裡做作業……嗯,再過幾分鐘回寢室,聲音啊?是後面男生在打遊戲……南一的,他真的好強,據說一直拿金牌,我看他上課也不怎麼聽的但就是會做……嗯嗯,有機會我一定請教他。」
陸允信心裡暗嗤,反手搗一下傅逸:「耳機換換。」
江甜下意識順著聲音,驚呼:「我的天陸允信!」
電話裡說了什麼,她秒變柔音,「我說我的天這麼難的題我都做對了,簡直不敢相信……嗯,媽媽你也早點休息……」
陸允信背對著她,無聲哂然。
陸允信以為江甜和其他女生沒什麼區別,拒絕兩次就走了。
而江甜教會陸允信的是,他以為,就只能是他以為。
第三天一早,江甜在男寢樓下等陸允信,給他送上一盒綠豆糕。
包裝仔細,傳說隊很難排。
陸允信直接走了,結果,綠豆糕中午出現在了他的盒飯裡。
第四天,江甜給了陸允信芒果,陸允信沒收,當晚回寢室,看到室友們在愉快地剝皮。
馮蔚然「嘿」:「允哥,這箱芒果都好甜……」
第五天有領導來,江甜問陸允信想吃燒烤還是小龍蝦。
陸允信終於給了她一個極為刻薄的笑臉:「想你安靜。」
當天晚上成語接龍,陸允信坐在江甜旁邊,看她開始不聲不響,最後以一敵四。南一同學懊喪地砸腦門時,她笑得禮貌又謙遜。
最後北三加餐,她瞥一眼陸允信,巧笑著對馮蔚然說:「我們有幫你們點。」
南一歡呼一片時,有些事情,好像已經收不住了……
集訓每隔五天會有一次長跑。
江甜帶著兩箱水等在跑道盡頭,給陸允信數「一圈」「兩圈」「三圈」……等男生們氣喘籲籲抵達,江甜挨個分發,每人一瓶。
別人都是半瓶冰,半瓶水。
只有江甜最後拿給陸允信的,是整整一瓶水。
陸允信把額上的汗擦到兩邊。
「小賣部沒有常溫,只有凍的,凍的喝著一時爽,但對腸胃不好,」大概是怕別人聽到,江甜說話聲音細細的,「我給你捂得冰都化沒了,你喝吧。」
陸允信睨她,她沖他笑。
眼睛又大又亮,滿含期待,彎得像月牙。
陸允信睨著她半濕的衣袖,嘴上想說拒絕的話,手卻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倒數第二天聯合晚會,陸允信坐在台下。
江甜一個人站在主席台上,聲音清越,毫不怯場。
「我願是急流,是山間的小河,穿過崎嶇的道路,從山岩中間流過……」
所有人都看著江甜,江甜從始至終,都看著陸允信。
男生們說「甜姐兒真的好看」「你要不要去表白」「眼睛好漂亮太可愛了就是我的菜」,江甜一直看著陸允信,眼裡只有陸允信。
陸允信告訴自己要理智,告訴自己要剋製。
可終究是那個年齡,終究受不了「所有人看著她,而她眼裡只有你」的誘惑。
如果不是臨結束最後一天。
如果不是陸允信離江甜最近的一天,江甜把他推得很遠……他們的關係大概會和現在,有所不同。
陸允信告誡過自己江甜是磨人精,表裡不一,沒心沒肺,自己再也不要碰。
可再碰上了,他又能如何……
江甜在操場裡邊誦邊哭。
陸允信倚在門外的牆上,跟著裡面細微的嚶聲,垂眸,虛聲輕念:「我願是雲朵,是一面破碎的大旗,在曠野的上空,疲倦地傲然挺立。」
「只要我的愛人,是黃昏的太陽,照耀著我蒼白的臉……映出紅色的光亮。」
………
陸允信推開教室門,燈光亮了,歌聲停了,同學們紛紛看向他,或是他身後。
陸允信雲淡風輕:「愚人節玩笑,江甜等會兒回來,大家繼續。」
陸允信難得說這麼長一段話,大家不疑有他,互相八卦兩聲繼續嗨。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嚮往,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
藍蓮花響在暗燈節拍下,同學們歡快地哼唱。
陸允信旋開礦泉水瓶蓋,仰面想喝,馮蔚然一把擋下。
陸允信用眼神詢問,馮蔚然嘲:「允哥你都要灌脖子裡了……甜姐兒怎麼樣了?」
「她怎麼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陸允信調整好情緒,波瀾不驚。
「怎麼你就沒點同學情……」
馮蔚然還想教育,「扣扣」兩聲輕響,一個初中部的女生怯怯探個腦袋:「請問這是高一一班嗎?」
馮蔚然點頭:「請問你……」
「我路過操場看見一個學姐暈過去了,我找到她校園卡好像是你們班……」
小女生話沒有完,陸允信一推椅子沖了出去……
教室裡歌聲繼續,馮蔚然善後:「小學妹謝謝你。」
………
夜色空曠。
臨近操場,陸允信慢了腳步,調整呼吸,重新踏回塑膠跑道,卻沒有看到江甜。
陸允信視線從左到右逡巡,一隻手從後面,輕輕拉住了他。
陸允信回頭,便見「暈倒」的江甜安安靜靜坐在地上,背靠著牆。
大抵是哭夠了,她聲音有些啞。
沙沙的,混著細風。
「我沒有讓我媽給班主任打電話,我以為是你想和我同桌,開心了很久。」江甜的第一句話。
「每天陪我出去看秦詩的不是其他人,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毛昔安,毛線,大家都叫她二次元小哥哥……我哥一直在美國,她就和我姐姐差不多,照顧我。」第二句話。
