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詩上前,翻開一本小說的扉頁,反應了好一會,右手並指舉起:「我的小說上周就全部帶回家了,我用我媽媽的名義發誓,絕對不是我。」
蔣亞男把書包扔床上,掀起墊的棉被給室友看:「我的都藏在這裡,肯定不是我。」
語落,秦詩和蔣亞男不約而同看向楊紫嬋。
楊紫嬋摳著書包帶,目光飄忽。
秦詩當即沉了臉:「紫嬋姐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甜平時待你可不薄。」
江甜沒開腔,蔣亞男望望江甜再望望楊紫嬋,拉住秦詩:「走,我們去一樓接水泡個泡麵。」
秦詩蹙眉:「泡麵都沒買泡什麼泡麵,甜——」
「我們買了再去泡嘛。」蔣亞男一邊說,一邊很有眼力勁地拽秦詩。
秦詩力氣小,剛掙扎著把小賣部才出的柳橙汁放江甜面前,便被蔣亞男搡出了門。
「哢噠」,合鎖。
給兩人留下一片安靜的空間。
江甜皮膚白,五官柔,平時笑鬧讓人感覺盎然活潑,此刻不聲不響端坐著,白熾燈光剪著她輪廓落下,美好得像一幅畫。
楊紫嬋把書包放在江甜對面的凳子上,一邊拉拉鏈,一邊狀似無意:「不好意思啊,我走得匆忙,大概放錯櫃子了,不過東郭那麼喜歡你,大概也隻說了你兩句,讓你專心學習以後注意。」
「很巧,」江甜凝視著她,交疊雙腿,「偏偏是這次放錯了,偏偏是大規模查寢的時候,」她頓了一下,「還偏偏寫了我的名字呢……」
江甜語速極慢,極溫和。
楊紫嬋卻無端生出點壓力。
她把教材從書包裡拿出來,低頭順著微皺的書皮:「室友之間幫個忙沒什麼關係吧,反正你從來不會拒絕……」
楊紫嬋咳一聲,不自然道:「如果東郭發現是我的,肯定會讓我請家長,寫檢討,在全班面前念,我媽沒時間過來,但如果東郭發現是你的,最多說你兩句,甚至還會在校查隊那裡包庇你,這不是皆大歡喜?」
「所以這就是你寫我名字的理由?」江甜扯開吸管的塑封袋,不想喝,沿著杯沿一寸寸撕開薄膜。
楊紫嬋沒接話。
「所以,」薄膜上有笑臉表情,江甜跟著彎唇,「東郭喜歡我,我活該背鍋,我合群,我助人,我思及你也幫過我不少,所以從來沒拒絕過你幫忙,活該我背鍋?」
「刷拉」一聲,薄膜脫離杯沿發出刺耳聲響。
「背個鍋又怎樣?你以為你真的是團寵?你以為東郭真的平白無故喜歡你?」楊紫嬋哂笑。
「你有話說話,犯不著陰陽怪氣。」
「我陰陽怪氣?我沒舉報都算對你大仁大義!」
楊紫嬋嗤說:「如果不是我親耳聽到東郭在辦公室說你媽媽送了她一套房,幾十萬啊江甜,我還真是納了悶了……」
「憑什麼我費盡心力和蔣亞男秦詩關係都不親密,你一來,就和秦女神好得和親姐妹一樣?憑什麼一學期了還有好多同學記不住我名字,你才來一周,大家就甜姐兒甜姐兒叫?憑什麼老師同學都誇你,什麼事情都想到你?就連沈傳馮蔚然那些人都圍著你轉!」
楊紫嬋「呵」道:「全都因為你媽是程思青,你媽你爸是什麼北城稅收半壁江山江甜你知不知道——」
江甜抱著橙汁,緩緩吸。
橙汁甜,她入口澀:「我不知道我媽送了東郭一套房——」
「你當然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楊紫嬋激動地打斷她,「因為你這樣的人從來都是別人給你鋪好路,從來你踩著別人的肩膀走,從來都是你什麼都比別人好,從來都是坐享其成,」楊紫嬋音調忽地拔高又壓低,「江甜你知道嗎,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江甜突然問:「我三百塊是你拿的?」
「是啊,」楊紫嬋很乾脆,「買的就是這些小說,可你知道嗎,」她破罐破摔地嘲,「就連小說裡寫的都是你們這樣的天子驕子高高在上,你這樣,你喜歡的陸允信也這樣。」
楊紫嬋一本一本把課本碓砸在桌上,語氣尖刻:「憑什麼說好的奧賽選拔,學校直接把名額給了他?憑什麼我弟生病我照顧,不過沒請假而已,缺席兩天就把我剔除奧賽班,陸允信幾乎不去還把名字掛在第一位?他憑什麼站佔著茅坑不拉屎還有那麼多人允哥允哥追著捧著……」
