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了,周遭的聲音淡去。
心跳,好像也停了。
兩個人都沒看對方,臉頰卻浮著相似的微紅……
江甜慢慢回身,眼睫亂顫著撞上他的視線,紅著臉對他做口型:「你耳根子好軟噢。」
陸允信面色僵一下,很快斂好,不再理她。
回去正值傍晚,南大外面學生多。
攤鋪星羅棋布,雞蛋仔、印度飛餅、紅糖糍粑……各式各樣的小吃香氣蘊在微熱的夕陽下。
棉花糖攤前,排著一對情侶,女生穿的短裙,男生蹲在地上給女朋友系鞋帶。
江甜低頭睨一眼自己沒有鞋帶的鞋,又頗為羨慕地過去,有鞋帶,某人也不會給她系……
江甜撇撇嘴。
陸允信:「想吃?」
江甜順話點頭,反應過來,轉臉高興:「你請我?」
話沒問完,陸允信站過去。
「嗡嗡嗡」,風箱轉,白絮柔軟地黏上竹籤,絞成一朵遠天的白雲。
陸允信拿在手上:「我耳根子軟嗎?」
「軟啊。」江甜朝他笑。
棉花糖上抬一點,再問,「我耳根子軟嗎?」
「軟啊。」江甜不明所以。
棉花糖再抬一點,「我耳根子軟嗎?」
「軟……」眼看著棉花糖要舉到一個自己拿不到的高度,江甜想起公交車上自己那句,趕緊妥協,「硬硬硬,你最硬。」
陸允信滿意地把棉花糖遞給她。
江甜歡天喜地接過來:「你軟你硬有什麼關係嗎……」
話沒說完,陸允信沉臉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
當晚,江甜沒吃飯。
日記上的官方解釋是,想讓棉花糖的味道停留久一點。
「我總覺得他和以前不一樣,但他又好像一直這樣。我很喜歡很喜歡他,但他總是把我當麵條……」
「我希望有一天他不把我當麵條地親近我一點,討厭我一點,真的一點點就好……」
「一點點好像不太夠,」江甜想了想,小貪心地,「那就再一點點。」
「……」
茂密的修竹擋住了陽台通道。
一牆相隔的另一間臥室內,陸允信把玩著一個小巧的米奇鑰匙扣。
江甜以為馮蔚然裝得隱蔽他不會發現,卻不知道陸允信有每天清空書包的習慣。
長期玩精密的金屬製品,他拿到稍稍掂了掂,就感覺不太對,把細合的扣縫撬開,果然在裡面發現一張內存卡。
幾張照片,拍攝角度頗具誤導性。
陸允信單手撐臉又瀏覽一遍,思忖一會,登了明瑛的企鵝帳號,找到程思青的聯繫方式,然後換上自己的小號,加程思青,無需驗證,他簡單註明身份,把內存卡上的東西全部傳了過去。
對方回復很快:「經常會有這樣的東西,抱歉讓你見笑了,我和近城已知悉並處理,方便語音嗎?」
程思青的帳號充斥著助理打理的痕跡。
陸允信回復「方便」,對方撥過來,嗓音溫柔婉轉:「可以冒昧問一下你是從哪兒拿到這些的嗎?」
陸允信一派平靜:「我媽媽擔心江甜才轉過來不適應,讓我幫江甜補課,這次江甜考試有進步,她送給我這個作為謝禮,好像是她爸爸送給她的。」
程思青淡淡地,「總有人想走捷徑,不過沒動到甜甜就無礙,謝謝你,」她想到什麼,「甜甜還好嗎?老師和同學對她評價怎麼樣?」
「很好,很高。」陸允信扣題。
程思青又問:「那你有看到她和班上哪些同學走得比較近嗎?」
陸允信在江外婆口中除了「長得不好看」,基本沒缺點,「成績好」「沉穩冷靜」「遇事能拿捏」更是經常出現。
程思青思量著女兒的顏控程度,片刻後,放心地對陸允信補充:「主要是男同學,她在你們班上有沒有關係特別不一樣的男同學呢?」
陸允信默了幾秒:「她人緣好,和大家關係都不錯。」
像是江甜的處事水準,程思青道:「青春期有懵懂的心動很正常,我就怕甜甜年齡比同齡人小,如果有男生蓄意靠近,她就沒辦法辨別什麼是真喜歡,什麼又是鬧著玩。」
「你和她在一個班比較方便,阿姨想麻煩你幫個忙可以嗎?」程思青商量。
「您說。」陸允信不卑不亢。
「如果甜甜有和哪個男生走得近的傾向,或者哪個男生對她有什麼想法,阿姨待會兒把電話發你,你可以給阿姨發個簡訊或者打個電話嗎?」
程思青說,「阿姨不好意思對別人開這個口,阿姨和你媽媽也認識好多年了,覺得你穩重靠得住,」先誇,再強調,「你可以幫阿姨這個忙嗎?」
「可以。」
「那就麻煩你了,聽你媽媽說你蠻喜歡天文,阿姨過幾天剛好去馬薩諸塞,可以從天文展幫你帶一個小禮物。」
「不用麻煩。」陸允信禮貌回絕。
「別和阿姨客氣,給甜甜補習本來就很辛苦你……」
「……」
程思青和人說話一向拿捏有度,即便對鄰居家兒子,也沒有丁點我是大人我很有錢所以我高高在上的威壓,反而是平等熨帖,讓人如沐春風。
陸允信掛斷電話,掌心起了層薄汗。
程思青號碼過來,陸允信存下。
窗外夜色沉靄,掛在樹梢的月亮眉眼彎彎,陸允信心虛地拉上窗簾。
狗月亮,看什麼看!