「秦詩出院不想回來,我臨時準備的節目,我真的是一時腦抽,真的沒想讓大家起鬨,」江甜吸吸鼻子,「我如果想鬧點什麼,早就可以鬧很大動靜了,你說對不對……」
她用小指撓撓他掌心。
陸允信回頭看她。
江甜睫毛掛著淚:「我最不想的,就是你難受,可我又總是很笨,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
她癟嘴,委屈巴巴望著他,「你大人有大量,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陸允信,你不要和我計較,好不好……」
陸允信沉默著,別過眼。
一聲嘆息幾不可聞。
片刻後,他面朝她,緩緩蹲下身,用指腹摩挲著擦她臉上的淚痕:「我給他們說,你是愚人節玩笑,」他偏頭,拇指稍稍抖,回過來,帶點溫柔,「你也可以當是愚人節玩……」
江甜倏地撲到他懷裡。
陸允信滯住。
不到一秒,江甜放開他,然後,對他揚了一個他常有的刻薄弧度:「玩笑。」
陸允信微微錯愕。
江甜借著他手腕的力站起來,昂首挺胸正要離開,陸允信望著路燈下她半涸的淚痕,不受控制地拉住她的腕,把她帶到懷裡……
江甜掙扎著想走。
陸允信摁住她的背,幾乎是氣音,不知道在對她說,還是對自己:「你靠一靠吧……只是靠一靠……借給你靠一靠……」
鼻尖抵著他的胸膛。
溫熱,真切。
好像,一下子撫平了動蕩……
「陸允信,我討厭你。」
陸允信放開江甜,手擱進褲兜。
江甜頭靠在他左肩下,人隔著點距離,雙手格外安分地抓著他的衣角:「可你知道『討』和『厭』中間都藏著一點,那一點,」她輕嘆,「其實是喜歡啊……」
「陸允信,」江甜仰面,用那雙柔光瀲灧的眼睛看他,「你真的沒有那麼一丟丟,一丟丟,討厭我嗎?」
………
江甜給毛線說自己表白被拒很傷心、可他抱了自己很開心、那麼自己究竟應該是傷心還是開心的時候,陸允信和江甜一起回家,看了一眼睡著的麵條,又和沈傳坐在了南大門口的網吧。
深夜煙霧繚繞,雜味嗆鼻。
網管是熟人,給陸允信和沈傳開了個包間,仍舊隔絕不了外面的嘈雜。
「趙明山你怎麼來這裡?你以前不是在一中那邊嗎……」
「你別提,有個婊-子弄了我和我兄弟,記大過留校察看,老子現在根本不敢在一中那邊玩,要是碰到什麼老師……老子不得玩完啊,關鍵還是傅爺罩的人……看著一臉清純,結果。」
「傅爺罩的人你還真別動,轉校這麼點時間就能勾上傅爺,你看她是那樣,背地床-上什麼的,指不定能騷出水……」
「有可能,看好多男生圍著她轉,甜姐兒甜姐兒的……」
陸允信問沈傳:「要咖啡嗎?看你困。」
沈傳疲憊地舒展身體:「謝了允哥。」
陸允信出包間,到吧台:「兩杯純咖,謝謝。」
「就剩兩杯溫的了,要燙的我現給你打。」
「溫的。」
網管動作很快。
陸允信抻抻脖子,四平八穩接過來,端著走到趙明山和說話那人身邊,面不改色一傾手,直接把咖啡朝人臉上潑。
「誰特麽走路不……」趙明山見是陸允信,舌頭轉抵住後槽牙沒下文。
他同伴不認識,邊起身邊抹臉:「到處是事兒逼,怎麼著,想打架……」
他話沒說完。
陸允信罷了紙杯,一拳沖他臉上掄去……
………
凌晨六點,天蒙蒙亮。
江甜穿著睡衣帶著麵條站在樓梯口,邊揉眼睛邊送四個大人:「研討會愉快。」
「你自己在家千萬別做飯啊,」江外婆叮囑,「點外賣,或者冰箱裡有速凍水餃,睡前關好兩家門窗,還有你明阿姨給你的鑰匙要收好,記得給麵條換被毯,喂狗糧。」
「知道知道,麵條吃多了還要喂消食片。」江甜乖乖應。
明瑛攏了攏小姑娘的外套:「我們最遲下周回來,就辛苦你啦,也怪那臭小子一天到晚不著家。」
江外婆替陸允信辯解,「男孩子大了,有點自己的心思很正常,我家甜甜還不是一回家就回臥室……」
幾個大人說笑著進了電梯。
江甜牽著麵條在過道裡走:「不太想下樓,我們走十圈,就相當於遛了狗,麵條你說好不好……」
麵條回頭對她咧了個笑臉。
江甜懶洋洋打個哈欠:「好的,成交。」
高大的哥威斯犬拖著小姑娘噠噠噠,走到牆壁又轉回來,又走到牆壁又轉回來。
江甜轉得昏昏欲睡,路過電梯口,驀地撞上一堵人牆。
江甜「哎喲」一聲捂住發疼的鼻子,抬頭看見來人,什麼瞌睡都沒了:「陸允信你下巴怎麼了,在哪劃傷的。」
陸允信越過她朝家走。
江甜扔下繩子追過去:「你告訴我在哪劃傷的……你等等,我給你找葯擦一擦。」
「別吵,我想睡覺。」陸允信睜不開眼睛。
「可你要先上藥啊。」
「不上……」
陸允信一頭栽進沙發,江甜轉身奔回自己家,把上次江外婆給自己上的葯統統搬過來。
沙發寬敞,她坐在陸允信身側,舉著蘸好碘伏的棉簽搖他胳膊:「你稍微坐起來一點,萬一待會兒葯逆著你下巴流到嘴裡怎麼辦。」
「不坐。」
「你快點,」江甜上上下下滑著他拉鏈扣,「快點快點,上完再睡,你不上信不信我一直叨叨得你睡不著……」
信!