江甜吸管絞著橙粒:「他好到連續三年金牌,好到我寧願隨他意冷戰、也做不到真的胡攪蠻纏不過腦子一而再再而三傷害他。」
「對啊!」楊紫嬋加著力道把筆袋朝書上摔,「你們看著不一樣,其實骨子裡都驕傲,你享受別人簇擁,他一副目中無人目無師長的吊樣享受同學好評享受各種裝逼——」
楊紫嬋話沒說完。
江甜抬手就把果汁朝她臉上潑去。
楊紫嬋楞住,江甜面無表情鬆手。
「啪嗒」,空塑料杯墜地翻幾圈,「骨骨碌碌」滾到楊紫嬋腳邊。
………
「我今晚想回家,待會兒宿管點到幫我請個假,謝謝。」
秦詩收到江甜簡訊,眼神閃了閃。
她忘了還在放水的泡麵,忘了醫囑說自己身體不好不適合劇烈運動,反身就沖樓上奔去。
「秦詩你做什麼!」蔣亞男忙不迭關水,手上端兩桶泡麵、嘴裡叼著滷蛋袋角,趕緊追上去。
秦詩撞開寢室門,江甜已經走了,楊紫嬋坐在江甜方才的位置上,一下一下擰著被果汁浸濕的劉海。
秦詩瞥向江甜的床,沒有書包,再轉臉注視楊紫嬋。
楊紫嬋訕訕地:「甜姐兒好像生氣了……」
秦詩朝著楊紫嬋彎眼笑,然後,一言不發走到洗漱台,把曾經四人公用、楊紫嬋佔到自己位置上、包括自己的東西統統罷在地上:「哎呀我的地方亂糟糟的啊,這些都是什麼鬼啊。」
「還有這香皂,肥皂,不好意思掉地上了啊。」
「還有這臉盆,」秦詩朗聲道,「臉這麼大,估計這麼小個臉盆也裝不下……」
楊紫嬋在裡面聽著,聽紅了眼睛。
蔣亞男過來勸:「秦詩適可而止吧,都是室友……」
「我適可而止?」秦詩大聲道,「她寫江甜名字把書扔江甜櫃子裡的時候想過是室友嗎?還有江甜三百塊也是她拿的吧,人江甜為她和允哥爭的時候,她想過是室友嗎?虧我們還叫你一聲紫嬋姐姐,要擱我身上我都恨不得呼你兩耳巴。」
楊紫嬋眼淚倏地滑下:「你們都不問我為什麼要這樣?都不問我理由,就這麼相信江甜?」
「理由可以吃?」秦詩聽到笑話的表情。
然後,雙手環胸走到楊紫嬋面前,睨著楊紫嬋淚臉:「委屈?覺得我欺負你?暴力你?」
她稍稍朝楊紫嬋傾身:「那你去告狀,你去給其他同學告狀,你去給東郭告狀,你哭我也哭,看誰更溫柔弱小無助楚楚可憐,看大家會說是我暴力你還是你暴力我,反正甩鍋這種事嘛……」
秦詩停住,聲音清悅地一字一頓,「看著看著也就會了。」
………
晚風昏涼,學校昏暗。
高三那層教學樓倒還亮著,不過隔太遠,看上去好似一條與大環境格格不入的銀河。
江甜出寢室,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把情緒調整過來。
她摸出手機正準備給程女士助理打電話,看到屏幕上將近五十通「aluyunxin」的未接來電,手指懸在空中。
三秒後,大串字母再次亮起。
江甜呼吸和踩在碎瓷磚上的聲音都很清晰,屏幕慌了好一會兒,江甜若無其事地接起:「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可以嗎?我現在不想打電話,我想回家。」
「過來。」簡單兩個字。
聽筒裡和耳畔兩道低音隔著時間差傳來。
江甜怔然,眼睫有些回不了神地顫,然後闔上,呼吸,再徐徐睜開——
兩排路燈順著道路鋪開橙色幢影,幾米遠是校門口,路盡頭。
陸允信一腳蹬腳蹬,一腳落地,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握著手機,江甜抬頭看他,他也正好看江甜。
清俊的眉目好似裹著一層朦朧,就這樣,望著她,用不疾不徐的緩音重複第二遍:「過來。」
一秒,兩秒,三秒。
氣流湧,葉簌簌。
江甜驀地朝他跑去,陸允信放下手機,一瞬的動作勾起與車身、人影同樣流暢的線條,宛如為她卸下夜色,鍍入明亮燈火裡。
江甜微微喘著氣:「我不太敢坐後座。」
她為難說:「以前傅逸載我,摔過,毛線載我也摔過……」
陸允信作勢要走:「那你就一個人——」
「誒誒!」江甜趕忙拉住他。
陸允信取下她書包,自然地掛在自己身前。
江甜拉著他衣服謹慎地坐上去。
陸允信試探著踩腳蹬。
江甜吞了吞口水,抓緊他,小心翼翼問:「真的不會摔……啊——!!」