………
周一一到學校,就有了「在南城廣場碰到陸允信和江甜」的流言。
然後是「在南城廣場電影院門口碰到看完電影出來的陸允信和江甜」。
再是「在南城電影院門口碰到看完電影出來,滿臉通紅的陸允信和江甜」。
周四,同學們打招呼用語就從「你中午吃哪兒」變成「你知不知道陸允信和江甜那什麼什麼」……
秦詩病後走讀養了一段時間,等停了葯課間不犯困了,便聽到前後議論:「陸允信和江甜去看了泰坦尼克號,情侶座,可能做了點不可描述的事情,在電影院門口碰到的時候,允哥摟著甜姐兒的腰,甜姐兒滿臉通紅。」
「但允哥一看就是性冷淡啊,冰塊臉,想象不出談戀愛的樣子啊。」
「蔣亞男她們親眼看到的,能騙你?」
「……」
秦詩嚇得一個激靈,給江甜發簡訊。
江甜一推作業,小聲生氣:「看電影,情侶座,不可描述還摟腰,我一樣都沒做過憑什麼讓我背鍋?」
大課間,教室人不多。
陸允信把衛衣帽子蓋頭上睡覺。
江甜就把他帽子揭起來再蓋下,「你說話啊」,揭起來,再蓋下,「你解釋啊」,再揭起來,再蓋下,「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背鍋嘛……」
陸允信忽地並住她兩腕,嗓音低沉,帶有惺忪的不悅:「你朝我嚷嚷什麼,我也什麼都沒做過,憑什麼讓我背鍋,謠言也不傳得有腦子一點。」
手腕被鬆開。
江甜臉上的生動慢慢停滯:「你真的……這麼討厭和我傳緋……」
「你腰隔我這麼遠怎麼摟得到。」
陸允信刻薄嘲完,蓋上帽子接著睡。
江甜一顆心猛地被拋到空中,頓一下,穩穩放回原處。
她凝視著課桌上起伏的線條,不由自主地抬手,順著他微露的小半張臉畫,眉眼,淡唇,然後臂,腕,指……
他手指修長,指甲修剪規整,指尖沒在帽子柔軟的布料裡。
江甜手指懸在他的指尖上方,左顧右盼見沒人注意,小心翼翼地摸一下他食指指甲殼。
然後,飛也似地收回。
籲……她手擱在熱臉旁直扇。
同學們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補覺,喧嘩的大庭廣眾,這樣的感覺,和做賊沒什麼兩樣……
………
周五謠言穩定了些,有籃球賽,文化創建評比的最後一個項目。
一班以沈傳為主力,毫無懸念地拿下了第一。
所有班委都去辦公室和班主任商量春遊的事,郭東薇說:「下周有個聯盟友誼賽,我們班是和北城那邊,也是最好的班,二十八班打,但沈傳腳傷了,你們知道我們班還有誰籃球打得好?」
陸允信坐在數學老師辦公桌前刷題。
馮蔚然瞥陸允信一眼,扯身旁江甜的袖子:「船長說你是他女朋友,你說,他不會反對。」
「我不是。」江甜細聲,拽袖子。
「得了吧,」馮蔚然嗤,「你倆給別人解釋別人保不齊信,上次我和船長在允哥家看你們都那樣那樣了,還被蔣亞男碰到那啥那啥了,你覺得我和船長是傻?」
「我是想,可真沒有……」江甜解釋不清。
郭東薇推眼鏡:「江甜馮蔚然,你們倆嘰嘰咕咕在討論什麼?」
江甜脫口而出:「郭老師我覺得陸允信不錯!」
陸允信,筆停了。
班委們「喔」得意味深長。
郭東薇遲疑:「陸允信會打籃球嗎,我旁觀體育課從沒見他打過,平時也沒打過啊。」
陸允信乾脆:「不會。」
「他不用會,」江甜沒看陸允信,甜笑著對老師道,「他個子高,站籃筐下擋一擋,就很有用了。」
陸允信還想說什麼,郭東薇想想姚明,安排下來:「就陸允信吧,抓緊練習,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又吩咐兩句,大家散去。
江甜走到陸允信旁邊,忍笑:「我會來……」
「不用加油,不要送水,不要跟著我,坑了就行了,」陸允信朝她勾了一抹刻薄的弧度,學她裝乖的軟音,「球場的球可沒長眼睛噢,不小心球覺得你不錯,不小心我手一滑,不小心就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