當然信!
陸允信被她磨得沒法,蹙起眉頭脫了校服扔地上,手撐著沙發背朝上蹭。
麵條被江甜丟在過道,一條狗迷茫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噢這是不遛了,噠噠噠剛進家門,就看見江甜舉著什麼東西。
它嗖一下從背後撲倒江甜,然後抵著江甜手上的棉簽嗅兩下,無趣地走了。
一切來得太突然……
陸允信保持著撐沙發的動作,江甜被撲在陸允信懷裡。隔著兩層薄薄的布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氣息。
十五六歲……
陸允信看著瘦,身上的肌肉線條卻很硬朗,少女還在發育的胸脯青-澀柔軟,盡數壓在他的胸膛。稍稍抬頭,江甜鼻尖掠過陸允信下巴,一呼一吸,鼻息便纏在了一起……
江甜喉嚨滾。
陸允信喉嚨也滾。
江甜喉嚨再滾。
陸允信喉嚨再滾……
滾得有點口舌發乾。
江甜頂著一張熟透的臉,偏頭躲避,聞到什麼,擰著眉頭細說:「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你先下去。」陸允信嗓音略啞。
「煙味?為什麼會有煙味,陸允信你不抽煙啊……」江甜奇怪,鼻子學麵條在自己剛剛聞到煙味的地方嗅來嗅去。
江甜穿睡衣沒穿內衣,她微微抬身,陸允信順著目光,剛好可以看到少女胸-前大片白皙壓出來的起伏。
她髮長齊肩,柔軟的發梢剛好掃過他的鎖-骨。
陸允信喉嚨吃癢,偏頭時,不受控制地狠滾一下:「你先下去。」
「真的煙味特別大,你昨晚在網吧通宵嗎。」偏偏江甜在說話,軟音裹著溫熱,霧氣似地,順著他肩鎖擋不住地下滑,淌得他全身都隱隱發熱……
「你先下去。」陸允信呼吸遲重。
外面的說話聲越來越近。
「我沒注意聽那倆孫子說了什麼,就看見允哥端著咖啡就朝人臉潑,趙明山不敢開腔,另外一人剛說一句,允哥就踹了……」
「單方面毆打,允哥下巴掛了點彩,樓下藥店是不是說用這消消毒就行……」
「允哥爸媽應該不在,可以玩兩天,就是他家麵條太凶,不過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狗一點沒錯,昨晚甜姐兒在全班同學面前把話說那樣,允哥直接出去真的是一點面子都沒給,甜姐兒回來收書包,你不是沒看到,眼睛紅成什麼樣了,允哥完全不知道憐香惜玉……」
「……」
「好了好了,我不喜歡煙味,你以後少去網吧……」江甜嘟囔著正要坐起來。
「別動。」陸允信啞然著,一把將她摁回懷裡。
「哢」地推門聲。
江甜下巴撞上他鎖骨,疼得齜牙咧嘴:「一會兒叫我下去,一會兒叫我別動,陸允信你花樣怎麼這麼多……」
小腹觸到一抹陌生的滾熱,江甜沒了聲音。
「允哥你……」沈傳先一步進來,看到陸允信隨手扔在地上的外套,甜姐兒趴在允哥身上,允哥胳膊圈住甜姐兒的背,甜姐兒外套垮在肩頭,允哥襯衫凌亂,扣子開了兩顆,甜姐兒手攀著允哥襯衫邊緣,好像準備用力,耳邊隱約迴響有「陸允信你花樣怎麼這麼多」……
沈傳懵在原地。
「船長你不進去堵這做什麼……」
馮蔚然推搡著沈傳擠進門,目光和沙發上兩人相撞……
空氣突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